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已經聽說了,有一部黃子華許冠文聯手的新港片,正在破盡港片票房記錄。
《破·地獄》。
影片11月9日在港上映以來,票房6天破3000萬。
開畫首週末就重新整理了香港電影九項紀錄:在香港上映當天票房即創下746萬港元的影史首日港片最佳紀錄,以107344人次取得“香港電影開畫日最高入場人次”的紀錄,上映3天創下1900萬港元票房,超越《九龍城寨之圍城》今年3天破千萬港元的紀錄等。
下一個待破的,當然是《九龍城寨》都未能打破的、黃子華自己的《毒舌律師》創造的香港本土票房紀錄:1.15億。
電影的豆瓣評分也從開分8.4漲至8.7。
雖然內地尚未定檔,但影片在11月14日作為金雞港澳臺影展開幕電影於內地完成首映。
而我也被影片驚豔到。
影片在香港上映時,林家謙的片尾曲《普渡眾生》便常伴隨著在觀眾抽泣的聲音,觀眾都會聽完整首歌,才緩緩離場。
在我心中,影片不僅應該是今年最好的香港電影,甚至還是我心中的24年最佳華語電影。
人的一生,最確定的事,就是死。
這是人生的終極課題,人人皆要面對,卻又最難拍。
而第一次拍香港殯葬業題材的《破·地獄》,卻拍的那麼好。
雖是與《入殮師》類似的題材,影片的感覺卻是完全本土的,因為在喪葬儀式和相關習俗的基礎上做出了香港本土特色,比如破地獄的儀式,就獨一無二。
電影借一個外行人的視角,切入一個以殯葬業為生的傳統家庭倫理故事,事關生離死別、家庭關係、文化傳統等,講述了中國式的傳統家庭倫理,也包括現代人在處理生死大事時,如何面對傳統。
走出影院,想起電影裡虧欠女兒一輩子的文叔對女兒的遺言,“要珍惜自己”,眼淚止不住地落下。
中國人忌諱談論生死,《破·地獄》卻用略帶輕鬆的語調講出這個難講的話題,但前面笑的有多大聲,後面哭的就有多慘。
我相信看過電影的人,都會被黃子華那句臺詞狠狠戳到:“活人也有好多地獄,活人也需要破地獄的。”
今天請允許我和大家聊一聊這部影片,看看它破記錄的緣由,究竟在哪裡——有些人間事,“死者不在乎 只有生者會在乎” 。
一、首次講述“破地獄”,故事大膽後勁兒十足
所謂“破地獄”,是廣府客家傳統喪葬習俗,意在超度先人。
影片有句臺詞:紅磡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一街之隔,那邊紅館每天都在開秀,這邊的殯儀館都是每天晚上都在這裡開秀。
因為與香港紅磡一街之隔的,是香港獨特殯葬文化的主要區域。每天在此上演破地獄,舉行超渡逝者的特有儀式,為生者提供最後道別的機會。
香港殯葬業是“一文一武”的組合,“文”是葬禮策劃師,“武”是做儀式的喃嘸師傅。
影片就是由婚禮策劃師道生(黃子華 飾)因婚禮市場蕭條而債臺高築,被迫改行成為葬禮策劃師切入故事,紅白二事大相徑庭,令道生處處碰壁,但最難一關是要得到喃嘸師傅文哥(許冠文 飾)的認可。
影片可以分成兩部分來看,前半部分主要是道生轉行的“破地獄”。
這部分,是借道生入行從生意人變有心人的過程,一窺香港殯葬行業現狀,並串起一場場生離死別。
這也是影片比較好笑的部分。
黃子華與許冠文兩位笑匠聯手,就算不刻意搞笑,也會引發出一連串啼笑皆非的氛圍,兩人對戲妙語連珠,幽默感沖淡了題材的沉重與哀傷。
不過喜感背後,有生死觀,有世態炎涼,也有現代觀念與傳統殯葬習俗之間的衝突,
比如片中一位母親因為捨不得死去的兒子,把屍體抽真空放在義莊,按傳統的說法就是她兒子沒辦法往生。生者替逝者做決定,對或是錯呢?
