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晚有本山大叔!
壞訊息:
是海外華人的專屬春晚。
事情是這樣的:
從2025年2月1日起,將帶著“趙家班”,進行世界巡演。
有人直呼,看完得去燒香,“姥,我在美國看到趙本山了。”
有人羨慕,想把本山叫住,“叔,我鐵嶺的,大過年的您上哪去啊?”
叔不在江湖,江湖卻處處都是對叔的盼歸。
趁此機會,今天Sir決定把“想你的風吹到趙本山”。
聊一部趙本山自導自演的老劇:
馬大帥
這部20年前的劇,現在有多紅呢?
估計連本山大叔都始料未及。
在影視圈,是“一部《馬大帥》,半部電影史”。
△ B站up主@德彪的奇妙冒險
跟趙本山、範偉相比,梁朝偉都有明顯的表演痕跡。(bushi)
在音樂圈,一首《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讓二追三”了20年,依然讓人啄米。
△ 《漫長的季節》導演辛爽,是《馬大帥》的鐵桿粉絲
在文學圈,《浮士德》也是好起來了,能跟《馬大帥》平起平坐。
“人類迄今為止,只有兩部文藝作品說透了人對自身侷限性的焦慮以及對這種焦慮的突破。一部是《浮士德》,另一部是《馬大帥》 。”
來。
這樣一部東方《浮士德》,也該翻開逐字學習了。
01
說到《馬大帥》,大多觀眾的第一反應是,“好笑”。
笑點過於密集,場面過於經典,下飯小心嗆到。
搓澡,能把人搓飛。
幹仗,咔咔就是撓。
文明禮貌仗,李哥摘假面,彪哥撒腿跑。
△ 嘿小飛俠飛走咯~
哪怕是被視為“低階笑料”的諧音梗,在劇裡都能玩出花來:
馬大帥(趙本山 飾)剛進城,被人誣陷造假鈔,被警察蜀黍請去喝茶。
-假鈔?
-賈超俺堡子的,他沒來,我叫馬大帥
本山大叔的小表情,無辜、清澈又認真。
不過。
逗得人直樂乎,還只是當時喜劇的基本功,尚未如當下這般成為奢侈品。
更值得人咂摸的是,笑完之後,《馬大帥》留下的是什麼。
拂去笑點,您再仔細瞧,全是魔幻的現實。
比如包辦婚姻:
為了3萬塊彩禮,馬大帥將女兒小翠(孟真 飾)嫁給村長的兒子“茄子包”,即使小翠一點兒都不願意。
於是,讀過書的小翠逃婚了,跑到城裡投靠老舅(範偉 飾)。
傳統老舊思想與現代自由思想,在這對父女身上發生碰撞。
或者地痞流氓:
剛從監獄放出來的牛二(張小光 飾),上門騷擾前妻玉芬(王雅捷 飾)。
他簡直是流氓無產者的縮影,到處流竄生事,死豬不怕開水燙,村長都拿他沒辦法。
玉芬的遭遇,也折射出農村獨居女性所面臨的危險與無助,為她進城生活埋下導火索。
所以,農村只是如當下不少都市劇一般,成為“假惡醜”的背景板?
非也。
都市也處處是險境。
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的馬大帥,為了找回逃婚的女兒,他踏上了進城之路。
早幾年就進城謀生的範德彪,人稱“彪哥”,在維多利亞廣場混得風生水起。
跟著他倆的行蹤,城市的風俗畫也隨之展開。
小偷扒手,一個不少:
剛出村,還沒進城,馬大帥的錢包就被車上的扒手摸去。
身無分文,只能在火車站過夜。
結果呢?
再一次撞見小偷扒錢包。
暴力混混,更為猖狂:
吳腫,維多利亞廣場總經理,在自家地盤被人狠揍一頓。
彪哥名字提了嗎?提了也不好使哇,還揍得更狠了咧。
彪哥自己,也被揍得鑽桌底下。
假鈔吸毒,嚇壞農村人:
撿到百元大鈔的馬大帥,終於能在飯館美美吃一頓,卻立馬被潑了一盆冷水:錢是假的。
看到一臉怒氣的老闆,馬大帥困惑不已:“這錢咋還能有假的呢?”
