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戲曲被更多人看到,改變是逃不掉的。
李卓群
國家一級導演,北京京劇院編劇、導演、製作人,2011年進入北京京劇院工作。10年前她以小劇場京劇《惜·姣》嶄露頭角,近幾年擴充套件創作領域,從越劇《雲水渡》,到京劇《鑑證》、桂劇《破陣曲》到粵劇《將軍令》,與郭寶昌合作的京劇版《大宅門》至今仍享讚譽。
近年來,新編戲持續破圈,吸引著大批年輕觀眾買票走進劇場。戲曲從業者正在以鮮活度更高的作品將觀眾從螢幕引向線下,讓更多人迴歸到真實的視聽盛宴中。舞臺之上,演員正以更加年輕的姿態唱新演新;舞臺之下,還有掌舵全域性的戲曲導演一路創新。李卓群正是當代戲曲導演裡,最為出類拔萃的行業引領者之一。
李卓群曾將留白的蘊涵融入電視劇的戲曲改編,創作出京劇版《大宅門》,以現代大女主商戰為主題創作越劇《雲水渡》,還創作了以音樂劇形式講述京劇大武生成長曆程的《金風玉露》。她在傳統戲曲的聲臺形表中融入新時代的敘事,以古韻做新聲,在一方戲臺上多維“破局”。
京劇《大宅門》劇照 ▐
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唱唸做打舞,生旦淨末丑,紅臉綠袍、鎖子金甲,青龍偃月、海水江崖……這是年輕人眼中的中國傳統戲曲,也是老觀眾津津樂道、一輩子聽不夠的悠揚婉轉。三四人千軍萬馬,六七步萬水千山,一桌二椅千變萬化,傳統戲曲以簡代繁,以虛代實,有大寫意、大美感。
時代發展到今天,不僅有以京劇為代表的傳統戲曲,還有著順應時代、融入吸引年輕人感興趣元素的當代新編戲,也不乏綜合了戲曲、音樂劇、話劇、舞劇等舞臺形式呈現的國風舞臺劇。博採眾藝術門類融入傳統戲曲舞臺,也是導演李卓群選擇改良突破的方向。
京劇《大宅門》劇照 ▐
李卓群作品北京曲劇《九重闕》劇照 ▐
從戲曲學院畢業後,李卓群入職了北京京劇院,從劇院最基層的行政工作做起,很少有劇院同事知道,那個新來的女孩子能寫還能導。直到劇院給她一個別人挑剩下的題材,讓她以傳統京劇《烏龍院》為母題重新創作一出新編的小劇場京劇。
小劇場京劇的概念,最早是在2000年由北京京劇院出品、張曼君導演的《馬前潑水》中誕生。李卓群曾在學生時代看過這個作品,“它讓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戲曲可以思考,舞臺可以呼吸。我也希望自己能做一個這樣的作品,沒想到進入劇院不久就有了這個機會”。
2013年,經過了一年300多個日夜的創作、排演,李卓群的作品《惜·姣》問世。她把原本持續3天的“坐樓殺惜”濃縮成一日24小時的情殺大戲,還秉承了北京京劇院的創作理念:既時尚大膽又理性剋制。
李卓群京劇作品《惜·姣》 ▐
他們看到皮娜·鮑什的舞蹈後,還請旅美的舞蹈設計加入了現代舞的元素。作為男女主角的小生和旦角,在情到濃時直接跳起了雙人舞,用的竟還是戲曲傳統的動作和道具,比如,手帕、水袖等,也讓表演的傳統韻味與新鮮感達到美的平衡。
爭議也從這裡開始,是離經叛道還是石破天驚?每個人看法不同。傳奇導演郭寶昌看完演出碟片,對她大加讚揚,他說這是“在傳統的基礎上,顛覆了傳統”,並下了六字結論——化腐朽為神奇。
《惜·姣》是李卓群的處女作,也是成名作,這部作品帶給行業的影響,或許比帶給她本人的還要深遠。此後,一系列圍繞小劇場戲曲創演的演出空間、藝術節、孵化基金等配套產業如雨後春筍般誕生。從小劇場戲曲開始創作,更是成了後面10餘年裡戲曲青年創作者由校園步入社會時必經的成長路徑。
李卓群京劇作品《惜·姣》 ▐
“小劇場是我創作的第一個階段,建立了我個人對於行業的認知,對於劇目的把控和定位。”根據創作經驗,李卓群提出了定義小劇場戲曲美學特徵的理論依據之一——“小、深、精、廣”。
2015年年初,李卓群邀請郭寶昌到繁星戲劇村,看自己的新編京劇《碾玉觀音》。郭寶昌上臺一通誇讚,然後突然宣佈要跟李卓群合作京劇版《大宅門》。很多年後,李卓群說:“這就是天上掉下來一個餡餅,咣噹,砸我頭上了。”
從小劇場到大舞臺,又是《大宅門》這樣一個頂級的IP,李卓群的初稿完全是奔著做大劇去的。然而郭寶昌老師並不滿意:“我要寫這種說教意味濃厚的東西還找你幹嗎?”
