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有其獨特魅力:
柔韌、純粹、複雜、充滿可能。
它由萬物編織,又包裹萬物。
在《嘉人Marie Claire》2月刊的
LE JOURNAL欄目中,
我們看到三位女性藝術家
在極具東方特點的視角下,
用自己的生命經驗和藝術表達,
以布作為一種資訊載體,
呈現了它更獨特或複雜的生命形態。
林芳璐布的哲思
林芳璐:藝術家。她擁抱並重塑女性工藝技術,將與線和布的故事講述提升到雕塑水平。
翻領打底衫 、百褶半身裙 均為 LORO PIANA
在過往的一年裡,林芳璐完成了自己新的藝術作品,名為“她的身體”。這是一系列新的織物作品,以往,她將棉布拉伸、盤掖、摺疊、打結、縫合製成雕塑,而這一次,新的織物作品被染上鮮豔的色彩,也染上了噴薄的生命力。
林芳璐介紹色彩背後的哲學:紅色代表著血液和生命,一如女性濃烈的愛;黃色、紫色和紫羅蘭色象徵著身體淤青,是生命中的磕碰與不完美。這些色彩哲學背後是她對世界的思考,“這些都承載了人類文明數百年以來集體性的被忽視、被欺凌的痕跡。我還是更希望這種持續不斷的女性生命力重新被看到。”布料在林芳璐手中呈現出起伏褶皺,也煥發著女性堅韌 的生命力。
《她的紅色三角(Shes red triangle)》,植物染色棉、棉布、線,2023年
《她的紅色身體 2(Shes red body no.2)》,植物染色棉、棉線、木,2023年
布與女性的羈絆,林芳璐從小熟知。她成長於媽媽的裁縫店裡,小時候,自己的衣服都是媽媽做的。一塊布到了媽媽手裡,經過一些版式的塗畫,剪開來,在縫紉機上跑幾下,一件衣服就出來了。林芳璐覺得很神奇,一卷安安靜靜躺在那裡的布,不一會兒就能包裹在自己身上。記憶裡,奶奶是布的另一個源頭。若是她的衣服破了一個洞或者開線了,奶奶會拿出自 己竹編的簍,裡面有各種布頭和針線工具,釦子縫上了,開線補好了,一切都是那麼親切又美好。林芳璐有個洋娃娃,她也會時不時扯一塊布,胡亂包包,和媽媽一起給洋娃娃設計服裝,回想起來十分快樂。這些童年往事,讓林芳璐對布有天然的親切感,“布對我來說非常親切,它一直存在於我的生命裡,是一個非常妙不可言的材料。”
布與林芳璐的羈絆,開始於2013年。在網上查資料時看到雲南白族的扎染工藝,她就買了張機票從北京飛到雲南周城村。她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人生地不熟的她摸索了一星期,偶然推門進入一個小作坊,老闆手裡染著布,地上堆著成山的布,她呆看了好久,醍醐灌頂地感受到,這就是自己夢裡都在找尋的東西。
《她正在綻放10(Shes blooming no.10)》,棉布、線,2023年
白族的扎染工藝都是由年長的女性守護與傳承。林芳璐常看到一幫“老姐妹”聚在一起,扔下家裡雞毛蒜皮的瑣事,湊在一個人家的院子裡面,喝茶、吃水果、聊著天,一塊兒做著扎花的工作,“像姐妹們的聚會一樣”。在學習扎染工藝的過程中,林芳璐發現了布背後的女性課題。傳統的扎染工藝是先在一張大的棉布或者麻布上繪製圖案,之後用針和線將這些圖案縫紮起來,讓布有了山巒起伏的褶皺,再染色。染布拿出來,將之前縫製的線全部剪開,扎染工藝就算完成。“我觀察到,剪開之後,所有的前期的工作是不被看到的,女性手藝人們夜以繼日不斷地縫扎,做出史詩般的藝術肌理都不復存在了。”這讓林芳璐感到扎染工藝被低估,“被低估的過程就像女性在亞洲乃至全球的一個境況。女性在家庭和生活中會付出很多,這些付出不被量化、不被直接歸於價值類工作裡,也就不被承認或不被看到。‘她’系列的創作,就是為這些女性而做。我想要致敬並歌頌這些辛勤的女性。”