最後只能刷盤子賠飯錢。
在餐廳幹活,碰上客人在廁所給自個兒扎針。
馬大帥的警鈴大作,“這不就電視上說的吸毒嗎!”
著急忙慌報了警,結果發現是一場烏龍,對方打的是胰島素,治糖尿病的。
官場往來,全靠撒謊:
為了謀生,馬大帥在城裡有啥活兒接啥活兒。
有一次,他“當上”官兒了。
假裝成文化局的科長,去跟因提前退休而憋一肚子氣的文化局局長聊天,藉著“求指點”的名頭,給好為人師的局長解悶。
本來馬大帥裡外都不得勁,覺得在撒謊騙人,一言一行都透著心虛。
後來他發現,當騙子和當官兒,也就同一回事兒:
都靠撒謊走江湖。
嘿,腰板兒立馬挺直了。
世態炎涼,人心不古:
還有一次,馬大帥找了個乾白事的活兒,也就是哭喪。
門外這頭。
馬大帥頭綁白布,哭得驚天動地,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禮儀公司的經紀人當起“氛圍組”:
這家人門風好啊,老人家去世,親孫子哭成這樣。
門裡那頭。
真·親生的孩子們,圍坐在麻將桌上,打牌賭錢,只關心面上功夫夠不夠氣派。
而拿到賞錢的經紀人,轉手就抽成50%,一臉分文不收的樣子,將剩下的500給了馬大帥。
村裡來的馬大帥,不懂城市套路深,特實誠地問:您要不留點兒?
《馬大帥》就像是一部流浪漢小說。
藉著一個普通農民進城務工的故事,以底層小人物的視角,記錄社會種種景象,上至官場,下至市井。
最終描成一幅21世紀初東北浮世繪:
社會正在轉型,城鄉發生碰撞,鄉土的與都市的、中式的與西式的、傳統的與新興的共聚一堂。
有堡子裡的老炕,也有都市中的維多利亞廣場;有豬肉燉粉條,也有咖啡小洋酒。
在這樣的時代。
老一派的觀念在瓦解,傳統的價值觀在失守,人情社會被利益市場衝擊,新一代的規則尚在摸索。
一切都在野蠻生長,一切又各有條理。
宛如一鍋東北大亂燉,可這也正是看似魔幻的現實生活本身。
02
這麼多年來,圍繞著趙本山,一直有一個爭議:
他是不是在醜化農民、醜化小老百姓?
在《馬大帥》上,也有人提出了這個質疑。
醜化了嗎?
事實上,早在劇集播出時,《馬大帥》就因為這個原因被央視禁播過。
當時給出的理由是:
“故事內容不積極”“藝術性不高”。
這樣網友和專家的意見結合起來,似乎很容易得出結論:
《馬大帥》就是在“醜化”農民。
它讓一個農民進城出盡洋相,這醜化農村、醜化城市、醜化農民、醜化城裡人啊……
嗯,還是用作品說話吧。
製片人趙剛策劃《馬大帥》時,是想拍一部講述“三農問題”的系列劇:
“《馬大帥》第一部關於‘農民進城’,第二部是‘農民辦企業’,第三部講的則是進城農民馬大帥重新回到農村。”
在這樣的創作初衷下,核心的人物形象,自然是農民,這也是本山大叔最為拿手的角色。
出生在農村,天生一副老太太臉,33歲初登春晚,就像耕了三十年的田。
在《馬大帥》中甫一出場,穿著簇新的中山裝,可那低著頭鞠著腰的樣子,一看就是村裡人。
農民形象,一下子立住了。
可馬大帥並不是臉譜式農民,單純的好或者單純的壞,或者只是一個劉姥姥式賣醜的角色。
他更為立體、複雜、鮮活。
比如說:
他有自己羞羞答答的小慾望。
因為範德彪對玉芬明目張膽自以為戀愛的戀愛,馬大帥內心喝了好大一壺醋。
於是,一個農村小老頭也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鬧彆扭、求抱抱。
或者:
他也有自己的小貪心、小自尊和小狡黠。
看到路上有錢,他不會搞拾金不昧那一套,他不僅撿錢,還撿得要面子。
於是假裝看報紙。
看到曾經啥也不是的小舅子,在自己面前裝腔拿勢,他也會耍下脾氣。
當然,酒嘛,還是得喝的。
還會反向拿捏範德彪,用年齡威脅德彪說出小翠的下落。
俗話說得好,年齡是彪哥最大的秘密。
可是呢?
