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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作業系統的沉浮往事(完整版)

2024-11-17 07:49:20

最近這幾年,在信創浪潮的帶動下,國產作業系統取得了非常不錯的發展成果。以麒麟、統信、鴻蒙等為代表的國產作業系統品牌,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

那麼,國內是什麼時候開始啟動作業系統研究的呢?這些年,國產作業系統到底經歷了哪些發展階段?目前,我們的國產作業系統又處於一個怎樣的狀態?

接下來,請大家跟隨小棗君的文字,一起回顧一下國產作業系統的沉浮往事。

█ 1968-1982年:萌芽階段

1946年代,世界上最早的通用電子計算機ENIAC在美國誕生,標誌著人類正式進入了計算機時代。但是,當時的計算機,是沒有作業系統的,只能靠人工透過穿孔紙帶進行互動操作。

到了1950年代,隨著技術的發展,才開始出現了“批處理系統”。1956年,IBM 704搭載的GM-NAAI/O單道批處理系統,被認為世界上第一個計算機作業系統。

IBM 704

我們國家的計算機研究,起步於1950年代。

1952年,在全國大學院系調整時,著名數學家華羅庚在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建立了中國第一個電子計算機科研小組。當時,國內主要是學習蘇聯的計算機技術,進行仿造。

1958年8月和1959年9月,中國第一臺小型電子管數字計算機(103計算機)和第一臺大型通用電子管數字計算機(104計算機)研製成功,標誌著中國計算機事業正式起步。但是,此時我們的作業系統仍是一片空白。

進入1960年代,以IBM System/360為代表的商用大型計算機,在美國各個行業全面普及,帶來巨大的效率提升。國內觀察到了這一趨勢,並加快了計算機的研製步伐。

1968年,國家為了勘探石油的需要,由石油部、四機部共同設立了150工程,決定研製一臺大型計算機。

1973年8月26日,150工程獲得重大突破。在北京大學和738廠的聯合努力下,中國第一臺百萬次積體電路計算機DJS-11機(即150機)研製成功,順利出廠。

150機

這臺150機上,搭載了中國第一套作業系統。我們姑且稱它為150機系統吧。

150機系統是一個多道批處理系統(IBM System/360系統也是)。它的開發者,是來自北大的楊芙清、俞士汶、徐聯舫、陳成森等專家。楊芙清後來擔任了北大計算機系主任,1991年還成功當選中科院院士。

楊芙清

150機開發成功後,交付石油部使用,為國家石油工業做出了重要貢獻。它還被應用於地質、氣象等領域(一共造了4臺),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後來,楊芙清等人繼續牽頭了240機等後續機型作業系統的研發,主要用於國防等領域。值得一提的是,240機的系統,全部是由高階語言進行編寫的(叫做XCY語言,X表示南大徐家福,Y代表北大楊芙清,C可能代表中科院計算所仲萃豪)。

1970年代,國外的計算機技術仍在高速發展。就在150機誕生的1973年,美國貝爾實驗室的肯·湯普森和丹尼斯.裡奇共同開發出了Unix作業系統,將作業系統技術帶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1979年,國內引進了Unix作業系統,並進行了一些分析研究,但成果有限。

█1983-1998年:起步階段

進入1980年代,情況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1981年,美國IBM公司推出了IBM PC,掀起了計算機小型化、普及化的浪潮。IBM PC使用的作業系統,是來自微軟的MS-DOS。

1983年2月,電子工業部國家計算機工業管理局在酒仙橋召開全國計算機協調工作會議,準備參考IBM PC,研製國產化的PC,並將其定名為長城PC。

當時,負責給長城PC開發作業系統的,是電子部六所的嚴援朝。

嚴援朝(後來當了新浪網總工程師)

在短期內寫一個全新的作業系統是不太現實的。嚴援朝所採用的方式,是基於DOS的核心,對輸入輸出模組進行漢化。

他帶著三個大學生和一箇中專生,經過幾個月的奮戰(據說每天只吃1頓晚飯,只睡3-4個小時),終於在1983年8月底,拿出了國內第一套PC相容機的中文作業系統——CCDOS。

CCDOS的安裝盤和使用手冊

CC是"長城"拼音字母ChangCheng的縮寫,也可以理解為“漢字(Chinese Characters)”的縮寫。因為它對DOS的BIOS部分功能進行了擴充,所以也被叫做CC-BIOS。

