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鄭植文 易思琳
編 輯丨張明豔 吳曉宇 劉雪瑩
有媒體報道稱，2024年10月曾派財務團隊進入極越盡調，為後續30億投資做準備， 但百度人士稱極越一攤爛帳，“有高達70億財務窟窿，決定不再繼續投入。”
對此，極越高層人士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70億元並非極越財物虧空，而是2023年年底極越向百度提報的2024年預計虧損的金額。上述人士稱，2024年極越需要花的錢很多，因為會涉及極越01上市後的各項供應商費用的款項結算、極越07上市的相關費用、以及明年第一季度要上市的改款車型的研發，所以在2023年年底，極越便給百度提報了70億元的預計虧損額度，其中研發佔30億元、市場營銷30億元、行政費用10億元。
內部會現場
突然暴雷後，極越經歷了極限24小時。
12月12日，21世紀經濟報道來到極越總部。在夏一平的辦公室外，仍然聚集著大量極越的員工，他們中間有的是極越的元老級員工，看著極越成長；有的剛入職不滿一年；有的還懷有身孕、即將面臨生產卻擔心失去生育金……在他們背後的牆上的那句話也在這個時刻顯得異常諷刺。
圖 / 21世紀經濟報道
除了大量員工，還有仍在等待談判、維權的近百家供應商，被拖欠貨款從十幾萬元到上億元不等，一位凌晨四點便從安徽蕪湖趕來上海的供應商代表告訴記者，極越欠其賬款高達1億元，“公司四十幾個法務都在專門對付這個事，但是也沒辦法。”不少供應商表示，到了年底，就指著這筆拖欠的款項付錢給工人，對於低附加值的公司來說，被欠款的影響是巨大的。
在極越總部的大門外，除了數臺警車，還有一波趕來維權的車主，他們告訴記者：“最好是能退車退錢。”
這場被視為極越汽車“原地解散”的會議在一線基層員工看來毫無徵兆，眼看著極越銷量上漲，公司卻逆勢停工停產逼員工離職，員工們均感到突然、錯愕進而憤怒。
12月12日上午，現身辦公室的夏一平多次表示一定會解決問題，但並未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案和時間節點，讓員工無法信服。極越全體員工提出18條訴求，要求夏一平以及極越股東雙方協調解決。
圖 / 21世紀經濟報道
隨後，在下午兩點的員工談判會上夏一平強調會解決兩大問題：
第一，會優先給員工繳納社保，先北京後上海、武漢，“因為北京（社保補繳時間）只有24個小時了，上海還有時間，所以這個問題很緊急，我現在沒有辦法保證明天11點之前資金能夠到位，幫北京的800多位兄弟繳上。”
第二點在於離職的n+1賠償問題，“股東雙方一定會給出方案，具體方案的時間等會再捋，但一定會給方案，所以大家不用擔心。”
在夏一平的描述中，在過去幾個月內他一直在和股東雙方積極溝通，push相應的方案。在員工要求其簽署繳納社保個稅的書面承諾時，他表示自己可以簽署但由於不是第一責任人無法對責任進行兜底，“我不是這家公司的控股股東，我已經拿出錢來給大家墊了，我不是不出錢，是對方（百度）不出錢。”
當員工質疑百度方面的有關負責人為何不在場一起協商員工善後事宜，夏一平則表示：“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並表示對方拒絕接聽他的電話。
截至記者發稿，以上兩點訴求的具體執行方案仍在談判中，有員工透露，社保正在轉賬中。
21獨家還原極越8月董事會內幕
極越近期的爆雷，在8月的公司董事會上便已經有了苗頭。
21汽車從多位高層信源處獲悉，今年8月中旬，極越召開了一次90分鐘董事會，在這個會上，極越管理層除了向董事會彙報上半年的花錢情況、新款車是否繼續研發，同時董事會還討論了一個重大議題——極越實現盈利還需要多長時間、多少資金？百度是否還需要給極越投資？