翻領打底衫、百褶半身裙 均為LORO PIANA
林芳璐會先用碘液在原色布上勾勒出線條
身為女性,林芳璐對這一身份所代表的意義有更切實地感受。她記得自己在上小學時,那個伴隨她成長的裁縫店也關門了。在媽媽的這一職業節點上,她知道了女性創業的難度 :幾條街之外的裁縫店會使用惡意競爭的手段來排擠同行,一看到這家是女性開的店鋪,就會找人每天坐在店門口,潛移默化地影響店裡的生意。如今,林芳璐也像媽媽一樣,成為一位女性創業者。鄰居看到她是小姑娘,也自然覺得她是好欺負的。“一個女孩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各自面對的境地一定是不同的,如果你看到抑或感受到這一點,你就一定無法忽視它。”在更廣闊的世界裡,林芳璐透過書本的閱讀,也在尋求更多對女性的瞭解與共鳴。她喜歡讀女性題材或者女性主義這方面的書,說話間,她推薦起這兩天讀到的朱迪斯·巴特勒所寫的《身體之重》和《性別麻煩》,是她喜歡的探討身份、探討身體政治的問題的書,她也喜歡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的著作。
如何將女性議題中深刻的哲思傳達出去?林芳璐的第一選擇仍是布。“這個材料是完全可以代表女性的。它形態是溫柔的,摸起來是溫暖的。它永遠都不會像金屬鋼鐵那麼冰冷。經過千錘百煉,不斷地染色,不斷地捶打上雞蛋清,柔軟的布還會呈現出鋼鐵般的效果。布的堅韌和自強,讓我們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女性堅不可摧的力量。”她喜歡布的反差,攤在角落時,它看上去無比柔軟,彷彿你可以任由它變成任何形狀,但在林芳璐手中,經過處理,布可以展現出石膏一般的姿態。蒲葦與磐石,彷彿可以存在於一體之中。她要用柔韌的媒介,創作更加純粹、有力的作品。
雖然林芳璐有布相伴,但藝術工作仍是安靜的、沉浸的、修行似的。她在上午十點多出門,開車去往工作室,晚上十點再回家,以便避開早晚高峰。上午精神好,她安排一些耗費體力的工作,染布、縫東西。吃過午飯,她會看一會兒書,保障自己每日的閱讀時間。接著再繼續下午的工作,繪畫、做雕塑。因為手工藝中有很多工作是重複性的,她會聽輕音樂或者爵士樂,有時也會換上讓自己放鬆的白噪音。這樣靜謐的與布同處的生活,也讓林芳璐像換了一個人一般。剛開始接觸手工藝時,林芳璐二十多歲,好動、焦灼、坐不住,注重一件事情的最終結果,總是在憂愁工作量好大、縫不完、很急。在一次次工作中,她慢慢地安靜坐下來,手裡拿著針線在布上穿梭,心性也在這樣的工作中變得更加沉靜,“年輕的時候,希望快速地看到結果,反而沒那麼注重過程。現在完全反過來了,我更著迷過程。過程會給我意外驚喜,讓我重新審視自己在做的事情,以及它的意義。”
從雲南白族的即將失傳的扎染工藝,再到貴州侗族的傳統手工編織的亮布,林芳璐深入這些傳統民俗中自由探索,再用當代的手法,對傳統工藝進行創作,讓這些被忽視的藝術被更多人看到。她坦言,“做藝術家或者說做藝術工作從業者這個身份,剛開始是會自我懷疑的。”她舉例,如果自己今天創作的領域變成油畫,沒有人會質疑,因為這就是當代藝術的工作。回到十年前,當林芳璐做著與纖維相關的工作,以東方傳統的少數民族手工藝為源頭,進行創作時,她走上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幾乎沒有這樣的先例。她常想,自己現在努力的方向到底對不對,到底值不值得?這樣的問題也沒有前人可以給予她一句遙遠的回聲。最後,她說道 :“我一直在摸黑走著,走著走著,別人告訴你這個路是對的,我鼓了鼓勁兒,就接著往前走去。”