1983年12月,電子部六所成功開發了微型計算機——長城100(DJS-0520微機,具體來說,是0520B型機和A型機)。

1985年6月,電子部六所的盧明等人,又成功研製出第一臺具有字元發生器漢字顯示能力、具備完整中文資訊處理功能的國產微機——長城0520CH。

長城0520CH

長城0520CH在中國IT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也被業界評為全球10大功勳計算機。後來體制化改革,六所很多骨幹離開,成立了中國計算機發展公司,也就是後來的長城集團。

1985年11月,中科院計算所研製成功聯想式漢字微型機LX-PC系統。該系統可以在IBM-PC以及相容機的基礎上,透過安裝聯想式漢卡和漢化作業系統,實現對中文的支援。 後來,銷售聯想漢卡為主的計算所公司,成為了聯想集團的前身。

以上是後話,我們回到CCDOS。

CCDOS推出之後,掀起了軟體漢化的熱潮。國際上很多流行軟體,例如BASIC、DBase、AutoCAD、WordStar等,也紛紛被漢化。這一定程度上推動了PC在國內的普及。

後來,北京化工三廠的吳曉軍對CCDOS進行了改造,推出了著名的CCDOS 2.13。北京希望集團的鮑嶽橋,則在1990年代開發了UCDOS。這些形形色色的中文版DOS,佔據了國內絕大部分市場,也對PC規模普及起到了重要作用。

UCDOS 版本3.1

針對DOS進行漢化,雖然方便了使用,但從版權的角度來說,是存在問題的。那一時期,國內也在探索,如何開發具有自主版權的真正國產作業系統。

1989年,時任機電部副部長曾培炎前往巴西訪問。在訪問期間,他偶然瞭解到,巴西投資了3000萬美元,開發出一款基於Unix的作業系統,名為COBRA。

“既然巴西能做,我們為什麼不能做?”——回國後,曾培炎立刻申請立項了我國自主版權作業系統的研究專案,並列入了八五科學技術攻關計劃。

承擔這一研究專案的,是機電部下屬的中國計算機服務總公司與中國軟體技術公司(後來合併為中國計算機軟體與技術服務總公司)。

他們購買了Unix System V R4.0的核心原始碼,做了漢化,加上了增強版的安全機制,改造推出了COSIX V1.0。

COSIX,“C”代表中文(Chinese),OS代表開放系統或作業系統(Open System,Operating System),IX代表基於UNIX。綜合一下,就是基於UNIX的中文開放式作業系統。

1993年4月,COSIX V1.0通過了電子工業部以及中科院組織的中期評估。專家認為該系統:“符合國際標準的商品化的通用多使用者作業系統”,“具有我國自主版權的66條作業系統命令”,“部分效能達到或超過國外同類產品”。

1994-95年,COSIX V1.1和COSIX V2.0也相繼推出,並通過了國家驗收。

COSIX的技術在不斷完善。可惜的是,在生態端,COSIX沒有得到足夠多的軟硬體支援,因此並未被市場所接受,銷量和使用量低迷。

更關鍵的是,進入1990年代,微軟的Windows圖形化作業系統逐漸開始流行,蠶食了漢化版DOS和COSIX的市場。

1991年,畢業於北大無線電電子學系、就職於北大方正的王志東(後來創辦了新浪網),經過一年多的閉關開發,做出了國內第一個實用化Windows3.0中文環境——BDWin3.0。

1994年4月,微軟公司針對中國市場,專門推出了中文版Windows 3.2。1995年,微軟更是推出了經典的Windows 95作業系統(支援中文)。

中文版Windows 3.2

這一系列變化,基本宣告漢化版DOS和COSIX命運終結。 一個全新的時代,到來了。

█1999-2008年:第一次浪潮

1999年, 科索沃戰爭爆發。北約在戰爭中採用網路攻擊等資訊戰手段,對南聯盟軍用及民用系統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帶給國內極大的震撼。北約轟炸中國大使館事件,更是徹底激怒了國人,也將中美關係降至冰點。

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意識到,IT軟硬體關鍵技術,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別人的東西再好,也是別人的,說不給你用,就不給你用,而且可能在裡面藏了木馬、後門、病毒。

除了安全之外,壟斷所帶來的高昂價格,也是國內開始考慮自主研發的原因之一。以Windows為例,微軟給政府的系統預裝報價,是4000元一套,且拒絕降價。

當時,國家科技部部長徐冠華一針見血地指出——國內的科技產業“缺芯少魂”。芯是晶片,魂即是作業系統。

倪光南院士也在《人民日報》撰文指出:“作為十二億人口的大國,自主作業系統不可不搞,不可慢搞,應拿出當年發展‘兩彈一星’的氣概來做這件事”。

倪光南

國人對作業系統自主研發的熱情,徹底被點燃了。相關單位紛紛行動起來,投入到自主研發的道路之中。

這次浪潮,幾乎所有企業都選擇了 當時正處於高速崛起階段的Linux路線。

1991年,芬蘭赫爾辛基的21歲大學生林納斯·託瓦茲,開發了擁有10000行程式碼的Linux核心。後來,全球開發者對核心程式碼進行大量的修改和補充,加入圖形介面、應用等部分,形成了大量的Linux作業系統發行版。

