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一部韓國綜藝,不僅拿下青龍獎最佳綜藝,還在豆瓣上拿到恐怖的9.6分,被譽為真正意義上的顛覆性神作。
有意思的是,這是一檔政治綜藝。
大家可能都有這樣的經歷,每當聊到某個熱點新聞或社會議題時,就會有這樣的“話題終結者”出現:我不關心政治,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或者,你就是那個“不關心政治”的人。
而烏鴉認為,這部綜藝最大的意義就在於,它用無數細節告訴你,不關心政治,是極其危險的。
《思想驗證區域》
12名嘉賓,在一起生活9天。
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身份背景:運動員、作家、軍人、政治活動者、模特、自媒體博主、白領精英、自由職業者…
在9天時間裡,他們形成了一個微型社會體系,一個迷你國家樣本,進行共同決策。
比如,大家要投票選出當日的領導,由領導向大家徵稅,徵得的公款用於日常開銷,如買什麼食材做飯;
比如,大家要共同協商,選誰出去賺錢,賺來的錢怎麼分配;
比如,皆大歡喜的結局是,大家都能賺到更多錢,一起生存到最後,但當出現淘汰局面,如何取捨?
在碰面之前,這些人填寫了節目組提供的問卷。
問卷把嘉賓按照四個維度進行了打分:政治傾向偏左還是偏右,支援女權還是反女權,出身富有還是貧困,開放還是保守。
傾向越明顯,分數則越高。
於是,每個人出場都是自帶標籤,標識自己的政治光譜。
標籤只有觀眾和當事人自己知道,“共同體”內部是不公開的,如果一個人的標籤被他人猜中,就會被淘汰出局。
所謂的“思想驗證”,也就是指猜測對方政治光譜的過程。
烏鴉不打算一一介紹該綜藝的各個分支環節,只想說幾個特別觸動我的點,這是該綜藝為大家呈現的有趣而意味深長的人類觀察。
網上吵瘋,見面很慫?
很明顯,這十二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政治光譜。
比如,有人主張建立福利社會,貧富差距不應該太大。
有人則認為,提高最低工資,只會導致更多人想不努力就拿到錢。
有人覺得,女性比男性的生活艱難得多,所有男性都是潛在的加害者…
有人則認為,有些女的主張權利的同時,卻對男的提過多的要求。
還有人覺得,女的起碼不用服兵役,已經佔了很多便宜…
有人說:同性戀是後天的錯誤。
有人說:不願意競爭的人,就應該被淘汰。
看這些採訪,對觀眾也是一個考驗:看到和自己意見相左的,真的拳頭都硬了。
“原來會發表那樣言論的人真的存在啊!”這是很多人的第一觀感。
但現實是,這十二個人坐到一起,並沒有跟我們預想的那樣,見面就爭吵。
甚至第一天,大家就遇到了分歧…
在決定吃什麼的時候,有幾個音量大的,嚷嚷著要斥巨資,吃烤肉炸雞。
另一些人輕微表達不同意後,都陷入了沉默,選擇了私下吐槽。
事實上,這就是該節目的日常:總有幾個能言會道的,先把想法說了,其他人附和或是沉默。
這不就是我們的現實嗎?
會哭的孩子有奶喝,越是極端的聲音越容易傳播出去。
而沉默的,是大多數。
大多數人在輿論場上失聲,是因為沒那麼旗幟鮮明,是因為不想站隊,是因為有猶豫顧慮,才謹慎發言…
但這不代表他們不存在,他們的意見不重要。
真正的理性對話,不是讓觀點對立的雙方站出來對打,其他人圍觀站隊,而是創造一個更開放的輿論環境,鼓勵更多不同維度的表達。
畢竟,大多數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可以有不同的選擇,都應該被接受。
什麼是常識
在9天的相處中,集體要派人出去工作賺錢,這些工作的設計很有趣。
簡單來說,就是考驗嘉賓有沒有常識。
例舉其中一些問題給你們看看:
一張週六晚8點的電影票和3個10L的廚餘垃圾袋的價格是多少?
一名陸軍士兵,服役期的收入是多少?
首爾有多少家便利店?
在2022年韓國重罪案件中,女性受害者的比例是多少?
