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作家瓊瑤4日下午在中國臺灣去世,終年86歲。訊息傳來,令兩岸讀者觀眾錯愕。
瓊瑤年輕時
遺體初步檢驗結果公佈
據臺灣聯合新聞網12月4日報道,瓊瑤遺體已被送至臺北懷愛館(舊稱臺北市第二殯儀館)檢驗。士林地方檢察署檢察官今(4日)晚公佈檢驗結果,家屬對死因無意見。
報道稱,士林地方檢察署稱,此案經檢察官依法檢驗,並公佈初步檢驗結果,認定無他殺嫌疑,已向家屬開具屍體檢驗證明書,並將遺體發還家屬處理後事。
臺檢察官與新北市刑事鑑定人員於臺北懷愛館檢驗瓊瑤遺體。圖源:聯合新聞網
罕見!瓊瑤9歲在上海發表處女作
著名作家陳伯吹盛讚文筆清麗
少有人知的是,20世紀40年代,瓊瑤父親陳致平曾任教同濟大學,而瓊瑤童年曾在“上海第十六區國民小學”即今虹口區第一中心小學就讀。
陳致平夫婦育有二子二女。雙胞胎長女、長子1938年春出生於成都。長女取名“陳喆”,就是瓊瑤。1945年秋,陳致平被遷至四川宜賓郊區李莊古鎮的同濟大學“公共科”延聘為講師,並在附中兼課。從李莊遷回上海後,因原吳淞校舍毀於日軍炮火,為解決教師住房問題,學校租用了距學校不遠的外灘禮查大樓(即浦江飯店,今中國證券博物館)附樓金山大樓部分房間作為教師宿舍,陳致平一家也住在這裡,辦公地點在四川北路2066號(今新復興初級中學)。
瓊瑤家裡有一張書桌。白天,爸爸在書桌上備課、改作業,晚上,媽媽鋪上棉被,書桌就成了瓊瑤和弟妹們的床。瓊瑤曾回憶:“9歲,父親執教於同濟大學,我們舉家遷往上海。記得上學第一天,母親牽著我的手,站在上海第十六區國民小學的走廊上,觀賞那些高年級學生的壁報。”
正是在上海市第十六區中心國民學校“觀賞那些高年級學生的壁報”時,瓊瑤受到深深觸動,從而開始迷上寫作,並常常以父母之間的日常對話為素材,讓父母笑到肚子疼。當然,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影子。不久,她請父親幫忙將習作——小說《可憐的小青》寄給上海《大公報》。1947年12月6日,《大公報》第9版“現代兒童”欄目發表了9歲瓊瑤的處女作《可憐的小青》。有意思的是,同期發表的還有《大公報》“現代兒童”欄目主編、兒童文學家陳伯吹的《不上軌道的小火車頭》。
《可憐的小青》
文/陳喆
發表於1947年12月6日《大公報》
小青是個十歲的小女孩,長得很美麗,但是很瘦。她的父親在一個工廠裡做工,每月拿很少的工錢,她的母親在家裡忙著做家事,還要做衣服給小青穿。
小青本來在一個小學裡讀書,因為聽不懂同學的話,因此個個同學都欺負她,但她卻非常用功,因此老師很喜歡她。後來她的父親失業了,她就不能繼續讀書了。
她失了學以後,心裡非常難過,日夜不寧,因此得了病。她的母親非常著急,想要去請醫生但是沒有錢。
後來小青的父親,向人借了幾萬塊錢,請了一個醫生來。那醫生匆匆地開了一張藥方,就要五萬元,小青的母親就給了他五萬元,那醫生拿了錢就走。小青的父親拿了藥方去買了藥回來,給小青吃了, 就漸漸地好了。
但是她的家也就更窮了,所以她的病剛剛好,母親就要她幫人家做事,小青做事很忠實,所以主人很愛她,一個月給她十萬元工錢,小青完全交給母親。
她這樣地做了幾個月,因為過勞身體更不健康了,有時會突然昏倒在地上。但是她不能休息!她咬著牙忍受著一切的痛苦,不停的工作,終於又生了病,這次病很厲害,又沒有錢請醫生了,這樣的過了三天,小青就死了。
唉!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她一點過錯也沒有,為什麼會死呢?
1947年12月6日《大公報》 來源:上海圖書館《全國報刊索引資料庫》
1988年5月,陳伯吹先生在《解放日報》朝花副刊發表《遙寄瓊瑤》一文,其中回憶道,“時在1947年初夏,《大公報》準備每天出版一個副刊,記得週末版的副刊是巴金、靳以合編的《文藝》;星期日的副刊,則是由我負責編輯的《現代兒童》。一位年僅九歲的讀者寄來了題為《可憐的小青》的文章。這文稿讀來感情真摯,文筆清麗,我拿出來發表了。哪料在四十年後的今天,偶然間發現‘新大陸’了,我得知這位原名陳喆的小作家,即是當今臺灣文壇上享有盛譽的著名作家瓊瑤。”
1988年5月,陳伯吹在《解放日報》朝花副刊發表《遙寄瓊瑤》一文
延伸閱讀
“‘翩然’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地飛翔……我擺脫了逐漸讓我痛苦的軀殼,‘翩然’地化為雪花飛去了!”