與此同時,馬大帥也善良、有擔當、講義氣。
他會在玉芬摔傷了腰之後,一天打三份工,自己吃饅頭。
而給玉芬打包的,則有肉有菜。
他也會德彪中了8萬塊大坑後。
面對追債的同鄉人,自己把債務一口應承下來。
而這樣的馬大帥,不過是千千萬萬個普通農民的縮影:
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
趙本山既不是要創造一個道德模範,也不是要光當丑角,而是把一個活生生的農民以及他的生活邏輯搬到熒幕上來。
說到這,Sir想起一個小故事。
2007年,“白雲”宋丹丹和“黑土”趙本山彩排小品《策劃》的時候。
倆人就結尾黑土是否要收下“炒作費”,出現了不一的意見
宋丹丹認為要退回去,“不然所有人都膈應”。
趙本山則斬釘截鐵地說,“這錢得留下,這是生活的慣性,你說的那個(不要錢),是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固然是一種美好追求,可為了理想主義,閹割人性的多面與生活的慣性,何嘗不是一種膈應?
所以極大程度上。
《馬大帥》的成功,是因為遵循了生活的慣性,並且在生活的慣性下,誕生了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人物。
而所謂的“醜化”,不過是將人事物的明面、暗面與深深淺淺的灰色,都搬到檯面上來。
或者說,不過是,記錄了真實。
但,必須承認的是,在馬大帥這條故事線上,生活的邏輯漸漸走樣了。
原本,這可以是一出“東北《浮士德》”。
透過馬大帥的城鄉碰撞,深度呈現初代進城務工農民的生存困境與精神危機。
結果,走成了一出宣揚真善好的樣板戲。
“你對人好,人自然對你好。”
給文化局局長陪聊,真相暴露之後,不僅沒捱罵,還跟局長處成了哥們兒。
看到馬大帥一天打三份工,局長感動得連連表示:“以後老哥們有事找我。”
照顧脾氣古怪的獨居老人,能給老人家解開心結,還喜提遺產大禮包,大房子一幢,現金50萬。
於是。
一個本來反映農民進城困境的好劇,漸漸成為了“六旬老漢的逆襲人生”,有房有錢,逢凶化吉,總有貴人。
只能說,可惜了。
03
事實上《馬大帥》也並不是一直這麼受追捧的。
Sir查了一下。
在2011年的時候,豆瓣的評分還只是7.1,對於國產劇來說算不得高。
而如今呢?
9.0。
且連帶著其他兩部,都有上升的趨勢。
為什麼會這樣?
與其說劇集本身有多好,不如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來越發現《馬大帥》的現實“查重率”有多高。
甚至,它還有了一種預言性。
舉例來說。
最近你們關注的,最火的事情是什麼?
女碩士被“收留”事件。
而在《馬大帥2》裡,其實這樣的事情也發生過:
範德彪“撿”了個啞女回家。
一個多月後,啞女被檢查出了有身孕,馬大帥發現了,覺得收留這事,“對方即便是殘疾人,即便是自願的也不行”,於是報警了。
在警局解釋時,範德彪說:
“我覺得她挺可憐的,就把她帶回家了。”
馬大帥:
“要是男的你就不帶了。”
範德彪繼續辯解:
“我到家之後才看出來(她是女的)。”
馬大帥繼續:
“她要是個老太太你能留家(待一個月)嗎?”
針針見血。
當然。
《馬大帥》裡面最能跨越時代,讓現代年輕人感同身受的,還得是範德彪這個角色。
他才是當下的浮士德。
怎麼說?