據關鍵信源回憶，8月的董事會幾方主要高層都參加了。當時在現場的外部高管有兩個，分別是百度CFO羅戎、現任吉利控股集團高階副總裁兼營運長戴慶。線上參加的高管有3個，分別是吉利控股集團CFO張權、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負責人王雲鵬、百度法務部副總裁梁志祥。
這場董事會，被多位關鍵信源認為是極越今年的轉折點，那場會議確定的很多事情就已經決定了極越今年的“死活”。
兩個靈魂之問
董事會開始之前，極越CEO夏一平對極越的未來“非常自信”，認為百度一定會持續給極越輸血。因此，百度在這場會議的態度很關鍵。
在這場會議上，百度方高管先問了極越——“你們覺得哪一天極越能夠實現盈利？”
當時，極越管理層給董事會的回答是“還需要兩年、至少100億元資金投入才能實現盈利”。
參加會議的人士告訴21汽車，百度高管沒有對這個回答表態，也沒有就是否持續投資極越做出正面回應。
公開資料顯示，極越汽車前身集度汽車在2021年3月獲得3億美元啟動資金；2022年1月集度汽車宣佈完成近4億美元的A輪融資，由百度和吉利共同投入。此後沒有公開的融資。
21汽車獨家瞭解到，極越共公開融資3輪。B輪、C輪融資分別發生在2022年、2023年第四季度。2022年，極越B輪融資規模達4億美元，由百度、吉利按照持股比例共同增資完成；2023年第四季度，極越拿到了2.5億美元的C輪融資，其中百度出資6.5億人民幣，接近1億美金。
另一位知情人士說，早在召開董事會之前的今年6、7月，百度就已經讓相關的投資部門找極越要過店端、公司財務等相關資料，去做模型測算。“百度對極越的經營情況是知情的。極越內部用的是第三方企業財務管理系統——SAP（思愛普）系統，進入系統裡，任何公司高層人士都能拿到公司的賬本。極越從成立起，就有百度的審計師安永嚴格按照海外上市的標準對極越進行審計，不存在任何人拿著賬本跑路這一說。”上述人士告訴21汽車。
在這場會議上，極越的高管還彙報了極越新款車型的研發情況，詢問百度高層是否還要繼續做新款車型的持續開發。
極越目前在售產品共有兩款——純電SUV極越01、純電轎車極越07，目前開發中的新款車型是今年已經在廣州車展亮相的純電超跑ROBO X。
關於極越ROBO X的立項起源，一位知情人士回憶稱，“極越開發極越07時，拿到了30億元預算，開發完成後發現還有結餘。因此，極越內部想根據極越07再做一個改裝車——類似於蔚來ET5T，要爭取更多的銷量增量。”知情人士說。
“只是在極越07外型上改一個尾部造型，其他零部件基本和極越07共用，研發這款車花費並不多。”上述人士表示。
但極越07專案結餘的錢不夠完全支撐ROBO X的開發，專案要正常進行下去，還需要股東投點資金。於是在8月的董事會上，極越向百度高管彙報了這一要求。
提報結束後，這一訴求被百度時任CFO羅戎叫停，理由是——太燒錢。
至於外部在傳的極越第三款車並沒有真正開發過。極越內部今年一直在討論要對標理想L9、L8，開發更大型的車。他們前期花了一些“小錢”做產品定義，但這個專案並未立項。“因為還不確定這款車應該怎麼做、用什麼動力形式。內部在做產品規劃時發現，要做成和L9尺寸類似的大車，動力形式只能用增程或插混，後來也沒有正式推進下去。”接近極越產品規劃的人士稱。
巧妙的股權設計，百度的“超級投票權”
百度在這場會議裡佔據絕對的話語權。21汽車從多位信源處獲悉，從極越成立第一天起，百度對極越就享有“超級投票權”，截至目前，在極越董事會，百度仍享有4個董事會席位：3個百度系的高管、1位百度自己任命的CEO——夏一平。
在極越成立的3年間，百度和吉利的持股比例曾有一次變化，但不變的是百度的話語權。