1994年,在芬蘭赫爾辛基理工大學讀博士的宮敏回國休假,人肉揹回了20張磁碟,儲存了80GB的自由軟體。這其中,就包括了Linux。這是Linux第一次來到中國。

Linux核心是開源的,遵循GPL(通用公共許可證)協議和自由軟體體系GNU宗旨,所有內容開放,可以自由複製、修改和銷售。所以,在國內看來,它程式碼透明,有基本的生態,且沒有版權費用,也不受美國控制,是最好的二次開發平臺。

1999年,國產作業系統迎來了第一次真正的爆發。以Xteam Linux、藍點Linux、紅旗Linux、中軟Linux為代表的眾多國產作業系統,走上了歷史舞臺。

接下來,小棗君就分別介紹一下這幾個系統(姑且把它們稱為“國產Linux”吧,以下按釋出時間排序)。

Xteam Linux(衝浪Linux)

1999年4月8日,中國第一款基於Linux/Fedora的國產作業系統Xteam Linux 1.0正式釋出,單套售價48元,引發市場關注。

Xteam Linux由民營企業北京衝浪平臺軟體技術有限公司開發。2000年底,北京衝浪軟體在港交所掛牌上市,並在24個交易日內上漲265.79%。

紅旗Linux

紅旗Linux的大名,相信很多人都聽說過。它的推動人之一,正是前面提到的倪光南院士。

1999年,倪光南離開聯想,回到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當時,他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仍希望能夠建立中國自己的軟硬體產業體系。

不久後,一個叫李德磊的人找上門來談合作。李德磊在加拿大留過學,也曾經在摩托羅拉和日立半導體工作過,當時創辦了一家叫方舟科技的企業,擁有一定的晶片技術和人才儲備。

溝通後,倪光南有了初步想法——透過研發“方舟CPU+Linux系統”,以此來對抗Wintel架構。

1999年8月,在倪光南等專家的指導和推動下,在中科院軟體研究所副所長孫玉芳等支援下,軟體所成功研發了基於Linux的自主作業系統——紅旗Linux 1.0版。

2000年6月,中科院軟體研究所和上海聯創共同出資96萬美元,組建北京中科紅旗,釋出桌面版、工作站版、資料中心伺服器版、HA叢集版和嵌入式的紅旗Linux。

BluePoint Linux(藍點Linux)

1999年9月7日,行業知名核心駭客小組OpenUnix Network Studio的幾個成員,發起成立了深圳信科思公司(藍點)。10月1日,該公司釋出了基於紅帽Linux的藍點Linux 1.0。

藍點選擇的是OEM路線,也就是給PC廠家提供預裝。他們的合作物件,包括TCL等大企業。

成立後,他們很快拿下了三個OEM大單,每月出貨量突破15萬套,一躍成為中文Linux最大的供應商,佔國內市場份額的80%以上。

2000年3月7日,BluePoint Linux Software(BLPT)透過借殼方式成功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第一天股價就上漲400%,市值超過4億美元。

中軟Linux

中軟Linux出自於中國軟體總公司。沒錯,就是前面搞COSIX的中國計算機軟體與技術服務總公司。

中國軟體總公司原本隸屬電子工業部,1994年劃轉中國集團(CEC)。COSIX搞不下去之後,他們也盯上了Linux,開始轉向研究基於Linux的COSIX。1999年,中軟總公司推出基於Linux核心的“中軟Linux”(COSIX Linux) V1.0版本。

2002年,中軟釋出了中軟Linux 4.0版本,支援首款國產CPU晶片——龍芯1號。

以上四家,是當時國產Linux作業系統的代表。事實上,類似的產品多達幾十種。這些國產Linux,構成了一個空前熱鬧的場面,似乎一夜之間,國產作業系統就“雄起”了。

面對這樣的場面,政府層面也比較興奮和激動。

2001年,在中國政府首輪正版化採購中,北京市科委主任俞慈聲帶頭幹了一件轟動的事情:將微軟踢出局,選擇了中軟Linux、紅旗Linux、永中Office、金山WPS等在內的國產化軟體。(不久後,微軟中國總裁高群耀辭職,據說就和這件事有關。還有說法,說是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都為這件事,專門打了電話求情。)