《她的山丘(Shes hills)》,棉布、線,2023年
《她的藍色影子 1,2(Shes blue shadow no.1/2)》,扎染棉布、木,2023年
陸曉琳流動的針跡
陸曉琳 :青年刺繡藝術家,蘇繡亂針繡第五代傳承人。
米色襯衣、米色百褶裙 均為BRUNELLO CUCINELLI
回放陸曉琳的記憶,布與她的故事一早便拉開了序幕。一兩歲時,母親周海雲北上北京做刺繡表演,陸曉琳就坐在繡架旁;三四歲時,她會拿著一根線,在一塊布上來回穿梭,完全是一種兒時遊戲;五六歲時,針與布在她手上有了規矩,她開始幫著家人做些瑣碎的工作……布在記憶中鋪展開來,包裹了回憶中最美好的畫面。
再追溯得更久一點,家裡世世代代是做刺繡的。陸曉琳想起鎮湖的村子中,平房裡,煤油燈亮著燭火,外婆在繡花,母親在敲邊。拿著針和布的影子被燭光刻下來,透出柔軟與愛意。
布在母親那一代人心裡有著神氣的地位。陸曉琳聽說,母親那個年代的女性都是要學會刺繡的,如果女孩子長大了去相親,媒人不會說哪家姑娘長得漂亮,而是要說誰的刺繡工藝是真的好。刺繡這項技能會給人帶來別樣的榮耀。
陸曉琳長大了,布卻不再神氣了。上初中時,她去往市區的學校讀書,新同學們會好多才藝,鋼琴、舞蹈、繪畫,這些讓陸曉琳覺得“好洋氣”,自己學會的刺繡手藝好像變得沒那麼厲害了。學校裡有活動時,老師讓她展示自己的才能,靦腆的她總是稱自己不會,躲得遠遠的。
故事的轉機是從遙遠的英國來到陸曉琳身邊的。那時候她喜歡看《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便想著要送主角丹尼爾·雷德克里夫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自己就繡了一幅寫著生日快樂字樣的刺繡作品,沒想到禮物脫穎而出,她還得到了丹尼爾·雷德克里夫寫給她的簽名感謝信。陸曉林意識到,針線原來也能串聯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她不再因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手藝而感到羞愧。
後來,陸曉琳去往荷蘭的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學讀書。在一次日本的電影節上,她認識了一位和自己母親同齡的忘年交。對方是土耳其人,還邀請了陸曉琳去自己家裡做客。在朋友家中,陸曉琳談起家裡是做蘇繡的,對方立刻從家裡翻出一件作品請她看是不是中國的刺繡,她一瞧,正是蘇繡。還有一次,陸曉琳跟著學校的組織到約旦大學去做交流,當推開酒店門的一瞬間,她產生了一種熟悉感,原來牆上正好掛著三件蘇繡的作品。類似的經歷讓陸曉琳覺得“像冥冥中被牽引、被安排一樣”,“蘇繡一定需要被傳承,需要有人來做這件事。如果我感受到了這樣的牽引,我就要把它做下去。”
現在的陸曉琳是蘇繡亂針繡第五代傳承人。亂針繡以針為筆,以色絲為丹青,將西洋繪畫與中國刺繡相融合,是當今中國第五大名繡。亂針繡有陸曉琳喜歡的一種個性,它針法長短不一,靈活,刺繡者可發揮的程度高,陸曉琳用繪畫做比喻:如果平繡是規整的工筆畫,亂針繡則是可以加入更多自己想法和創作,更加隨機應變的作畫方式。
在繡制過程中需要選擇合適的絲線