比較韓國與日本、美國等國家的男女薪資差異、預期壽命、勞動者年人均工時…
這些問題,基本都和生活息息相關,但又似乎踩中了大家的盲區。
比如垃圾袋,有人對10L是多少沒概念,有人對不同地區的物價沒概念,再進一步交流,大家對垃圾袋的定義都有偏差…
比如軍人待遇,有嘉賓說,每次韓國選舉,都會聽到這個議題。
他看過一個資訊,說要把士兵收入上調到月薪200萬韓元以上,那現在估計有180萬韓元吧?
但揭示答案的一刻,打臉了,月薪才60萬韓元,原來這麼少?
他頓時感到自責:怎麼不經調查張口就來啊,他們可是為國家努力的人啊!
而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關於重罪案中女性受害者的數量,竟然高達86%。
即使嘉賓中有好幾個女性主義者,但依然低估了這個數字…
不知道說“女人佔了很多便宜”的那位,看到這個數字又作何感想…
常識,是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日常共識。
但問題是,現在很多事情,大家都有著認知偏差。
大家總是很輕易地對很多議題發表看法,但這都基於自己瞭解的那個世界,但如果大家都躲在資訊繭房裡,視野都很狹窄,那必然得到千差萬別的答案。
這種情況下,更談不上能形成什麼共識了…
在發表看法之前,能不能先認真關心、觀察社會,去查一查相關資料,釐清邏輯,學會甄別資訊源…
這是這檔綜藝提醒我們的:先儘可能多地掌握真相,這或許是我們進行理性探討的前提。
關於公權力
這檔綜藝的精華,是觸及到了很多政治議題。
正因為如此,被中國網友戲稱:引進中國的難度高於中國男足進世界盃。
尤其難得的是,它講公權力要如何被約束。
在這個小團體裡,公權力具體的表現在:按什麼比例收稅,收上來的錢怎麼花,領導有多大的權力使用它、分配它。
綜藝中設定了很多生活化場景,但仔細想想,一個國家的運作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比如,公款可以拿來吃頓大餐,也可以省著點吃泡麵。
一個國家的稅收使用也一樣,是冒進還是保守,是奢侈還是節儉,這沒有定論,但關鍵是,這應該是大家的共同決策,使用過程公開透明。
比如,集體賺得一筆收入,領導想用它扶貧,給最窮的嘉賓。
但她必須特別小心,這會不會引起其他成員不滿?甚至引起貧窮者的不滿?
別看是被扶貧的一方,他們其實也有意見:我得證明我是貧困戶,好羞恥,另外,接受扶貧會被歧視嗎?
再比如,有一天,門外來一個移民。
對室內的十二個人來說,他們面臨兩個選擇,一是同意接收移民的嘉賓,每人給她一筆錢作為安置費,二是安置費直接從公款裡出。
在有限的時間裡,大家沒有達成共識,於是領導拍板決定,用公款。
這不僅牽扯出複雜的移民問題,還涉及了程式是否正義的問題,領導的決定被認為傾向獨裁…
領導辯稱,這是在緊急情況下,特事特辦…
但,如何定義緊急呢?這個標準誰說了算?
然後你會發現,選擇什麼樣的領導,也是巨大的糾結。
傾向左派的領導,主張平等,不放棄任何一個成員,但大家覺得這太理想主義了,不夠務實,忽略了現實的困難。
傾向右派的領導,主張自由,適者生存,不承諾善待每一個人,因此也被人說太過功利…
而社會越是動盪,大家越是沒有安全感時,越容易做出保守的選擇。
這就是現實的兩難,平等與自由,有時候就是相悖的。
強勢的領導,容易走向集權,溫和的領導,缺乏執行力,無法貫徹主張。
但,困難就對了。
一群人共同決定未來,就是這麼困難。
關於貧富
貧富問題,在韓國不算什麼新鮮事,我們在《寄生蟲》之類的電影看得太多了。
單獨拿出來說,是因為這個綜藝裡最打動我的情節,幾乎都和這個議題有關。
某一天,廣播公佈了所有嘉賓現實中的年收入。
他們中間沒有特別窮的,最低收入者也達到了韓國平均收入水平,而收入高的,超過3億韓元(約合人民幣150萬元)。
當聽到3億這個數字,在場有人歡呼了起來。
河馬,是一名作家,看到這個場面很不滿:為什麼大家要為3億歡呼呢?年收入低的那個人難道不努力嗎?掙到更多的錢,就是更好的人嗎?
