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入口網站剛剛興起的年代,湧現過許多像芙蓉姐姐、犀利哥那樣的草根網紅。在這些初代網紅中,有一個頭戴“獸”字面具的人,他用“蠢爸爸”“蠢爸爸小星”“叫獸易小星”等名字,活躍在貓撲網、土豆網上。
早期,易小星製作了一系列名為《叫獸教你×××》的惡搞影片,後來又有了惡搞中國足球、惡搞電影《赤壁》等針對社會熱點、針砭時弊的影片。
隨著現象級電影越來越多,影片行業開始“改頭換面”,大到靠內容運營而生的影片平臺,小到為內容創作的影片達人,幾乎都看到了一個充滿機遇的、內容為王的時代。在萬千個投身影視行業的創業者當中,那個曾經“戴著A4紙面具的男人”也衝到前面。他摘下了面具,憑藉自導自演的迷你喜劇《萬萬沒想到》,站上流量之巔。
在網路上還沒有“脫線”和“電波”這樣的概念的時候,他以偶像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為靈感,製造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橋段。他的作品透過“脫線”的人物,以及“電波”般的剪輯,把“抽象”玩出了新境界。
易小星。十年匆匆而逝,那句“夕陽下的奔跑”,仍能將無數人拉回充滿歡樂激情的青春記憶裡。(圖/由被訪者提供)
還記得“我想起那天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嗎?
這是出自《萬萬沒想到》的一句經典臺詞。在劇中,白客扮演的王大錘,將那個“摘下面具”、反覆飾演路人甲乙丙的“猥瑣大叔”打倒在地。大叔每次臨死前都神態從容,表情淡定,嘴裡唸叨著與眼下情景完全“不搭嘎”的話。
“大叔”的眼中噙著“眼藥水”,回想起那個懷揣“電影夢”,從無名之輩到辭職創業、當上總經理、娶妻生子,最終走向人生巔峰的自己,難免有些小激動,然而激動中也有一些反思:如果大家看膩了我的段子,會不會覺得易小星沒那麼搞笑了?這個一直伴隨他、令他焦慮的問題,果然還是在很多年後遇到了。
2015年,由易小星執導的電影《萬萬沒想到:西遊篇》在全國上映。後來他又拍了《沐浴之王》,跟以前拍迷你劇時的窮摳劇組比起來,他的作品裡大咖越來越多,投資方也越來越多。再後來他又憑藉電影《人生路不熟》,拿下了2023年五一檔的票房冠軍。
(圖/《萬萬沒想到:西遊篇》海報)
從電影商業週期的角度來看,易小星不可謂不高產,只不過不少粉絲稱他“越來越沒有以前的味道”。曾經的“網路紅人”和“流量新貴”已經不再“抽象”,變得越來越“具體”了。最近,易小星又在劇組裡泡了四十多天,他的新喜劇作品將馬上殺青,不久之後會在影院裡和觀眾見面。在接受《新週刊》記者專訪時,他聊得最多的也是喜劇電影。在表演、視覺、聲音等各個領域藝術家的合力之下,如何把喜劇電影的魅力發揮到極致,是他眼下最關心的事。“其實不論是最初拍段子,還是後來拍電影,我一直都專注於喜劇。”易小星說。畢業以後的易小星,結婚,創業,為人父,如今已經四十歲的他,在“拼也拼過,浪也浪過”之後,作品的內涵也漸漸豐富了。十年匆匆而逝,那句“夕陽下的奔跑”,仍然能將無數人拉回充滿歡樂激情的青春記憶裡。而那個扮演倒在地上的大叔的人,也已經抹掉了自己身上的抽象符號,成為那個他想成為的人。以下是《新週刊》對易小星的專訪。
本人不幽默,只是想讓大家開心《新週刊》:從過去到現在,大家習慣了你在影片裡的惡搞,以及你拍的電影裡的笑點。很好奇,你在現實中,是不是也是一個喜歡“搞笑”和很“無厘頭”的人?易小星:我現實中不幽默。現實中我是一個很木訥的人,比較呆。《新週刊》:你認真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家就會覺得你在“搞笑”。易小星:我真的挺嚴肅的,我身邊的人都覺得我挺嚴肅。平時我就是一副老闆樣子,職場上那種很常見的領導形象,不是大家以為的“幽默的中年人”。
(圖/《沐浴之王》海報)