2021年3月，極越成立時，百度、吉利對極越的出資佔比分別是55%和45%。早期，百度很強勢，想出少一點的錢但對公司掌控更多主導權，百度對極越的想法是走“愛奇藝”模式——內部孵化、找外部職業經理人管理，管理好再給更多股權。而吉利對極越設定的初衷是和smart一樣——各自出一半的錢，董事會上，雙方享有相同的投票表決權。
但從一開始在極越的合作裡，吉利、百度的股權比例就不對等。A輪融資中，百度享有“超級投票權”，投票權比例超過80%。
超級投票權是一種公司股權結構中的特殊結構，它賦予了特定股東相較於普通股東更多的投票權力。通常情況下，普通股東的一股對應一票，而擁有超級投票權的股東，其一股可能對應多票，從而在公司決策中擁有更大的話語權。這種股權結構經常被網際網路公司採用，比如美國的Google、Facebook，中國的阿里巴巴、京東等，而非製造業。
21汽車獲悉，百度和吉利對極越的這場合作中，股權佔比是10:1。“在極越董事會的投票權，百度和吉利相當於是550票對應45票，比例十分懸殊。”接近極越的人士稱。
另一位吉利人士告訴21汽車，吉利之所以在這場合作裡“甘居下風”，一是因為吉利知道後續可以靠浩瀚架構賺技術服務費，二是吉利也不希望戰線拉太長，“畢竟品牌要做起來，還是要靠大股東的力量。B 輪、C 輪中，百度沒有超級投票權了，但是百度依然擁有極越運營主體集度80% 以上的投票權和控制權。”
2023年三季度，“集度汽車”改名為“極越汽車”，同時也釋出公告稱，公司股權結構發生改變——吉利持股提升到65%、百度的股份佔比為35%。
從外界視角來看，百度的持股比例下降至35%，話語權在下降，但事實並非如此。
65%、35%的股比，是當時極越臨時註冊的一家空殼公司——杭州極與越汽車科技有限公司裡吉利、百度的持股比例。
但實際上，極越在國內真正運營的三家主體公司——上海集度、北京集度、武漢集度，股權依然沒有變更，主要董事長都是百度周毅，他是百度前任CFO羅戎的減一級。梁志祥也擔任前後的股東，而在股東列表中，吉利方只有張權。
“看境內主體的股權關係沒有太大意義，因為協議都在境外。”知情人士告訴21汽車。
極越國內部分註冊公司股權圖，百度在主要的運營主體的股權佔比中佔據主導地位。製圖：一見Auto，來源：企查查
吉利65%、百度35%的股比是“幌子”。知情人士回憶道，當時極越的造車資質受阻，相關部門對其要求是——需要從名字上脫離百度系，才能授權資質頒發，這才臨時拿了吉利7年前註冊的“極越”商標救場。
而百度從第一天成立極越起，就是想走“紅籌模式”，即在海外設立控股公司，並以境外控股公司的名義在海外上市。
這種模式可以降低企業發行股票的時間成本，因為國內上市需要經過證監會稽核，而紅籌模式實行註冊制，不需要證監會批准。同時，還可以享受稅務豁免、股權和資本運作等便利。
誰來救場？
“8月，極越至少欠了吉利20億元，現在快到30億元了。百度的欠款比吉利要少很多。”知情人士告訴21汽車。虧損大，因為吉利是極越最大的供應商，不僅在用自己的工廠給極越生產汽車，很多零部件、技術架構都是由吉利做支援。
吉利也很清楚現在競爭環境不一樣了，需要做絕對的戰略聚焦，但只有45票表決權決定了吉利在極越內部很難說上話。
雖然極越的去向尚不明晰，但能看到百度的支援身影。12月12日凌晨5點，位於上海嘉定的極越總部依然燈火通明。總部1號樓三層會議室外面，研發、設計、市場、戰略等部門的極越員工和部分供應商聚集在這裡，等待著會議室裡夏一平和百度、吉利等股東線上商討的最終方案。
最新敲定的結果是：由百度承擔極越北京、上海、武漢三地員工11月的社保，當場申報11月員工的個稅和五險一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