起初因為理念不合,道生與文哥衝突不斷,兩人的關係岌岌可危。
但後來面對一位特殊逝者,文哥的出手相助,令道生與文哥之間的心結解開,也逐漸悟到“破地獄”的真正意義。
除了兩大笑匠,港片穩紮穩打的拍攝手法也帶來看點:就是直面殯葬各種細節,比如喪禮的每個傳統細節背後都有其特殊寓意及禁忌——出席喪禮的人當天應齋戒沐浴,還有忌食牛肉之說等等。
我本以為接下來的套路會是感嘆傳統白事的隕落,不料畫風一變。
影片後半部轉入了文哥一家的”破地獄”,焦點從先人轉向在世的人。
故事藉由許冠文的文哥,朱柏康的兒子和衛詩雅的女兒三個角色,深入細緻地剖析了一個傳統東亞父親籠罩下的家庭。
“破地獄”傳男不傳女的傳統,既困住了想要逃離的兒子,也傷害了一生尋愛的女兒。
文哥一直用近乎苛刻的標準來對待這份職業,不吃肉、把男女衣服(特別女性內褲)分開洗,把祖師爺凌架於家庭之上。
但理所應當子承父業的大哥,在文哥眼中永遠是不成器的兒子。他一直認為被父親困在子承父業的結界走不岀來,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走這條路。
而女兒文玥有天資,比起大哥更能繼承父親的衣缽。但因為女性的身份,被父親說汙穢,不乾淨,祖師爺不喜歡,最後做了一個救人的救護員。
這段劇情裡父子父女兄妹感情都處理得非常真實,自私的哥哥,不是壞人的那種自私,以及真實的權威的大家長式的父親,但也不是一個壞的父親。
這部分故事的高潮,發生於家庭的定時炸彈最終爆發——哥哥為了兒子能入名校,在文哥生病之際,終於選擇自己的家,把家業交給妹妹。
於是妹妹只能一邊單打獨鬥,一邊面對老人的嫌棄,依舊照顧老人。
這部分最讓人共鳴的一句臺詞是:「哥不要你了,因為你病了,只剩下我來照顧你。」
但就算是相互怨懟,她依舊買回老人的最愛——益記餅家的核桃酥。
這部分的故事,包含家庭矛盾、原生家庭、傳統規則能否打破等等,雖然能猜到故事發展,但當中最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
整個故事,終於一場破地獄的法事。出人意料的是,這場法事,是哥哥和妹妹一起做的,而這次的逝者,是文哥。
在我看來,這部分也是影片最精彩的段落。
影片前四分之三處都沒有對破·地獄的儀式的具體展示,原來重頭戲在最後四分之一,也才明白英文片名為何取——THE LAST DANCE。
全片以“破”點題,破先人、破活人、破生死。
影片由始至終要說的,是陳舊的觀念,是活人的地獄與桎梏。
誰人破?逝者和活人,一起破。
正是文哥在死後留下一紙的遺書,讓女兒在自己喪禮上進行破地獄儀式,給機會讓女兒終於了卻心結。
加上道生的堅持,讓文玥實現了自己小時候的理想,做一次破地獄的儀式。只是沒想到這場儀式,最後卻是為自己的家人進行。
這場戲拍的也是美絕。
當衛詩雅穿著喃無的長衫,揮舞著劍尖擊碎地上瓦片,向著火盤吐一口油,縱身跳入火球,再跨過火光說——“阿爸跟著我”,最後再完美地在火盤另一面站起。
禮成。
這一刻,逝者往生極樂,生者浴火重生,文玥在父親的遺照下她擁著哥哥志斌,也完成了對過去自己的告別。
這正是道生說的——破的活人的地獄。
影片最後的鏡頭停在紅磡,一邊是生離死別的殯儀館,一邊是勁歌熱舞的體育館,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歡喜的活。
至此,故事的主題也噴薄而出:“破地獄不僅是超度亡者更是普渡生者”。
二、深沉內斂的黃子華,已入化境的許冠文,驚豔眾人的衛詩雅,三人化學反應,絕了!
電影陣容相當深厚,除了黃子華、許冠文和衛詩雅,還有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秦沛、白只,老戲骨金燕玲、英皇一姐周家怡等等。
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三位主演的演技。
黃子華不演惜劇依然很靈,許冠文和衛詩雅提明年的金像獎最佳男女主提名,板上釘釘。
黃子華和許冠文,兩大頂級笑匠的搭配本就充滿了戲劇性,又是兩個性格那麼鮮明的人物。
黃子華再度證明,自己不講脫口秀不演喜劇,也是一個專業的實力派演員。
他飾演的落魄經紀人道生,原本落魄沉鬱,和以前的“喜劇人”形象反差很大。
道生有小人物的自私貪念;也會在大是大非前,挺身而出。
無論是動作表情還是裝扮,能看出演員花心思去琢磨,詮釋這個人物的變化,讓觀眾相信,最後道生的轉變。
片中的表演節奏和張力控制得恰如其分,情緒感染力很強,有1段,讓人印象深刻。
第一段,是道生在文哥靈堂前面的那番話,雖然對白很長,但將一直以來裹著傳統的外衣下的不平等一口氣說出來,還是讓人覺得解氣。
從鎮靜沉穩到情緒激盪,黃子華的表演過渡自然,爆發力十足,要不是他,這一大段對白,我可能聽下下去。
