在日本,“下海”的風居然吹到了國寶級歌劇團上。
寶冢歌劇團的女演員櫻月乃亞,前不久正式跨界AV女優。
櫻月乃亞出生於關西地區的富人區,3歲開始學習芭蕾,14歲時以100:3的競爭進入寶塚歌劇團,併成為“花組”的主要演員。
寶冢歌劇團一直是日本音樂歌劇團的天花板,以“清白、正派、美麗”活躍於大眾視野。其成員均為未婚女性,家境富裕、專業過硬,表演走的是高階風格,受眾也都是上流人群。
此舉一出,輿論譁然。但在“下海”拍AV上,日本實在有過太多讓人匪夷所思的先例。
今井夢露,被譽為日本的“天才滑雪少女”,14歲就拿到了全日本滑雪錦標賽滑雪板專案的冠軍,還參加過北京冬奧會。
今井夢露
這位奧運會運動員同樣是一位跨界AV女優,還曾為了拍攝狂砸300萬日幣整容,從削骨到隆鼻,全方位煥然一新。
難道,對日本女性來說,向下的自由真有這麼令人慾罷不能的吸引力嗎?
01
AV女優,用年薪在東京買房很輕鬆
對於岸上的人來說,AV行業最大的吸引力,還是在於豐厚的報酬。
畢竟有錢能使磨推鬼。這些年,主動從高臺上走下來的名人還真不少。
日本花樣游泳國家隊的名將片平茜在退役後就主動加入AV行業,羽毛球運動員佐伯奈奈從業兩年半拍攝的AV超過200部,曾跟福原愛對戰過的貓田莉久,還拍攝過跟乒乓球相關的題材。
上文提到過的天才滑雪少女今井夢露,出生於日本的滑雪世家,父親是舉國聞名的滑雪教練。今井夢露在12歲成為史上最年輕的職業單板滑雪手,18歲代表日本出戰義大利都靈冬奧會。
由於職業壓力過大,夢露兩度意外摔倒,鎩羽而歸,遭到了日本民眾的謾罵。整個社會將矛頭對準自己,這讓18歲的少女難以承受,於是她頻繁找牛郎,在紙醉金迷的生活裡逃避現實。
錢在牛郎店花光後,她只好去做應召女郎還債,結果被週刊雜誌曝光,自己的大尺度照片登上日本各大報的首版。
“人生反正已經爛到谷底了,索性就豁出去吧,反正有錢就夠了!”2017年,今井夢露決定下海拍AV,靠著兩部影片賺到了2000萬日元。
這筆鉅款,對於大部分日本職場女性,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據日本媒體Zenbird報道,日本2022年貧困率為15.4%。女性在職場上往往只能獲得男性薪資的60%,許多人的收入甚至都難以滿足日常開銷。
因此,不難想象AV行業甚至吸引了很多明星,因為女優的名氣越大,能為影片帶來更多熱度和流量也就越多,相應的片酬也就越高。
日本國民偶像女團AKB48成員成瀨理沙、高松惠理、米澤瑠美都相繼下海拍攝AV。明明已經成功出道,在更“體面”的賽道上成為明星、做出成績,卻甘願下海。
前AV女優Mihiro表示,她可以用年薪在寸土寸金的澀谷購買住處。從女團進軍AV的三上悠亞在綜藝中說,她用第一部AV的片酬,就能在東京買一套兩室一廳。業內人士更透露,頂級AV女優的年收入可達一億日元。
社會學家凱瑟琳·哈基姆提出“情色資本”概念,認為年輕女性的美貌和地位、財富、知識一樣是可以被用作交換的資本。因此,擁護這一觀點的人們認為,AV女優用性資源換取金錢的過程,體現了女性的主體性。
有女優在接受採訪時甚至說:“人們對色情明星的偏見越來越少,一些日本女人視我們為名人,甚至崇拜我們。”
情色資本交換財富,財富也能提升社會地位勢能。這種“尊重”,在AV拍攝現場也似乎可見。
女優埃琳娜表示工作人員對她都很尊重,還準備了她最喜歡的食物。“當我在拍攝電影時,他們準備了一卡車的衣服和十多雙鞋,太令人震驚了!”
在女優深田詠美的vlog裡,工作人員貼心地為她在休息室裡放了很多零食和飲料,衣物和洗護用品擺放整齊,她的拖鞋還被貼心地扣上專屬名牌。
一些日本男網友看到後,直呼“羨慕”,認為失業的自己還沒法參演AV,沒有交換這種資本的機會。
看上去,成為AV女優是一條人生捷徑,但真如他們所說,能夠呼叫情色資本的女孩們,是幸運而自由的嗎?