在民用市場層面,對國產及國外Linux發行版,PC廠商們(不管是國內廠商還是國外廠商)也非常歡迎。 因為Windows的預裝成本太高,預裝Linux系統,可以有效降低出廠價格。

國產Linux浪潮愈演愈烈。根據當時中科紅旗總裁劉博的說法,2000年國內Linux的使用量比1999年增加3~4倍,達到100萬套。

然而,後面發生的故事,卻大大出乎人們的預料。國產Linux不僅沒有崛起,反而迅速下滑,走向衰退。

主要原因來自兩個方面:

一是國產Linux作業系統實在做得太糟糕(推出時間那麼快,想想也不會太好),卡頓嚴重,且不符合傳統Windows使用習慣,使用者體驗很差。

二是國產Linux的生態完全沒有建設起來,很多軟體都裝不了,硬體也用不了,嚴重影響了使用者的正常使用。

於是,很多使用者解除安裝了國產Linux,裝回了盜版Windows。國產Linux的使用量大幅下降,且口碑迅速崩塌。

上面提到的四大國產Linux,結局都不太好。

首先是Xteam Linux。

2003年,Xteam Linux宣佈停止更新,股價應聲暴跌90%。後來,該公司退出作業系統領域,且股價長期低於0.10元。

紅旗Linux這邊。

2001年,在倪光南的帶領和支援下,方舟科技製造出了第一片嵌入式晶片——方舟一號。後來,因為經營理念不合,倪光南很快退出了方舟科技。(關於這段往事,2018年倪光南當年的助理梁寧專門寫了一篇文章《一段關於國產晶片和作業系統的往事》,還引起了轟動。)

2005年,中科紅旗董事長、國產系統主力者孫玉芳突發腦溢血去世。此後,公司連續曝出合資各方意見不一、管理不善等問題。

中科紅旗繼續堅持了好幾年。2013年年底,中科紅旗爆出資金鍊斷裂問題和工人“討薪”事件。2014年,公司進行解散清算。隨後,在8月份,公司被五甲萬京資訊產業集團收購。

慶幸的是,紅旗未倒。收購方保留了紅旗Linux品牌,繼續承擔紅旗Linux相關的產品研發、銷售以及服務等工作。

藍點Linux失敗最早,也最徹底。

2001年底,藍點公司總裁鄧煜將公司股份低價出售。不久後,公司其他創始人也把自己的股份出售。公司開始轉型,做汽車行業相關應用裝置與系統的開發。

2002年,在網際網路泡沫破碎的衝擊下,藍點股價跌至0.08美分,黯然退出美國市場。

中軟Linux的命運比較特別。 2003年, 中軟Linux作業系統 研發事業部獨立出來,成立了中標軟體。 後面,我們會再講到它的故事。

█2009-2019:第二次浪潮

因為使用體驗和軟硬體生態的原因,以紅旗Linux、藍點Linux為代表的第一次國產作業系統浪潮,很快就走向了失敗。

痛定思痛,透過這次失敗,國內逐漸意識到:發展國產作業系統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尤其是生態的建立,需要大量的時間,也需要產業界上下的協同配合,難度甚至超過了作業系統本身。

政府有關部門也意識到,資訊科技產業的自主可控,不是單打獨鬥,也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應該通盤考慮,進行整體規劃和長期佈局。

2006年1月,國務院釋出《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年-2020年)》。其中,將“核高基(核心電子器件、高階通用晶片及基礎軟體)”專案,確立為推進我國資訊科技發展的16個重大專項核心部分之一,明確了發展基礎軟體的目標。

在那一時期,還發生了幾件事,對國產作業系統發展造成了深遠影響。

首先,是正版化運動。

2006年4月,國家有關部門先後下發了《關於計算機預裝正版作業系統軟體有關問題的通知》和《政府部門購置計算機辦公裝置必須採購已預裝正版作業系統軟體產品的通知》。

通知要求:“在我國境內生產的計算機,出廠時應當預裝正版作業系統軟體”,“政府部門購置計算機辦公裝置必須採購已預裝正版作業系統軟體的產品”。

其次,是番茄花園事件。

2008年8月,番茄家園的創始人洪磊卻因為釋出盜版Windows牟利被帶走調查。後來,番茄花園案宣判,洪磊獲刑三年半,並處罰金100萬元人民幣。

洪磊被抓,是因為微軟公司向國家版權局和公安部進行了投訴。其它盜版Windows論壇看到洪磊的下場後,紛紛選擇了關閉或轉型。

第三,是微軟黑屏事件。

2008年10月20日,很多人發現自己的電腦裡出現了一則系統通知。微軟告訴所有使用者,若使用盜版Windows或Office,電腦將會“每小時黑屏一次”。這就是轟動一時的“微軟黑屏事件”。