世事沒有圓滿,死生大事,其他都是小事。
再看許冠文,更出彩。
70年代的許冠文,還是香港喜劇之王,《半斤八兩》等片中,最擅長搭檔許冠英、許冠傑,飾演刻薄老闆,80後觀眾最熟悉的,則是他搭檔黎明的《神算》。
但這幾年重出江湖的許冠文,演技已臻化境,本片中,他更是將東亞家庭裡父親的古板、寡言、冷漠、嚴苛演繹的貼皮入骨,簡單一個表情更勝千言萬語。
文哥固執恪守了一輩子祖訓給先人破地獄,殊不知給自己一對兒女造了一個地獄,直到死,才賣了個破綻,讓兒女破了地獄。
許冠文的演繹,讓很多觀眾彷彿看到自己的父輩,這就是入骨的表演。
而他與黃子華的對手戲,更是全片精華。
我最喜歡道生和文哥在餐廳一起唱《客途秋恨》冰釋前嫌那場,以及兩人在文哥家裡閒話家常,道生戲謔文哥像教父馬龍·白蘭度般坐輪椅時,文哥的表情。
許冠文的表演是如此輕鬆自如,沉穩老練,下屆金像獎影帝,就該是他的。
最後說本片最大驚喜,衛詩雅。
她演出了文玥的倔強和委屈。
和哥哥的幾場對話戲,火力全開,情緒到位,尤其是那句「你好捻自私呀!」,簡直是說出觀眾的心聲。
在床邊對剛走了的文哥說了唯一的一聲“爸爸”更令人動容。
而最後一幕戲的破地獄儀式的戲,更是全片最好的表演片段之一,整段動作和情緒一氣呵成,讓我想要起立鼓掌。
唯一缺點,就是演得稍顯用力。
最後還要讚一句,片中扮演“大體老師”的全部演員,他們的“演繹”,對影片同樣不可或缺。
三、探尋東方文化人性幽微,電影的尺度,不僅拍出破地獄那麼簡單
死亡話題很重,但《破·地獄》拍得很輕。
本片的導演陳茂賢,編劇代表作是《情陷夜中環》,加上過往導演作品多半是《不日成婚2》這樣的輕喜劇,導致許多觀眾之前對他的實力有所懷疑。
但事實證明,恰好是他,懂得莊諧並重,沖淡悲傷,用“死”來探討“生”的意義。
電影的缺點很明顯,就是講的故事太多,女性獨立,傳統家庭,形婚,東亞父親等等元素樣樣都有,就容易流於表面。
但即使如此,依然瑕不掩瑜。
影片最大的精彩,在於一個破字。
敢討論東方文化中最不敢討論的話題。
敢拍出最直觀的畫面。
呈現喪葬現場的整個過程,比如歌曲唱法,走位,儀式等。
兩個小時的電影,該說的都說了,該共鳴的都共鳴了,讓觀眾帶著對生死的思考離場,就是勝利。
其實人的一生,大部分在意的東西,死後不過是付之一炬或付之遺忘,唯有羈絆最重。
人在出生那一刻就是在倒數,但人生這趟列車如何帶著羈絆前行,取決於我們如何面對這些關係。"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賺了,何必介懷什麼時候下車,不如好好欣賞沿途的風景。"
《破地獄》最讓人震撼的,是片中對生死的極致探討,也是對東亞家庭的描述。
電影中最唏噓的,就是衛詩雅演的女兒因為傳男不傳女的傳統與父親的矛盾與和解。
文哥一輩子都在超度先人,卻忘了要超度生人,他遺書說自己其實很愛女兒,那為什麼所有的心結一定要等到人死了再解開?
活著的時候互相折磨,死了再彼此原諒,何苦呢?
可這就是許多東方家庭的現實。
但影片最後,終究用一場破地獄的儀式,破了生者的心中的地獄。
這是我覺得《破·地獄》最溫柔的地方。
影片雖然用了些喜劇手法,但不會讓人覺得拍得輕浮、懸浮,是因為許多實實在在的職業細節。
甚至黃子華和許冠文都覺得某些場口可以加多一點喜劇元素,但都一一被導演回絕,到最後,影片有笑有淚,剋制而不失溫柔。
而電影最精彩的,還是故事紮根於香港傳統文化。
電影討論的是死亡這一嚴肅主題,而破地獄這一儀式已被列為香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體現的是中國人對生命的理解和尊重。
總有人說港片守舊,如果說是題材,《破地獄》已經是最好的打臉,但如果說守的一份傳統中國文化的舊,那可太對了。
如何看待死,決定了我們如何選擇生。
電影雖然講的是殯葬,真正想傳達的卻是電影內外的人如何活,如何破生者的地獄。
這其實是一堂人人該學的生命教育課。
破地獄之後,逝者是否到底彼岸,我們不確定,但能確定的,是它求得了生者的心安,當生者透過儀式,確信逝者到了彼岸,不用再受人間苦,才能更好的放下,走好眼前路。
“生人都要破地獄。”
破地獄送的是我們的至親摯愛,要好好送,才對得起生死緣分一場。
而逝者死後,最重要的是活著的人,自己放過自己,自己幫自己破地獄。
曲終人散,天各一方。
電影拍得確實精彩,觀眾看的入戲。
目前影片香港的票房走勢,已超過了黃子華破記錄的《毒舌律師》,與劉德華主演的《焚城》,一起撐起港片票房。
黃子華很可能繼《飯戲攻心》和《毒舌律師》後,三破香港票房記錄。
總有人說港片已死,其實港片像人一樣,也要與過往的故人告別,破獄重生,向前走。
破地獄,渡生人,雖有客途秋恨,卻不必晚景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