事實上,範德彪並不討喜。
他浮誇、咋呼、好面兒、愛吹噓,特像飯桌上幾杯酒下肚開始大侃特侃的叔輩。
可這兩年彪哥卻翻紅了,成為新一代精神icon。
究其原因。
還是因為他戳中了當下大眾的心趴:
“人人都笑範德彪,人人都是範德彪。”
是的。
如果說,馬大帥是“不求而得”的人生贏家,那麼,範德彪是“求而不得”的失意者。
像極了我們的大多數。
正如網友總結的《可憐的彪哥的一生》:
“握不住的大奔、忘不掉的玉芬、打不贏的惡仗、放不下的自尊、燉不熟的豆角、回不去的青春。”
事業、愛情、自我、青春,越想擁有什麼,德彪越是失去什麼。
這,不就是你我嗎?
曾經,我們也有過夢想、有過野心,還有過行動,拼盡全力想鯉魚躍龍門。
可最後呢?
重重摔在地上,成為了死魚眼珠子。
不過話說回來。
德彪的失意者困境,和我們的失意者困境,出入還是有些大的。
比如說:
彪哥的,是知道的太少;我們的,是知道的太多。
像是彪哥中了8萬元大坑。
一個老友忽悠彪哥做生意,指著一塊有個大坑的空地,畫了一個大餅:
做個垂釣園,賺釣魚佬的錢,這坑都挖現成的了,你往裡跳就行。
嗯……這坑的確挖現成的,往裡跳得完了。
可生活圈子狹窄簡單的彪哥,哪裡見過這險惡的熟人作案?
換句話說。
資訊壁壘,導致懵懂無知的彪哥上了一當又一當,噹噹不一樣。
而我們呢?
在網路資訊發達、抱著手機不離手的時代,我們的失落,反而是因為知道的太多。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與你的實際生活能發生關聯的,少之又少。
我們的處境,更像是《天註定》裡的打工人小輝。
小輝看見同事新買的手機,他問了句:
手機的GPS在哪兒呢?
對方嗤笑:
日你媽 GPS
你買寶馬了?
去東莞
不就是坐摩的
然後去火車站咯
用什麼GPS
的確,科技是發達了,但跟你我有什麼關係呢?
世界是繽紛的,但我的工資,又能拿出多少來買單?
與此相對應的:
則是彪哥想要的太多,而我們,想要的太少。
其實換個角度看,彪哥也能是個人生贏家。
愛情上,有桂英;事業上,有吳腫;幹仗上,有小弟。
如果彪哥老老實實跟著吳腫混事業,腳踏實地跟桂英談戀愛,他也不至於跌進大坑裡。
可彪哥的心氣勁兒,讓他豪氣地對吳腫的橄欖枝擺擺手,把桂英的飯店一作再作。
所以,彪哥的失意,是因為他的不甘心、不滿足、求上進,真·東北浮士德。
可我們的呢?
我們的失意在於,我們已經甘心了:
工作,35歲還有就行;休息日,大小周也能接受;健康,沒大病就行;生活,過得去就行……
可依然無法穩穩地擁有這些細碎的“小確幸”。
德彪和我們,就像是崔明亮的兩個階段:
德彪,是站在鐵軌上,看著火車遠去而不甘心的崔明亮。
我們,是歪坐在沙發上,甘於平庸、心理年齡已經老去的崔明亮。
所以怎麼說呢?
現在我們回看《馬大帥》,以及對《馬大帥》的追捧,其實有時候並不在作品本身。
沒錯,它的確很好笑。
可這樣的笑,所對抗的,更多的是現實的苦澀。
而這,才是我們反覆琢磨的原因。
說到這裡,Sir想起來第二部裡,範德彪掉進坑裡,做的一場噩夢。
在夢裡:
吳總的維多利亞破產了,小翠找了個又老又醜的老頭兒,馬大帥的破學校負債累累,桂英跟自己離婚了。
一切都變得很糟糕。
醒來後,他很慶幸。
慶幸於這只是一場夢,而不是他的現實。
可是啊。
對於大多數的我們來說呢?
比起那句廣為流傳的“人人都是範德彪”。
我們的現實。
會不會更像是,“人人都是範德彪的那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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