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爾
低迷了一整年的韓國電影市 場終於在 2023 年年末迎來了 「空輸部隊」。
由 Hive Media Crop製作,金成洙導演, 黃晸珉、鄭雨盛主演的《首爾之春》在本土取得超過千億韓元的票房,空降成為韓國電影年度票房榜冠軍。
《首爾之春》
《首爾之春》取材自四十五年前改變了韓國曆史程序的「雙十二政變」,軍事強人全斗煥依託軍隊中的秘密團體「一心會」發動政變,篡奪「第四共和國」權力,以「第五共和國」取而代之的過程。
11月30日,也就是《首爾之春》剛剛上映一週後,位於朝韓軍事分界線附近的京畿道坡州市長山裡的十一個市民團體聯合召開記者會,強烈反對全斗煥的骨灰落葬坡州。
三年前「雙十二政變」的元兇全斗煥在家中廁所暈倒後去世,骨灰一直未得到安葬。他的遺願是死後葬在朝韓邊境高地,目睹南北統一程序。
原本這塊土地已接近被正式簽約出售,然而面對鄰里的強烈抗議,土地持有人最終改變了主意,收回了出售計劃。
全斗煥入土的希望再次泡湯。也許這件事發生在《首爾之春》上映後純粹只是巧合,但可以視作普通韓國人對於全斗煥態度的一個註腳。
《首爾之春》引發觀影熱潮倒也不讓人意外,同樣由Hive Media Crop製作的《南山的部長們》就逆著四年前猖獗的「新冠」取得了四百多億韓元的票房。
人天性就對發生在身邊的歷史感興趣,更何況「四共」、「五共」的歷史融合了權術、陰謀、暴力、意識形態等眾多元素,2005年,由MBC電視臺拍攝的《第五共和國》播放時平均收視率達到了13.2%,而關於「雙十二政變」的六集每一集的收視率都高於這個數字,可見這確實是韓國曆史上較受關注的一幕。
《第五共和國》
與近二十年前拍攝的《第五共和國》不同,如今的韓國電影已具備成熟的工業氣質,Hive Media Crop尤其擅長在歷史題材中揉入型別元素。
這在前作《南山的部長們》中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如金規泙(原型金載圭)竊聽樸總統(原型朴正熙)那場戲的排程就是標準的驚悚片手法,把兩個角色換成《寂靜之地》之類恐怖片裡的倖存者和怪物也毫無違和感。
《南山的部長們》
同樣,《首爾之春》也在史實的基礎上進行了充分的藝術加工,比如影片的高潮段落之一是幸州大橋的哨所長隻身攔在了叛軍進軍首都的必經之路上,震懾住了全副武裝的「一空輸」,電影也用他的背影作為宣傳海報。
而在電視劇《第五共和國》中,這個情節發生在叛軍將領金振永身上,被阻攔的是反政變方的李泰臣(原型張泰琓)將軍召來的戰車部隊。
在《第五共和國》中,12月12日深夜,「一空輸」暫停進軍是受到了忠於政府的首都警備司的嚇阻,而由於「一心會」的策反,幸州大橋向叛軍敞開,令首都失去了最後一道天險。
而影片的最後一幕,李泰臣仍有機會指揮忠誠的野炮部隊炮擊光華門,只因在最後讀秒階段被軟弱的國防部長吳國相(原型盧載玄)阻止才功敗垂成,這樣戲劇性的一幕當然在歷史中是沒有發生的。
事後覆盤,十二月十二日之夜,反政變方最有機會撲滅政變的時機有兩個:第一個是全斗煥第一次逼宮代總統崔圭夏,要求逮捕自己的頂頭上司、戒嚴司令兼總參謀長鄭昇和的時候。
崔圭夏是一個典型的技術官僚,雖然缺少政治魄力,但是對程式錙銖必較,以全斗煥的要求不合程式為由硬頂了回來。
「雙十二政變」在計劃上有些類似施陶芬貝格行刺希特勒的「七二零事件」,都需要政變方的首腦親入敵營,然後再返回本方指揮行動,這使得風險大大增加。事實上「雙十二」政變方也出了紕漏,全斗煥派出的突襲鄭宅邸的憲兵部隊和鄭宅的衛兵發生了交火,反被聞訊而來的海軍包圍。
此時全斗煥的政變計劃已經初露端倪,如果反政變方及時將他逮捕,群龍無首的政變方一定會作鳥獸散。
可惜當時忠於政府的首警司、陸軍特戰司和第三野戰軍司都被全斗煥用計支開,錯失了第一時間平叛的機會,而「一心會」的骨幹成員則表現得比瞻前顧後的弗洛姆等人要好得多,全斗煥有驚無險地離開了崔府,電影中緊張的闖門情節當然也是虛構的。
第二個機會就是當唯一沒有參與叛亂的「九空輸」即將先叛軍一步到達首都,卻被昏庸的參謀次長尹誠敏強制撤回的之前。
參與「雙十二政變」的叛軍雖然人數佔優,且其中有「白馬部隊」這樣精銳的前線部隊,但既沒有大義也沒有補給,積極參與政變的是「一心會」中層校尉,基層士兵未必清楚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政變方的優勢就是突襲。
一旦突襲遇挫,不但基層士兵士氣動搖,連叛軍小團體內部都會心生遲疑。如「二二六事件」,中橋基明的部隊已經包圍了皇居,此時兵變已經接近成功,但中橋遲遲不敢發起強攻,一再拖延之下形勢逆轉,兵變終告失敗。
對此,全斗煥也心知肚明,他三次逼宮崔圭夏當然不是因為遵重法制,而是因為叛變失敗的風險太大,一旦事敗,陰謀團體成員就會推說自己只是服從命令,討到了總統令就等於給自己的同夥吃定心丸,解決他們參與叛變的後顧之憂。
從始至終,政變方最大的問題就是國防部長盧載鉉和參謀次長尹誠敏面對軍事叛亂軟弱無力、應對失據,參謀長鄭昇和被叛軍挾持後便步步妥協。事後盧載鉉辯稱自己聽到槍聲後以為是朝鮮游擊隊的滲透作戰,於是帶著妻兒連夜逃入美軍地堡,以至於政變雙方在關鍵時刻都找不到他。
所以《首爾之春》一直在營造直到最後一刻李泰臣仍有可能力挽狂瀾的悲壯氣氛,在愚蠢顢頇的官僚的陪襯下,李泰臣猶如莎士比亞的歷史悲劇《朱裡烏斯·愷撒》中共和派的最後支柱布魯圖斯,無可奈何地在腓力比戰役迎來命中註定的結局。
莎士比亞對於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的改編當然也是一種戲說,正如本片一樣。
被國內的愛好者奉為「五學」經典的《第五共和國》同樣免不了被當事人張泰琓將軍批評(同時受到了另一位當事人全斗煥的認可)。
一直以來,《第五共和國》及其衍生的「五學」在中國屬於小眾的亞文化內容,而《首爾之春》的「破圈」無疑會對「五學」造成溢位作用。
《第五共和國》毫無疑問是韓國曆史劇中的經典,它的風格就像是央視版的《三國演義》,很難說有一個明確的主旨(儘管可能有偏好),這種無風格的風格確立了它「文化正典」的地位。
《第五共和國》
而《首爾之春》是一部有明確態度和型別化元素的歷史驚悚片,它不能被當作歷史教科書來看待,而是「歷史同人」。
似乎所有對於「正典」的理解到都會被分解成為「同人」,這是不同意識形態所有宏大敘事的共同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