2024年12月4日13點22分左右,寒冷的冬日午後,知名作家瓊瑤選擇在這個時刻結束自己的生命。根據中國臺灣媒體報道,86歲的瓊瑤被秘書發現在家中自己結束了生命,生前留有遺書。在遺書中,她用人們熟悉的浪漫文筆,講述了自己這樣做的原因。她表示,因為人老了,總要經歷衰弱、退化、生病、不治等一系列過程,經歷一番折騰,最後如果倖存,還可能“插管維生”,造成麻煩。這樣的狀態,實在不是她想要度過的人生。
已經八十多歲、體弱多病的她,對生命早已沒有過多的留戀。早在2017年,瓊瑤的丈夫平鑫濤重病入院之時,瓊瑤就表達了對入院、插管等事情的極度厭惡,甚至直接把丈夫交還給了繼子女,放棄了看護他的義務。在當時,瓊瑤因為這樣的言行遭到了輿論攻擊,不過,經歷過人生大風大浪的瓊瑤,早已不把這些爭議放在心上。而如今她的自我選擇再度證明,她是真心厭惡衰老和病痛的折磨,厭惡尊嚴的消逝。
瓊瑤是一位極其重要的當代流行文學作家。放眼整個華語世界,在通俗文學領域、影視領域甚至流行音樂領域都能留下重要足跡的人,除了她和武俠小說家金庸之外,幾乎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人。多年來,瓊瑤用她的浪漫愛情小說,以及由她作品改編的電影、電視劇構築成一張流行文化的版圖,為數以億計的人們在書本里、銀幕上和熒屏上造夢。她的作品通常是擁有極度浪漫的情節,也充滿激烈的愛恨情仇,同時也含有中國古代才子佳人小說的典雅韻味,一如她多年來毫不在意外界眼光、特立獨行地追求自身所愛的激烈個性。“瓊瑤小說”這個詞,甚至直接成為中文世界裡浪漫主義言情作品的代名詞。
這樣的浪漫主義,來自瓊瑤在戰爭大時代下生長的童年,也和她經歷過的中國臺灣出版、電視電影行業大發展高度相關。如今,留下等身著作之後,瓊瑤的一生慢慢燃盡,如雪片一般,慢慢融化在冬日的大地上。
圖/視覺中國
回到“瓊瑤熱”的時代
“瓊瑤”這個名字最火熱、最為人所熟知的時代,當數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當時,《幾度夕陽紅》《青青河邊草》《婉君》等言情劇輪番熱播,電視劇中那些悽美動人的主題曲也在大街小巷唱響,而瓊瑤小說也不斷出現在書店、書攤、報刊亭和圖書館裡,很多女學生都偷偷傳閱過那些封面繪製著精美人物畫像的瓊瑤小說,透過文字,想象著對她們而言還很遙遠、模糊的那件事物——愛情,這些小說一直在年輕人手中傳閱,直到將書頁翻黃,翻爛。
作為臺灣通俗文學的代表人物,瓊瑤就是這樣填補了當時中國大陸讀者對通俗文學的需要,也填補了當時浪漫愛情敘事的空白。說起來,瓊瑤的小說故事其實並不複雜,但經常充滿了有些“背德”“大逆不道”的元素:比如師生戀、三角戀、虐戀等,主人公經常為了愛情慷慨陳辭,吟詩作賦,發出大段文學化的感慨,彷彿人生中除了愛情就沒有其他值得珍視的事物,就如同多年後瓊瑤電視劇的御用男主角馬景濤在熒幕上的表演那樣,癲狂而痴情。
這樣浪漫到極致的瓊瑤,最初走上文學道路,甚至成為全亞洲熱賣的作家,也與她自身的戀愛經歷不無關係。1962年,24歲的瓊瑤開始在中國臺灣《皇冠》雜誌發表中短篇小說,次年她的處女作《窗外》出版,講述的就是她和高中老師的一段不倫戀情。此時瓊瑤已經結婚,丈夫慶筠也是一位作家,但在《窗外》爆紅時,她和丈夫之間早已產生了很多矛盾,生性浪漫的她在約稿、寫作的過程中,也愛上了比她大十多歲的《皇冠》雜誌社長平鑫濤。他們一直以合作物件和地下戀人的身份相處,這樣的關係一直持續了十多年。
名為愛情和浪漫,實際上,瓊瑤和平鑫濤兩人的利益和生活已經牢牢綁在了一起。後來,平鑫濤成立皇冠出版社,在他的幫助下,瓊瑤的作品一部接一部地出版,她也成為風靡中國臺灣的“愛情教母”。
1965年,瓊瑤的作品《追尋》《啞妻》開始被電影公司選中改編成電影,大獲成功,此後她開始和平鑫濤一起成立電影公司,大量拍攝以自己的作品為藍本的電影。一開始,他們自己的公司拍攝的愛情電影不如當時流行的武俠電影那樣紅火,甚至還賠了錢,但是後來,隨著兩人重新成立巨星電影公司,開始精雕細琢,製作出賣座的《我是一片雲》之後,瓊瑤電影慢慢在電影圈站穩了腳跟,票房節節高升。