02
向下的騙局,把女孩們變為商品的合謀
“拍AV很賺”,是一場權力、資本乃至全社會誘惑女孩們向下的合謀。
因為事實,並不是如此。
AV女優吉澤彰在退休前的採訪中提到,絕大多數女演員的每部片酬在3萬- 5萬之間。當然,越出名的女演員的片酬越高。
但哪怕是作為頭部演員的中澤美由紀,每個月也只能拿到12-15萬日元,換成人民幣6000-8000元,相當於日本一名護工的薪資水平。
在深田詠美的vlog裡,一天拍攝14個小時3場戲是常態。早上8點就要坐車前往片場,簽署攝影承諾書、閱讀和背誦劇本、拍攝封面照、宣傳照、對手戲,直到深夜10點才能下班。拍完最後一場,深田詠美疲憊地躺在床上,甚至沒有力氣講話了。
行業對於AV女優的要求非常嚴苛。深田詠美是現役粉絲數量最多的女優,然而她2017年出道時,由於銷量過低被公司勸退。於是深田詠美隻身赴韓國整容,從臉到身材大動干戈地一番改造,隨後一炮而紅,被粉絲稱作“最強人造人”。
不僅是整體的外貌形象,行業要求甚至精細到毛髮。據臺灣AV研究員、《玩NO.1》撰稿人稱,AV女優必須接受脫毛,包括腋窩、手臂和腿部,女優們的手指上,都不可以有毛髮。如此嚴格的要求背後,來源於AV的觀眾的偏好——他們希望看到乾淨光滑的特寫鏡頭。
“如果男人看到女優手指和手臂上的毛髮,他們可能會感到厭煩。”
然而,大面積的脫毛手術存在一定風險。不止一位女優爆出,因脫毛手術失誤受到身體傷害。AV女優Riri Hosho前往一家日本YouTube網紅經營的診所進行鐳射脫毛手術,結果被全身燒傷。在她曬出的照片裡,腹部、下背部和臀部佈滿了幾十個紅褐色的傷痕。
在片場,女優們的人身安全也不總能受到保障。鈴木涼美在其所著書目裡爆料,有人點燃了噴在自己後背的殺蟲劑,留下了一大片燒傷的疤痕。她還曾被燭火嗆到缺氧窒息。
如果片子賣得不好,女優的待遇也會隨之下降,不僅片酬更低,還要出演被強迫、“多人運動”等更過分的情景。
21歲便出演AV的鈴木涼美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性對我來說既不是生育行為,也不是愛的行為,而是用來出售的商品。”
更為重要的是,商品的標價權,不受女孩們掌控。因此,每一次的出售,都是對自身主體性的讓渡。
在上野千鶴子與鈴木涼美共著的《始於極限》一書中,上野千鶴子明確表示對“情色資本”持批判態度。她認為情色資本與經濟、文化不同的是,它無法透過努力獲取,也無法積累,只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減少。
“在資本的所有者對資本沒有控制權的狀態下,稱其為‘資本’,顯然是錯誤的”。
當一個社會的多方聲音都在告訴女孩,能夠通過出賣情色資本獲得自由,那它就是一場合謀的騙局。
03
AV的大門,從來都不能自由出入
既然AV女優僅僅作為一類職業,那麼受到傷害後,女孩們能否選擇自行退出呢?
答案是,不能。對於日本AV女優們來說,向下的大門永遠敞開,可一旦踏入便難以回頭。
BBC曾拍攝過《日本未成年色情交易》紀錄片,片中記錄了在日本街道,經常有很多星探搭訕過路的年輕女生,說看中她們的潛力,想把她們捧成明星,並拿高額的報酬來引誘她們。
在日本,經紀團隊和拍攝團隊分屬不同公司,AV女優是經紀公司的派遣工。正因為這樣的行業機制,經紀公司在招募女優、簽訂合同的時候往往有所隱瞞。很多女孩們在進入片場前,都以為自己將從事“模特”“歌手”等工作。
小崎幸子24歲時在東京街頭遇到了一位星探,對方稱自己在尋找簽約模特,覺得幸子很合適。幸子興奮地以為自己拿到了成名的入場券,很快就跟經紀公司簽了合同。
等到了演出現場,她才發現,自己的工作竟然是AV女優。“我不願意脫掉我的衣服,於是不停地哭泣”。但現場有20個男人把她團團圍住,他們不停地勸說她,拍攝完這部影片,一定能一舉成名。
幸子說:“我看不到脫困的辦法,沒有一個女人被這樣包圍的時候,敢於說‘不’”。
另一位AV女優星野說,自己同樣是被經紀公司推到AV拍攝現場的。她出生於日本新潟縣,2004年因入圍雜誌小姐大賽決賽進入演藝圈,隨後被公司介紹給一位“A先生”。
A先生當時在奢華的澀谷區Mark City綜合大樓內的一家所謂的投資公司工作。星野聽說A先生的公司投資了著名的唱片公司、出版公司和電視節目。後來她才知道:“這就是他們讓女孩們信任他們的方式。”
星野的合同中隻字未提AV有關的內容,公司也沒有提供合同副本,他們說把它弄丟了。A先生告訴她,公司的其他員工都在瘋狂工作,來幫助星野實現她的明星夢,所以星野應該付出她的所有。
被不斷洗腦的星野,最終患上精神障礙。她有厭食症,而且經常沮喪,害怕見到人,不敢談戀愛,也不敢再接受性。“他們透過我的工作賺錢,卻把我當作物品對待。”
合同中設立的違約機制,讓女孩們即使意識到被騙,也不敢輕易離開。前人氣AV女優香西咲,也是被星探打著“捧成日本當紅女星”的幌子哄騙,並當場簽約。最後她囿於鉅額賠償,被迫輟學,5年拍了50部AV。