《新週刊》:有趣的是,這種“誤會”是存在的。你在意這種誤會嗎?易小星:我覺得還好,反差萌嘛。如果我現實中是一個特別搞笑、經常輸出段子的人,那我可能就很難有能量儲存可以釋放到作品裡。恰好相反的是,因為我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研究和反思,而幽默是有方法的,所以我才有更多的能量可以在作品裡去表達。我覺得自己還是比較自洽的。《新週刊》:“叫獸易小星”這個名字,從那個“戴面具的男人”開始就已經火起來了,現在你作為電影導演也依然在用,是不是因為那種情懷還在?易小星:我一直挺喜歡那些“抽象”的東西。早年的段子也好,微博段子也好,或者後來做迷你劇也好,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歡特別嚴肅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乾點有意思的事,來填補自己的無趣。以前戴面具是因為那時候太年輕,才二十多歲,說出來的話要想讓人信服其實是挺難的,所以我用那個面具把臉擋起來,假裝自己是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叫獸戴著詼諧的面具,講述如何玩遊戲,如何練神功,幾句話便引得觀眾捧腹大笑。(圖/“叫獸系列”脫口秀影片截圖)
自己一個人,當然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一定程度上是言論自由了。只不過一個人的能力,或者說能夠激盪起來的能量是有限的。當我成為電影導演之後,除了創作之外,可能更多還是一個管理者,所以不能隨心所欲地去天馬行空了。但與此同時它的好處也是持久的,因為有那麼多的藝術家在一起,讓整個作品變得更加雋永、耐看。每個時期都各有各的趣味,總之,那種“想讓大家開心”的心是一直沒變的。以前面對的是粉絲,現在是越來越多的觀眾。
喜劇能讓人快樂,同時也能反哺作者《新週刊》:如果讓你自己來劃分的話,你的作品分為哪幾個階段?易小星:最開始的階段其實就是自娛自樂的階段,就是成為所謂“網紅”的階段。第二個階段,其實就是跟夥伴們一起“玩”的階段,也就是拍攝《萬萬沒想到》的創業階段。那個時候也沒想太多,就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做點事情。第三個階段就是作者階段,正式開始成為一名電影導演,拍攝自己的喜劇電影。相較而言,這個階段沒有那麼隨心所欲了,但是無論是技術還是團隊都更加成熟了。
(圖/《萬萬沒想到:西遊篇》海報)
《新週刊》:為什麼你一開始就瞄準了喜劇的賽道?其實你在拍《萬萬沒想到》之前,經歷過一個轉行創業期,是什麼支撐你做這種決定?易小星:因為我小時候比較孤獨,一開始做影片這件事情,讓我發現自己可以獲得很多的關注跟笑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覺得別人看我的東西發出笑聲,我就會特別滿足。我現在拍電影最享受的事情,其實就是每次的路演。我一般都會坐在電影院觀眾席的側邊,陪觀眾一起看完整部電影。在那一個多小時裡,當觀眾發出一波又一波笑聲的時候,我的內心是非常滿足的,也是非常治癒的。在我看來,喜劇還是能夠滋養作者的。它既能夠讓觀眾獲得快樂,同時也能夠反哺作者,讓作者獲得內心的平靜和快樂。可能創業需要一些勇氣,但我想,我剛剛說的應該就是答案。
(圖/電視劇《萬萬沒想到 第二季》)
《新週刊》:聽說你最近正在劇組拍新戲。每天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和之前兩個階段相比,哪一種讓你覺得更有趣?易小星:現在壓力挺大的,但是我還是比較享受這種狀態。因為涉及的人員比較多、工程比較龐大,再加上經常遇到一些限制條件,所以可能拍每部電影都會進入這樣一種焦灼的狀態。但這就是電影的魅力,總有不可預測性。其實不論是以前拍迷你劇,還是現在拍電影,我的喜劇更多還是靠剪輯手法和一些創意點子來實現的。像《萬萬沒想到》裡面的“跳剪”和“鼓點”,和“鬼畜”很類似,但它又不是單純意義上的“鬼畜”。除了那些偏話劇型別的喜劇現場,一場完整的秀(比如說脫口秀),能夠達到不斷提供笑點的效果。與之不同的是,電影的拍攝過程,其實是一個個被打亂的碎片化鏡頭,往往需要一遍遍地重複拍攝,是一個很考驗團隊耐心和體力的過程。當然,拍喜劇比拍其他型別的電影是要歡樂一些。有時候現場會爆發出那種哈哈大笑聲,我覺得還是很開心的。