李卓群這時反應過來,她最寶貴的才華正在於從小劇場中打磨出來的“以小見大”。郭寶昌要的《大宅門》,是一草一木一貓一狗都是大宅門。沿著這個創作思路,李卓群最終選了楊九紅——這個一輩子沒進大宅門,卻與大宅門有著呼吸命運皆相連的女性作為主角。劇本打磨七稿,而後京劇《大宅門》順利上演,收穫好評。
隨著李卓群的藝術風格日漸成熟,她的作品也為戲曲行業拓寬了思路。創作、公演的20餘部新編戲曲作品,涉獵京劇、越劇、粵劇、揚劇、北京曲劇等來自全國各地的多個劇種。她曾融合佛山功夫、舞獅打造“全男班”武戲;曾結合藍調布魯斯、美式民謠講述“全女班”都市故事;更多時候,她會把自己埋進幾百萬字的史料裡,講述一段被歷史封存的懸案,搜尋“命題作文”式的英雄故事背後,可以被稱之為“人”的敘事細節。
正如郭寶昌導演所說:“戲曲的程式、手法是世界上所有戲劇形式裡最先鋒、前衛的,但是有相當多的戲曲劇目所表達的價值觀是落後於時代的。”
現在我們說的傳統戲,在當年都是新編戲,每一個看似約定俗成的動作程式都是生髮於人物和故事的骨血。“我希望自己能探入戲曲的深處,也探入這個時代的深處,做出我們這一代人的戲曲,讓戲曲從核心到呈現,都能滿足這個時代觀眾的期待。”
在戲曲領域,能自編自導的人不多。
影視、話劇的編導一體是家常便飯,但在戲曲行業,編劇與導演從培養之初就有天然的壁壘——傳統戲曲的表演學習,需要從小“坐科”,一般人很難兼顧科班訓練與文化學習,而李卓群恰好兼具了這兩段成長經歷。從中國戲曲學院戲曲文學系畢業後,直接考入本校導演系,成為目前的“兼修”第一人。
作為導演,她懂表演,作為編劇,她亦懂文學。她從未掩飾自己對戲曲的深厚歸屬感:“戲曲不僅屬於我,我也屬於戲曲。”在李卓群的創作中,歷史、文學與戲曲被巧妙融合,這是一種行業內真正的“新生”。
想要戲曲被更多人看到,改編是逃不掉的。“相對傳統戲曲,我的作品可能敘事節奏更快,劇情設計更復雜,人物形象更立體,視覺呈現更豐富多元,就好比今天對現代美人的審美,是從‘骨、肉、皮、毛’的整體更迭和煥新,但擁有古典美是我們的底色,任何時候都是經典的。”
這個過程中,一些業內人士對於新形式的戲曲作品是否會背離戲曲的本源仍有疑慮。因此在創作過程中,李卓群必須時刻低頭關注自己創作戲曲作品的初心,在作品中保證傳統戲曲的“溯源”性。
在創作的路上嘗試做突破與探索時,因為一直不停在觸碰邊界,所以遇見的質疑也會更多。“這種質疑有時候甚至是雙向的,新觀眾嫌太保守,老觀眾嫌太創新。無論如何,承受質疑和批評是所有創作者都必須經歷的事情。”李卓群認為,比起面對質疑的心態,更加重要的是如何守住自己的藝術初心。
所有的“平衡”背後,是她從小到大紮實的戲曲基本功和在個人成長過程中對各類西方藝術、流行文化的敏銳洞察與融會貫通。
在戲曲改良的基礎上,李卓群逐步向其他舞臺形式擴充套件。從京劇、越劇到桂劇,再到目前正在籌備的話劇,她的創作路徑越來越寬。在製作人於正的邀請下,她將《鑑證》的題材從京劇延伸至話劇舞臺。西方音樂和京劇唱腔的結合,會讓觀眾在欣賞戲曲時擁有全新的感官體驗,體會一種不同的情感表達。這不僅是藝術形式的轉換,也將是對戲曲敘事與舞臺語言的全面革新。
她最新的跨界嘗試,是一部駐場於北京百年古戲樓湖廣會館的沉浸式音樂劇,名叫《金風玉露》。李卓群在創作中運用了現代舞臺技術,同時深挖戲曲傳統,讓古典敘事與現代觀演體驗產生了激烈碰撞。這種不停歇的探索向人們展示著她在戲曲領域內外的跨界能力和藝術抱負。
在戲曲編劇、導演這個成材率極低的行當裡,同行中的前輩與她的年齡差距幾乎都在兩位數以上,從業12年,李卓群仍是最年輕的從業者之一。
《金風玉露》角色海報 ▐
2024年是李卓群創作的轉型之年,她仍然在創作戲曲,但走向了更開闊的路。“回頭看自己這一路的創作,我覺得我也是吃到了國潮復興的時代紅利,所以我要更好地回報戲曲,面對現在各種流行趨勢的碰撞,面對觀眾審美趨向的不斷更迭,我可以更有定力地選擇,是去擁抱還是迴避,是去迎戰還是融合。”
她曾說,“京劇,是從民國走到今天,最浪漫的一種藝術”。每當胡琴響起,單皮兒鼓敲動,彷彿一幅鼎盛輝煌的畫卷在她心中徐徐展開。好像100年前,她就應該站在這兒,戲臺上的光既照亮那些古老的故事,也點燃她心中熾熱的火焰。
李卓群很期待用戲曲帶給自己的養分,去和更多行業的創作者和受眾們交流,也希望透過更多優秀的舞臺作品,將這束戲曲之光推向更廣闊的國際舞臺。就像一粒埋在傳統土壤中的種子,在她堅定的初心上生長出無盡茂盛的枝葉。而這朵花,盛開在舞臺之上,也綻放在每一個熱愛戲曲者的靈魂深處。
原文刊載於《時尚COSMO》1月刊
編輯:曾瑤
撰文:陳京、陳璐
視覺:卞玉清
攝影:林臣
妝發:小宇
造型:Simon
新媒體編輯:蘭昕雨
排版:Julia
美編:姜黑勒久
圖源: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