即便退役,女孩們也難以迴歸正常生活。《無名女性》的作者中村敦彥在採訪完數百名AV女優後發現,由於她們缺乏其它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在離開AV界之後最終進入到性行業,在酒吧當女招待,甚至在“肥皂地”浴室當妓女。
星野在結束AV生涯之後,租住在一套簡陋的公寓裡,依靠做兼職和參加粉絲活動,掙取每月不到10萬日元的工資勉強度日。
即便轉行,大部分人仍會帶著有色眼鏡來審視前AV女優,並肆意地對她們開著不尊重的玩笑。
鈴木涼美在離開AV界後考取了東京大學的碩士,畢業後成為日本經濟新聞社的一名記者,撰寫了多部書。
但在上電視節目時,依然被主持人當眾詢問罩杯多大,調侃她“文色雙全”。在新書宣傳時期,鈴木涼美總會被冠以“波霸演員”“AV女優”的字首,在大眾獵奇的審視中,介紹自己的著作,並被不斷提及和詢問AV演員的過往。
在《第二性》裡,波伏娃的話可以概括這些AV女優的處境,“女人的不幸就在於她受到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們非但不鼓勵她奮鬥,反而對她說,她只要聽之任之滑下去,就會到達極樂的天堂。”
而當女孩們發現,財富和明星夢都只不過是海市蜃樓,卻已經為時已晚。她們被行業的嚴苛機制束縛手腳,缺乏轉型的技能,並留下難以磨滅的身心創傷。
04
高壓的過往,無愛的未來
日本媒介環境中的AV女優形象常常是割裂的:她們既被渲染得大膽、前衛、富有和自由,但層出不窮的新聞也昭示著痛苦、傷害和貧困無時無刻都在發生。
某種程度上說,這也體現了日本文化的矛盾感:一方面他們是保守的,說敬語、遵守等級秩序、家庭觀念很重。大部分女優都提到,害怕自己拍攝的影片被父母發現,這樣會讓他們的家族蒙羞。
退役的AV女優們在尋覓結婚物件時,也會隱瞞自己的從業經歷。33 歲的惠娜說,她的前男友發現家裡的成人用品,進而盤問出她曾當過AV女優,此後他們就分手了。
27歲的AV女優Maika說:“我的父母認為我(這樣的職業)不太可能找到一個富裕的或來自受人尊敬的家庭的伴侶,所以他們放棄了我。”
但另一方面,日本社會的性產業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街頭的女性二手內褲販賣機,成人音像店門口的AV海報。這些海報還出現在便利商店、酒店房間裡。《日本時代》曾報道過一對母子的經歷,一位母親帶著兒子到東京參加全國性兒童比賽。在比賽附近的酒店裡,母親發現一本非常露骨的小冊子就放在房間的電話前。
這種矛盾和割裂感,具象到社會的最小單元——家庭之中,常常表現為高度權威與高度壓迫之下,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彷彿象徵著一種愛與自由。
上文所寫的鈴木涼美,出生於一個富有的書香門第。她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兒童文學家。鈴木涼美從小就被嚴格要求,必須乖巧、聽話、一路讀名校,要成為世人眼中的優等生。鈴木涼美還被母親當做研究兒童心理的物件,這種壓迫感讓她感到無所適從,想要逃脫。
高中時,鈴木涼美接觸到東京的辣妹文化,開始化煙燻妝、穿超短裙,把貼身的內衣內褲賣給原味店的中年大叔,從而反抗父母給她設計好的“完美人生”。
“年輕的我,堅信‘我是假裝被男人剝削’,實則剝削男人的強者!”
這種反抗並沒有給她帶來夢想的自由,反而給她的身心都造成了巨大的創傷,讓她對男性和愛情都陷入失望境地。
更重要的是,她的價值隨著時間增長,在AV界不斷貶損。“我會把自己‘作為性物件的商品價值’和‘作為人的價值’混淆起來。而令人遺憾的是,前一種價值是會逐漸下降的,特別是在有強烈‘蘿莉控’傾向的日本。”
自殺而亡的AV女優飯島愛同樣來自一個家教森嚴的家庭。父親要求她,吃飯的時候手臂不能碰到桌子,飯碗和筷子的拿法必須正確。
她每天晚上都必須向父親彙報學校裡的事情,總是受到父親的批評和指責。哪怕和朋友出去玩,也會被父親罵為不檢點,甚至遭受毒打。母親只會順著父親的意思,從不為她說話。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她來到AV界,想用自己的年輕美貌,換一個自由的通道。
但顯然,她們也許能用情色交換到性、名氣乃至金錢,但得不到愛,更遑論自由。
多方的鼓吹,是在向女孩們兜售裹著糖衣的迷魂藥,讓她們入局、轉變身份、質疑自己、不斷自證,最後看著自己的價值流失,一步步喪失了對自己身體主宰和評價的主體性。
向下的道路,只有不停下墜,通往無愛的未來。
頭圖來源於電影《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