儘管微軟解釋此舉是打擊盜版的善意提醒,但隨意操控使用者作業系統的行為,仍激起了輿論的強烈不滿和抗議。

以上三件事,讓公眾逐漸意識到作業系統的重要性,以及開發國產作業系統的必要性。

2009年,“核高基”重大專項的推進政策和措施正式開始落實。作為基礎軟體重中之重的國產作業系統,繼政府採購、正版化之後,再次獲得政府政策層面史無前例的巨大支援。

於是,以中標麒麟、銀河麒麟、深度、尤拉、新支點等為代表的第二次國產作業系統發展浪潮,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接下來,小棗君分別介紹一下當時幾個知名作業系統品牌的發展過程。

中標麒麟/銀河麒麟/優麒麟/湖南麒麟

麒麟家族是近二十年來國內非常重要的一個作業系統體系。它相關的品牌很多,包括中標麒麟、銀河麒麟、優麒麟、湖南麒麟等。這些品牌,其實 都脫胎於國防科技大學,具有相同的歷史淵源。

先說說銀河麒麟(Kylin)。

大家應該都知道,國防科大是國內大型超級計算機的領軍單位。從1970年代末開始,他們就牽頭了億次巨型計算機的研製任務。

1983年12月22日,國防科技大學計算機研究所成功研製出了中國第一臺億次巨型計算機——“銀河”,標誌著中國成為繼美國、日本之後,第三個能獨立設計和製造巨型計算機的國家。

2001年,國防科大承接國家863計劃重大攻關科研專案,啟動銀河麒麟品牌作業系統的研發。這個作業系統,主要針對銀河I、銀河II巨型計算機專用CPU。

2006年12月4日,銀河麒麟作業系統1.0版本正式釋出。這個系統號稱整合了mach、FreeBSD、Linux、Windows四種系統的優勢,也被網友叫做“863系統”、“長沙OS”、“四不像OS”。

當時有人曾經在網上爆料,聲稱麒麟作業系統與美國開放原始碼的FreeBSD作業系統5.3版本相似度在90%以上。

2009年,銀河麒麟釋出3.0版本,放棄FreeBSD核心,轉而使用Linux作為核心。

再看看中標麒麟(NeoKylin)。

中標麒麟的前身,就是前面我們介紹過的COSIX Linux,也就是中軟Linux。

前面介紹過,2003年,中國軟體總公司(中國計算機軟體與技術服務總公司)的中軟Linux作業系統研發事業部獨立出來,成立了中標軟體(上海中標軟體有限公司)。

中標軟體背後的投資方,包括中國軟體與技術服務有限公司(2004年,中軟總公司與中軟股份整合,整體改制上市,上市公司更名為“中國軟體”)、中國(中電科CETC)、華東計算技術研究所(華東所)等。

獨立後,中軟Linux就變成了中標Linux。當時,中標Linux和紅旗Linux佔據了國內Linux的大部分份額。

2004年2月,中標軟體正式釋出了中標普華Linux 1.0(NeoShine)和Office 1.0。(注:普華是中國電子科技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投資了中標軟體。)

2010年12月16日,民用的“中標Linux”作業系統和軍方背景的“銀河麒麟”作業系統在上海宣佈合併,以“中標麒麟”的新品牌開始運營。(此後,中標普華淡出歷史舞臺,後來被中電科CETC承接,待會講普華Linux會提到。)

2014年中科紅旗破產清算後,中標麒麟成為了國內Linux的主力品牌。從2010到2022年,麒麟作業系統連續12年保持中國Linux市場佔有率的第一名。

2014年12月份,天津濱海新區人民政府與國防科技大學在中國電子資訊集團(CEC)支援下,成立天津麒麟資訊科技有限公司。國防科大正式將“銀河麒麟”品牌授權給天津麒麟。

2018年,麒麟作業系統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這是有史以來國產作業系統獲得的最高褒獎。

2019年12月2日,中國電子集團旗下的中國軟體宣佈整合旗下的中標軟體和天津麒麟兩大子公司,出資設立新公司——麒麟軟體有限公司(中國軟體持股46%)。這意味著,中標麒麟和銀河麒麟都屬於麒麟軟體下屬品牌。

再說說優麒麟和湖南麒麟。

優麒麟(UbuntuKylin)和剛才提到的中標麒麟、銀河麒麟沒有直接關係。

它是國防科大聯合工信部軟體與積體電路促進中心(CSIP)以及Ubuntu母公司Canonical共同開發的一個專案,是Ubuntu官方的一個衍生版。以上三方,還合作成立了一個非營利性組織——CCN開源軟體創新聯合實驗室。