米色襯衣、米色百褶裙 均為BRUNELLO CUCINELLI
陸曉琳的亂針繡,有自己的個性,從不侷限。以往的刺繡大多裱在框中,陸曉琳會將刺繡做成空間的裝置,讓它更具藝術形態;傳統的刺繡繡完之後講究擺臺,陸曉琳會用剪刀將刺繡剪開,再做重新的組合拼貼;她還嘗試將刺繡和其他工藝相結合,讓作品更 有視覺衝擊力和吸引力。
陸曉琳刺繡作品《弗裡達的刺繡花園》
陸曉琳繡制《弗裡達的刺繡花園》的過程
個性是陸曉琳和母親周海雲吵架的導火索。母親周海雲七歲習藝,是有名的繡娘,是工藝大師。母親遵守傳統的技藝,一根絲線要分成16份、32份、64份、128份,要用“精細雅潔”去呈現極致的美。當陸曉琳將很多絲線組合到一起做作品時,母親會覺得“這麼粗獷,這是什麼東西?”在陸曉琳把繡好的刺繡作品用剪刀剪下去時,母親更是難以理解,彷彿認為那 是一種冒犯。陸曉琳認為,“刺繡要傳承下去,它必須有它的當代性。能夠得到年輕一代的認同,蘇繡才能夠更好地傳播,讓更多人看到這門技藝的存在。”她要用這些新的嘗試,用新中式的方式去表達傳統文化的內容。慢慢地,蘇州大學藝術學院的學生、年輕的藝術家們、在展覽上打卡的人出現在陸曉琳的刺繡世界裡,母親也開始理解她的想法。
陸曉琳和蘇繡匠人們在蘇州工作室共同繡製作品
陸曉琳在布上塑造藝術,布上的藝術也在塑造陸曉琳。蘇繡教會了陸曉琳“不急”。刺繡如同美的慢箭,一個作品繡一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它需要以不急的姿態被創作出來。刺繡前,陸曉琳要調整好創作狀態:手要洗得乾乾淨淨,不出汗;衣服要足夠舒適;心情要逐步地舒緩下來。急躁的時候,她不要求自己再刺繡,而是讓自己去感受一針一線的呼吸。每一針每一線從布上穿過時,會給她一種冥想和入定的感覺,呼吸隨著針的上下穿梭而律動,“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有點像禪修。經常有人說,在刺繡的過程當中,我們是在修自己的內心,在做自己的修為。”
雖然工藝難,過程久,但陸曉琳仍認為,蘇繡是無法被人工智慧取代的藝術。“首先,機器的技術其實是達不到我們現在手藝的水平。”她解釋,繡娘們的繡線是蠶絲線,刺繡過程中要用劈絲或者糅合去處理蠶絲線,機器無法做到對疏密程度和層次感的精確把控。“其次,我們做的其實是一種文化與時間的傳承,它與一個人和Ta的人生旅程相關。機器做出來的東西終究是不帶情感色彩,是沒有人的參與和故事在裡面的。”
當溫暖的手撫過織物,織物也守護著手的溫度。一針一線是生活最小單位的註腳,它記錄著一段時光,一些故事。陸曉琳說,就像對待每一個朋友一樣,她願意用自己的時間,去做一些包含我感情的東西。一個能買到的寶石和一個親手繡的作品,在她心裡,是不同的分量。她說 :“青春靜靜走過去,刺繡的手把自己的人生旅程刻在了作品裡。這就是手工藝的溫度。”
陸曉琳刺繡作品《變色龍》
黃婉冰溯源與遊牧
黃婉冰 :藝術家、創意總監。作品涉及攝影、版畫、手工藝、時尚和裝置藝術等多個領域。
黃婉冰作品《混沌中的熵減》系列,馬尾毛,2022年
黃婉冰真正開始對面料感興趣,是她在倫敦中央聖馬丁學院讀時裝設計的第二年。她發現透過紡織品的創作,可以表達出人類最細膩的情感。
黃婉冰的第一次情感表達與自閉症兒童有關,她在教那些孩子畫畫的時候,發現那些孩子畫的東西是非常有規則的,但同時是一種沒有秩序的規則,即使當筆下是同樣的物件時,那些畫也沒有秩序。她開始思考,什麼樣的材料才可以表達這種有序中的無序。“當時我覺得人工材料太平整了,沒有辦法去表達,就選擇了馬尾毛。”馬尾毛是用來做掃把和小提琴琴絃的材料,有足夠的硬度,又有自然的顏色,透過黃婉冰的編織,馬尾毛蕾絲工藝大面積重複,正是對自閉症 兒童反覆又微妙的情緒的恰當表達。