不得不說,瓊瑤那些古典溫婉、跌宕起伏的戀愛故事確實對觀眾很有吸引力,這些製作精美、充滿俊男美女形象的瓊瑤電影一部接一部地火爆起來。因為瓊瑤精準的選角眼光和認真的劇本寫作,當時的她也為華語影壇輸送了很多“巨星”。比如在《窗外》《我是一片雲》中飾演女主角的林青霞,出道後很快就被封為了“臺灣第一玉女”。與林青霞搭檔並分別產生戀情的秦漢、秦祥林兩個以外表帥氣而著稱的男明星,也是由瓊瑤電影捧紅的。
20世紀80年代末,因為電影不再像從前那樣景氣,瓊瑤和平鑫濤開始轉戰電視行業,成立怡人傳播公司,並推出了大熱劇《幾度夕陽紅》。過去的商業經驗再度令她取得了成功,推出了劉雪華、俞小凡、金素梅等新一代“瓊瑤女郎”。此後,“瓊瑤熱”和瓊瑤的小說開始傳播進中國大陸,瓊瑤也開始和大陸的電視製作公司合作,更廣闊的市場也激發了她更強的造星能力。20世紀90年代末,瓊瑤再度改變風格,在古裝劇《還珠格格》中融入了新鮮的武俠、清宮劇情,並和大量大陸演員合作,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高收視率和關注度。至此,“瓊瑤熱”在各個領域全面開花,達到了難有人企及的高度。
浪漫主義是骨子裡的需要
回看“瓊瑤熱”的時代,人們在感嘆瓊瑤不顧世俗眼光,專心發展自身寫作事業的同時,也會驚歎,她那種源源不斷的生命熱情,非要戀愛不可的精神到底是來自哪裡。這個答案,自然與她不同於其他人的童年生活有關。
1938年,原名陳喆的瓊瑤作為家中的長女,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的教師家庭,生長在抗日戰爭時期,瓊瑤幼年的記憶都是各種關於“逃難”的場景,見證了無數的戰火與死亡,也因此,她和家人都一直承受著安全感的缺失的焦慮。在一次逃難的過程中,因為兩個弟弟走失,父母在絕望中想到了帶著她一起自殺,直到幼小的她真的險些被海水淹沒,父母才清醒過來,放棄了這個念頭。
如此極端的生命記憶,已經刻在了幼年瓊瑤的基因之中,因此,在追求浪漫的外表之下,瓊瑤的人生哲學一直都是“及時行樂”,活的時候從不委屈自己,不為道德所束縛,也不能允許自己的生命過得應付、湊合。她的浪漫主義背後,有著向死而生的悽美。後來,瓊瑤全家遷到臺灣,生活安定之後,早慧的她依然堅持著這種從創傷背後走出來的覺醒精神,即使她一直受到母親強勢的嚴格管教,也從不聽勸,一直陷入這些不為常人所能承受的、高強度的戀情之中,這樣的行為雖然並不為世俗所接受,但她也將這種對愛情的追求變成了一種自由的象徵,最終演化為自己的生命養料。
這樣的精神正是當時的觀眾和讀者們所需要的,這也是“瓊瑤熱”能夠一直延續到20世紀90年代末的原因,就像她在《還珠格格》塑造的那個離經叛道,卻又始終為人們所喜愛的“小燕子”,只堅持自己的情感需求,不管其他人的眼光。只是這樣的極端浪漫審美,隨著21世紀的來臨,隨著影視、文化作品的多元化趨勢的來臨,以及全新媒介形式的到來,逐漸淡出了文化市場。後來,瓊瑤的作品依然能夠“造星”,卻再也無法延續從前當仁不讓的輝煌,而隨著新一代讀者、觀眾思維方式的改變,她本人的言行和作品也不斷陷入道德爭議之中,再也無法回到過去“教母”“才女”的全盛時期。
不過,無論生前有多少爭議,瓊瑤還是這樣一位言行一致的浪漫主義者,她還是將她生命的最後一刻盡其所能地設計出了儀式感。在她最後留下的影片裡,瓊瑤依舊梳著年輕時的齊耳短髮,身穿紅衣,畫著精緻的妝容,身旁還搭配了兩枝鮮紅的玫瑰花。她言出必行,做到了她一以貫之的浪漫、飛揚,將生命活成了雪花和火花一般的狀態,並坦然地向這個世界和愛過她作品的人們告別。她在遺書的最後,用人們都熟悉的那句《還珠格格》主題曲中的歌詞告別:“祝福大家健康快樂,活得瀟瀟灑灑。”或許在日後,這段深深印在人們腦中的旋律再度響起時,人們也一定會想起那個曾經追求美、愛和浪漫的“瓊瑤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