優麒麟的第一個版本(13.04版本)釋出於2013年4月,面向全球提供免費下載,並且開放了所有原始碼。

湖南麒麟(湖南麒麟資訊工程技術有限公司,也是作業系統湖南省工程研究中心)成立於2007年,依託國防科大計算機研究院。

2014年,湖南麒麟開始了獨立的品牌發展道路,推出了自己的品牌——麒麟信安作業系統(Kylinsec)。2015年,湖南麒麟信安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立。

麒麟信安主打安全,主要面向政府、軍隊、企事業單位等領域。

小棗君畫了一張麒麟家族關係圖,方便大家理解:

深度Linux(Deepin)

2004年2月28日,由一群民間技術愛好者組成的深度科技團隊,在開源社群釋出了中國首個基於Debian的Linux發行版——hiweed linux,簡稱Hiwix。

當時,Hiwix的口號是“免除新手痛苦、節約老手時間”,系統特點是美觀、易用,致力於服務普通使用者。

根據創始人之一冷罡華的介紹,hiweed的hi,有海爾、海信的意思(冷罡華是青島人),weed(青草)和他原來的心上人有關。

後來,該系統持續更新,逐漸積累了越來越多的使用者,也獲得了認可。2009年,Hiwix正式更名為Linux Deepin(深度Linux)。之所以改名,據說是因為weed也含有“雪茄煙、毒品”的意思,不太合適。

2011年8月,武漢深之度科技有限公司成立。這一年,在12版本中,深度科技首次引入了自己獨立開發的桌面環境——深度桌面環境(Deepin Desktop Enviroment,簡稱DDE)。

2014年4月,Linux Deepin正式改名為Deepin。

2019年,華為MateBook筆記本正式預裝Deepin系統,標誌著這個系統在商業應用上取得了重大突破。

2019年11月,武漢深之度科技有限公司、南京誠邁科技有限公司與中興新支點簽署合作協議,發起統一作業系統專案,並將其命名為——統信作業系統(UOS,Union Operating System)。

他們合作成立的公司,叫做統信軟體技術有限公司。公司法人兼總裁劉聞歡,也是深之度的創始人。

統信誕生後,武漢深之度繼續發行Deepin社群版本,面向社群使用者。而統信UOS,則面向商業使用者,相當於Deepin的商業版。

2020年1月16日,面向桌面和伺服器市場的統信UOS 20正式版釋出。UOS基於Linux核心,支援筆記本、桌上型電腦、伺服器等多平臺,具有相當不錯的相容性和開放性。

同樣畫個關係圖,如下:

中科方德

2006年12月25日,中科方德軟體有限公司在北京成立,專門從事作業系統的研發。這家公司是基礎軟體國家工程研究中心的專案法人單位,背後是中國科學院軟體研究所。

在前面曾經提過,中科院軟體所也是中科紅旗(紅旗Linux)的大股東。中科方德的成立,其實形成了和中科紅旗的內部同業競爭關係。後來紅旗Linux破產清算,三方也鬧得很激烈。

中科方德的作業系統產品,包括方德高可信伺服器作業系統、方德方舟安全(伺服器)作業系統等。

普華Linux(i-soft)

普華基礎軟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普華)成立於2008年10月20日,是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公司(CETC)投資設立的子公司。

2014年中科紅旗破產清算後,普華基礎軟體接收了中科紅旗的部分研發力量,為推出普華Linux打下基礎。

2014年9月,普華系列作業系統3.0正式釋出,包括桌面版、伺服器版等不同版本。

值得一提的是,普華曾經先後參控股了中標軟體,人大金倉以及日本TurboLinux。TurboLinux(拓林思)曾是全球優秀的Linux高階產品及解決方案供應商之一。

中興新支點(New Start)

2004年,成立了全資子公司廣東新支點技術服務有限公司,專門從事Linux作業系統及相關技術的研發和服務。

2010年,廣東新支點與中興通訊聯合推出了適合電信級伺服器的Linux作業系統——New Start CGSL(Carrier-Grade Server Linux)。

新支點作業系統適合多個硬體平臺,不僅面向伺服器和桌面系統,也可以用於嵌入式等領域,在政務、金融、電力、交通等多個領域都有廣泛部署。

華為尤拉(Euler)

2010年,華為基於CentOS原始碼,內部發布了伺服器作業系統尤拉(Euler OS),用於自己的ICT產品。

2013-2016,EulerOS處於1.x系列,在內部首次規模商用。2016之後的幾年,EulerOS發展到2.x系列。

龍蜥作業系統(Anolis OS)