第二個系列“叛逆土壤”,延續了黃婉冰用面料表達情感的理念。在創作這一系列時,她想要表達土地和女性的歸屬感。於是她用了許多回收的紙,將紙變成紙漿,然後透過揉搓讓它看起來有皮質的肌理。透過縫紉、編織、打結,讓面料更具土地的質感與形態。用紙打造的仿皮編織是黃婉冰的獨特技藝。
黃婉冰在工作室進行面料實驗
黃婉冰喜歡上了“材料實驗”。在一次合作中,她被邀請打造一件裝置, 她選擇了用竹編的方式去處理那些由回收的可樂瓶和罐子所創造的透明材料;在進行可持續實踐的探索中,她發現了海藻的新用途,嘗試用藻類可生物降解材料作為編織物件;近幾年,她在東方的版圖之上“遊牧”,收集更多能為表達所用的天然材料。“我去做面料也好,作品也好,更多的是 一個溯源的過程。認識物品最原始的狀態,然後拆解它,在這個過程裡將它變成一個新的東西。大自然裡的能量,也讓我充滿能量。這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一個事情。”
2023年,黃婉冰創作的裝置作品《混沌中的熵減》是一件被傳統手工藝品夏布所啟發的創作。夏布是以苧麻為原料編織而成的麻布,被用於服裝、工藝 品、家居飾品等。製作夏布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苧麻要經過脫膠、漂白、經紗、刷漿、上機、織造等煩瑣的工序處理。黃婉冰發現,天然材料有它獨特的個性與生命力:因為處理材料的過程中陽光晾曬的程度不同,佈會呈現不同的色彩。“這一點對我很有啟發,天然材料有自己的生命。理解了這點以後,我就想透過作品表達這種原始的生命力。”在創作《混沌中的熵減》時,黃婉冰將夏布的拆解過程做成了作品,這對她而言具有強烈的意義:讓過程繁複的手工藝作品的 每一個步驟被傳承下來,而不只是最終的成果。她要透過這種對手工藝的回溯和升級去傳達自己的概念與情緒。
傳遞出去的概念與情緒,也收到了回聲。前一陣子黃婉冰在工作室裡,遇到一位阿姨從工作室前走過,看到了自己的作品,便走進去向黃婉冰表達了自己的觸動。“看到我的作品時,她哭了。她說作品外形這個簡單的圓形讓她有一種被包裹、被保護的感覺。”黃婉冰覺得,這就是自己作品的意義,並非要讓藝術高高在上,而是讓生活中的人從作品中感受到精神的療愈。
對天然原料的追尋,讓黃婉冰有了更多時間沉浸在大自然之中。最近她經常住在山上,周圍是竹林、山脈與流水,在與大自然相處時,她覺得自己的五感充沛地開啟,從中汲取滋養。今年,她的生活裡有了新的課題,就是學會去感知,“感知大自然給我的感覺,從感知中發現自己。感知會讓我覺得我不是這個世界的觀眾,而是這個世界的參與者。”在山上,黃婉冰的創作方式也和平時不太一樣。每一次做東西都像冥想,特別舒服。山上的竹子、路邊的草、堆放的木頭, 都會給予人靈感。
創作靈感板與面料實驗小樣
採風是黃婉冰和工作夥伴十分在意的溯源過程。對某一種材料或編織方式感興趣,他們會像離弦的箭,去往最適合的地方。每兩三個月,就會有一次採風的安排。他們在涼山彝族自治州,跟著當地人學習彝族毛紡織以及擀制技藝,也去傈僳族居住地,調研當地傳統非遺技藝的火草織布,去內蒙古收集馬尾毛,去廣東找尋合適的竹子、看木棉花……旅途總是有驚喜,有時候遇到有趣的木頭,他們也會把它撿回上海的工作室裡,或許在未來回顧的時候又可以用得上。現在黃婉冰的工作室裡擺著在中國收集的各種各樣的天然材料,變成了一個豐富充沛的“材料圖書館”。一個又一個途中風物,串起了黃婉冰溯源的足跡,又會在未來的某一刻煥發出新的生命。