而在當晚關於“貧困的最大責任是否在於自己”的線上辯論會上,她更旗幟鮮明地闡述:
在貧困的問題上最令人鬱悶的是,關於貧困的討論常常由非貧困的人進行,因此很多重要的細節都消失在這樣的紙上談兵上。
貧困的人很難擺脫貧困的原因是,我們沒有錢的話,就容易失去健康,失去穩定的家庭環境,此外,資訊的匱乏、教育的匱乏、社會資本的不足…不同層面的貧困造成惡性迴圈,加劇貧困…
在這部綜藝裡,你可以看到,韓國的貧富差距已經大到一個難以彌合的地步。
家境富裕的女生,講述自己家道中落,拿著兩三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00多元)出去吃飯,“窮”得連北京烤鴨也吃不起,委屈得哭了…
底下有些嘉賓,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潛臺詞是:誰要跟富家女共情?
而當有錢人動情地講著:幸福與金錢多少無關…
窮人同樣覺得不屑:這麼講太奢侈了,你經歷過沒錢嗎?沒錢,一定是不幸的。
家境貧寒的嘉賓們,對著鏡頭講述他們的成長史,特別心酸:
20歲時,同時打三份工,早上去補習班兼職,然後去麵包店,還做打字員,晚上通宵複習考試;
報考軍校,是因為學費全免,還給發錢;
小時候家裡有老鼠,一個小單間裡六口人一起睡…
而他們的敘述,與其說是讓我們看到窮人的處境,不如說,是看到一個人的成長經歷,對TA的三觀形成有著怎樣的影響。
家境優渥的人,會低估階層跨越的難度,更容易得出貧困是因為懶惰的結論;
經歷過貧窮,並獲得過幫助的人,會帶著更多善意,想要建立一個更平等的社會;
而在貧困中掙扎無助,自己吃了很大的苦才過上好日子的人,卻又可能傾向於接受,自己努力才能改變貧困,相信適者生存,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
看到真正的人,才最重要
僅僅是十二個人的綜藝,你依然可以看到,人如此複雜,彼此大不相同。
有大公無私的,就有精緻利己的,有聰明的,就有愚蠢的,相似階層的人,也可能無法彼此認同,相似政治傾向的人,也會互相猜忌…
但慢慢看下去,又會發現,政治光譜沒有那麼重要,即使成為不了朋友,也完全可以共存。
沒錯,在匿名線上辯論會上,大家會吵得不可開交,但見面時,始終和和氣氣,保有體面。
這或許更加印證了一點:網路正在加劇這個世界的分裂,而真實的世界其實還有很多溝通的空間。
而政治光譜完全不同的人,也可以合作,甚至彼此搭救。
白熊和超人,是節目後期最重要的兩個領導,他們是截然相反的人。
但在大多數時候,我們看到他們彼此支援、互補,平衡著所有人的利益,費盡全力,努力讓大家都滿意…
文明是脆弱的。
現代文明倡導的平等自由,彼此尊重、幫助,每個人都有適合的發展,不是哪一個人拍一拍腦袋就能實現的,而是真實而不同的個體之間,不斷討論、理解、妥協,在動態平衡中實現的。
正如劉瑜所說:健康的社會,就是偏見對抗偏見。
而當今的世界如此撕裂…
大環境越來越糟糕,大家困於各自的資訊繭房,階層之間、男女之間、人種之間,似乎越來越對立,很多事沒有對話的空間,人們越來越不願意傾聽…
節目提到一本書:《獨自打保齡》
作者提到,美國社群原本是在保齡球館形成的,人們在這裡玩耍,也彼此交流看法。
但當電視出現了,人們都待在家裡,不出來打保齡球了…
電視媒介的登場,讓原本的社群開始崩塌,人與人開始隔絕。
過去,一個黑人老頭,會得到一個白人年輕小夥捐助腎臟,僅僅因為,他們在社群保齡球聯賽上認識。
這樣的事,現在還會發生嗎?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以如此簡單而深厚,或許僅僅是因為,我們看到真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