龍蜥作業系統是由阿里雲內部啟動並主導研發的一款Linux發行版,具體啟動時間不詳(可能在2011年左右),主要目的是為了取代CentOS。

2021年10月19日,阿里雲釋出全新作業系統“龍蜥”並宣佈開源。龍蜥作業系統定位於伺服器端,近年來裝機量較大。

以上只是部分,國內還有TencentOS、一銘Linux、思普等作業系統,限於篇幅,就不一一羅列了。也可以參考下面的表格:

總的來說,2006-2019年,在“核高基”專項的支援和推動下,國產作業系統迅速走出了第一次浪潮的陰影,並崛起了新的技術力量。

這批新力量,吸收了此前的經驗教訓。他們更加關注使用者體驗,也更理性,保持相對平穩的發展速度。

在最重要的生態方面,他們也更有耐心,一直在持續進行推進和積累。

在這期間,外部環境也發生了一些重要變化。

2013年6月,前中情局(CIA)職員愛德華·斯諾登向媒體揭發了美國政府的稜鏡計劃。根據他的指認,美國情報機構從2007年以來,一直在國內外持續監視網際網路活動以及通訊運營商使用者資訊。

這就是眾所周知的稜鏡門事件。計劃爆出,全球震驚。國內資訊科技的自主可控,變得更加緊迫。

2016年3月4日,24家專業從事軟硬體關鍵技術研究及應用的國內單位,共同發起成立了一個非營利性社會組織,並將其命名為“資訊科技應用創新工作委員會”。

信創時代,全面起步。 資訊科技的自主研發推進,又邁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2020-現在:新的趨勢

2020年,是國內信創產業的落地元年。

這一年的 2月,被IBM收購的紅帽公司在官網宣佈,將終止CentOS既定的維護計劃,引起了國內外的震動。CentOS作為Linux的一個重要發行版,在國內使用量極大。

CentOS停服對國內很多業務帶來了影響,但是,與此同時,它也是一次難得機遇。各品牌的國產作業系統,可以透過替代CentOS,大幅提升自己的市場佔有率。

2020年左右,國產作業系統有兩個比較明顯的發展趨勢。

首先,是增加對多種型別平臺的支援。

作業系統和硬體平臺架構有密切關係。推動信創,是軟硬體協同發展,共同替換。

計算機CPU平臺,除了x86,還有ARM、MIPS、RISC-V等。國內基於不同的平臺,開發了海光、兆芯、飛騰、龍芯、申威、鯤鵬等多種國產CPU。政府和企業在採購的時候,採用這些平臺,顯然也需要作業系統予以支援。

所以,這一時期,國產作業系統加大了對多平臺的擴充套件支援力度,以確保自己能夠滿足招標採購提出的相容性要求。

第二,是搭建“根社群”。

根社群,是不依賴其它上游發行版的社群體系,直接從Linux核心和其他開源專案開始構建,級別更高。

建立根社群,能夠擁有更大的自主權,最大程度地減少對外部技術的依賴。

我們經常聽說的 OpenSUSE社群(德國商業公司主導)、Fedora社群(美國商業公司主導)、Debian社群(無商業公司控制)等,都屬於根社群。

構建中國主導的根社群,讓國內作業系統企業參與到開源社群中去,能讓企業從參與者變成建設者、主導者,進而提升國產作業系統的話語權和地位。

基於這樣的趨勢,這幾年,國內開源社群和根社群發展非常迅速:

2019年12月31日, 華為作為創始企業發起了openEuler開源社群,並將EulerOS相關的能力貢獻到openEuler社群。 2021年11月9日,華為正式將openEuler尤拉作業系統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

根據今年6月份官方提供的資料,四年來系統累計裝機量超過680萬套。

很多國產伺服器作業系統廠商基於openEuler OS發行商業版本,如銀河麒麟高階伺服器作業系統、統信軟體UOS 20、普華軟體、中科方德、麒麟信安等。

2020年9月,阿里雲、統信軟體和三大運營商發起“龍蜥社群(Anolis OS)”。截至2024年8月,龍蜥作業系統Anolis OS裝機量已突破800萬套。

2021年12月,騰訊、浪潮等20餘家企業建立“OpenCloudOS”社群。截止2022年12月,OpenCloudOS社群及衍生版本裝機量累計已經超過1000萬節點。