做一塊“頑石”,在浪潮中巋然不動《新週刊》:現在似乎有這樣一個現象,就是大多數觀眾都覺得喜劇電影越來越不好笑了。你覺得原因是什麼?易小星:現在的觀眾“笑點”都變高了,因為網路上、短影片平臺上有各種“抽象”“搞笑”的內容。我也經常刷短影片,說實話,很多內容都挺好笑、挺好玩的。但是電影是一種敘事的藝術,沒有辦法做得太脫離現實。它還是需要去完整地講述一個故事,同時帶給觀眾情緒的滋養。在這種前提下,電影沒辦法像網路上的段子一樣,呈現特別抽象的內容。可能未來十年或者二十年,年輕人喜歡看全是抽象元素的喜劇電影,但至少現階段還沒到那樣的程度。
今年9月,因成功預言國足對日本0:7,《萬萬沒想到》在網路再度翻紅。(圖/叫獸易小星微博截圖)
《新週刊》:在你的觀察之中,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會越來越喜歡一些“抽象”的事物?易小星:我不知道怎麼去定義“抽象”,或許抽象本質上是一種“解構”。在喜劇裡,“抽象”是對“嚴肅”的一種非邏輯的處理。對於年輕人來說,所謂抽象,其實是他們對抗嚴肅、對抗教條的一種方式。我們公司和團隊裡其實也有不少年輕人。我發現年輕人對於現實當中沒辦法靠一己之力改變的事情,身體只能預設接受,精神上的逃脫就成了唯一的途徑,所以他們就會透過一些怪言怪語、玩梗,來表達一點點自己的反抗。我年輕的時候戴著“獸”字面具,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新週刊》:這樣看的話,你從戴著面具到做喜劇電影,初衷一直都沒有變。你透過作品想要反覆表達的精神核心,或者說創作母題,究竟是什麼呢?易小星:電影的本質是戲劇,而戲劇的本質是悲劇。因為故事是對於人生的一種比喻,但人生從本質上來講就是一場悲劇,我們最終都會走向虛無。人生之旅就是這樣。在這個前提之下,我們就說喜劇的核心其實都是悲劇,每一個笑話背後都有諷刺,每一個諷刺背後也都有一種荒誕的所指。作為一個拍喜劇的電影導演,我要做的就是刺穿那些荒誕和虛無。
(圖/《人生路不熟》海報)
《新週刊》:忘了是誰說過,“做喜劇的人,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人”。你怎麼理解這句話?易小星:其實就是一種“悲喜觀”。兩年前,我還是一個偏悲觀的人。可能再往前幾年,我又是一個純樂觀的人。現在的情況是,我今年正好四十歲,心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好像既不刻意悲觀,也不盲目樂觀了。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或許冥冥之中已有定數。可能遇到壞的事情,後來發現是塞翁失馬;也可能表面看起來發展很好的事情,結果卻不一定讓人滿意。所以就順其自然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當作河流中的一塊頑石,不管水流怎麼沖刷,巋然不動就好了。如果想做一件事,那我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剩下的就交給天命。《新週刊》:四十歲應該叫“不惑”,但你已經“知天命”了易小星:(笑)其實就是不糾結得失了。“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編輯 L運營 鹿子芮排版 鋰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