2022年6月,國家工業資訊保安發展研究中心與普華基礎軟體、中科方德、麒麟信安、凝思軟體、一銘軟體、中興新支點、元心科技、中國電科32所、技德系統、北京麟卓、先進作業系統創新中心等十餘家單位聯合成立了“openKylin”作業系統社群。

█最後的話

寫到這裡,文章基本上就要結束了。

總的來看,國產作業系統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無論是在技術水平還是市場接受度方面都有顯著提升。

然而,想要完全替代現有的主流作業系統,仍然面臨著巨大挑戰,包括生態系統的豐富度、使用者體驗的最佳化以及國際市場的拓展等問題。

前路充滿荊棘,誰能走到最後,還未可知。

最後,小棗君還是要丟擲一些直擊靈魂的問題——

上面我們提到的這些作業系統,到底是真國產,還是假國產?一直以來,都有很多人質疑甚至抨擊國內的這些作業系統,說是套殼、騙錢,這是真的嗎?基於Linux核心開發的作業系統,算不算自主研發?

小棗君說說我自己的看法,僅供參考和探討:

首先,無論是第一次浪潮裡的藍點、紅旗、中軟、衝浪,還是第二次浪潮裡的深度、麒麟、新支點、尤拉等,都是基於Unix或者Linux核心,這是毋庸置疑的。

重新寫個核心,其實也不是不行。最開始林納斯寫Linux核心的時候,也才21歲,核心程式碼只有1萬來行。

之所以國內沒有從零開始寫,主要是因為在我們起步搞作業系統的時候,Linux核心已經初具規模,而且具備很好的全球使用者基礎。它的架構和技術得到了驗證,且已經具備一定的生態。

如果我們真的從零開始寫,生態要從零開始積累,關鍵是國外有了Windows、類Unix、Linux核心的發行版、蘋果OS,很難再接受又一個新的生態。到時候,就真的變成了我們自己閉門造車,而且會導致整個IT生態的割裂。

Linux核心是全球開發者長期共同參與的結果,目前程式碼量大約是3000萬行,裡面也有大量中國人貢獻的程式碼。這些年,我們國內的作業系統廠商,也對核心進行了必要的修改和最佳化。

基於Linux核心進行開發,也並不像有人說的那樣,是“套殼”。這裡面涉及的工作量,可大可小。開發桌面環境、最佳化效能、增強安全性穩定性、定製功能等,技術難度都很高。

國內幾大作業系統品牌,程式碼量都是上億行。以openEuler為例,23.03版本,程式碼總計7.3億行。這裡面的工作量,說是“套殼”就太傷人、太無知了。

當然,一直以來,找開原始碼,做少量修改,然後進行營銷包裝,號稱“自主研發”、“完全國產”,騙取國家經費。這種事情也很多。但我們不能一概而論,一杆子打死。

做作業系統、晶片,和造原子彈有很大區別。作業系統等軟硬體,都是市場化的東西。我們不僅要確保自己能用,也要想辦法讓國外使用者也用,要能夠實現自己造血。所以,選擇在國外用群眾基礎的Linux核心,是沒有問題的。

Linux核心程式碼開放,藏不住後門,不用擔心被某些國家坑,安全上能夠得到保障。而且,如前面所說,我們也建立了根社群,不依賴其它國家機構或企業控制的發行版,也進一步增強了安全性,降低了風險。

所以,總結一下:

1、基於Linux核心進行開發,是當前國產作業系統的必然選擇,也是正確選擇。

2、目前國內的眾多作業系統,嚴格來說,不能叫完全國產作業系統,應該是叫國產Linux作業系統,或者國產Linux發行版。

3、國產化比例的高低,程式碼量是一個衡量標準。原創程式碼量很低的,你也可以罵他是“套殼”。但目前國內幾家大的,肯定都不是“套殼”,有海量的程式碼和心血在裡面。

4、目前國內主流的幾個作業系統,我認為可以算是自主研發,但不是完全自主研發。除非你把核心也完全自己寫,變成純血。

5、國產需要大家的支援。騙子誤國,噴子也誤國。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希望大家能給國產作業系統一些機會,用用看,提一些意見,多一點理解和寬容。

就是這些,謝謝大家的耐心閱讀!

參考文獻:

1、《中國計算機發展簡史》,陶建華,劉瑞挺等,科技導報;

2、《 中國桌面作業系統發展回顧:半個世紀浮沉,正待星火燎原》,熱點科技;

3、《國產作業系統發展突飛猛進,參與全球競爭為時尚早》,嚴翠,證券時報;

4、《2022年中國作業系統發展研究報告》,億歐智庫;

5、《 國產作業系統,要變天了》,周享玥,數智前線;

6、各廠商官方網站;

7、百度百科、維基百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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