來自非遺工藝彩扎的創作框架
黃婉冰正在進行以夏布為原材料的刺繡創作
處理天然材料總是複雜的,但黃婉冰從不會受其所困。新的作品會用到竹子,她就去學習砍竹子,再將竹子進行處理,去除掉裡面的蟲卵,便於儲存得更久。這些過程都讓她覺得興奮,“因為感興趣,我從來不覺得這些過程是麻煩的。”對於黃婉冰而言,這些東方的天然材料是隱匿於日常生活的,與人十分親近的存在。她以竹子作為範例,最初竹編的工藝就是用於編織可以裝東西的容器,“中國人比較注重實用性。這些天然材料與大家並沒有距離感,只是大家很少會想到它們的美學價值。我創造的作品一定使用那種具有原始性的材料,是因 為我相信用天然材料創作出的藝術品,不只是中國人看得懂,全世界都看得懂。”
黃婉冰是廣東人。她說記憶中的廣東總是潮溼、溫熱的。家鄉的樹木很多,走在路上,陽光總是透過樹葉落在眼睛上。冬天,路兩旁會有木棉花掉下來,她常常在路邊撿木棉花玩。廣東人會充分利用大自然的饋贈,木棉花會被他們用來做棉被,也會被拿去煲湯、做涼茶,“好像我從小就知道,一項植物能用到非常多的地方。我做東西的時候也是喜歡用一個東西的 不同面相去表達。比如一顆洋蔥,我會去看它榨汁是什麼樣的,它的細胞是什麼樣的。成長的過程和背景給了我多樣的視角。”
對話結束,黃婉冰又要回到大自然裡。她說,她相信原始的材料在這個時代會給人以治癒,未來,她想將東方的哲思繼續融入作品中,讓世界都能感受到中國文化。
布的另一面還原自然本真
KONGSHAN 空山系列外套 德逸 DEYI
可以說德逸(DEYI)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選擇在當地種植和採摘的有機天然棉花作為生產布料的原材料,並尋找女性少數民族工匠,經過紡紗、紡線、染線、排線等傳統工藝流程後,最終採用手工紡織呈現出來。不僅僅是紡織工藝,德逸還使用天然植物進行染色,在貴州黔東南地區,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少數民族工匠靈活使用靛藍草、薯莨根、艾草等藥用植物還原自然本真的顏色。
紡織、染色過程中的細微瑕疵不能視為產品缺陷,它們是作品與生俱來的手工特徵,從棉花和染色植物的栽培採收,到紡線染色和織布,一切都在按照季節時令的節奏進行,這也表達了德逸對大自然的敬意。德逸還與貴州黔東南地區30餘名侗族婦女合作,所有的紡織產品都是她們是手工勞作的真實見證。在這裡,百褶工藝、靛藍染、蠟染、刺繡等傳統紡織工藝都在展現出它們獨有的魅力。
匠人會根據織布圖案在織布工具上進行排線
把棉紗繞在小竹條上,放在梭子裡進行織布
匠人會把染好的深藍布料套染三至四次,再使用樹皮、樹葉、薯莨等不同植物染出不同的顏色
織好的白布在日光下自然漂白
來自世界屋脊的溫暖
格子氈子毯 諾樂 NORLHA
在青藏高原上的首個犛牛絨工坊裡,我們可以看到120位出身牧民的當地匠人在這裡以傳統的手工制氈工藝完成所有產品的設計和生產,他們在手工編織和制氈的技藝之上,利用手動織布機和提花機,經過十數個步驟將在過去鮮為人知的犛牛絨以現代作品的形式呈現出來。被諾樂(NORLHA)選為原材料的犛牛絨是一種稀有的、如羽絨一般柔軟的纖維,當地匠人將傳統工藝與現代生產有機結合,讓古老的手工制氈工藝在現代生活裡也能呈現出特殊的價值。
匠人選取犛牛絨和鋪絨的過程
格子氈子毯的靈感來源於民族傳統的彩色經幡
經過染色工藝後的犛牛絨
策劃、統籌 / 劉莊
人像攝影 / MIA SONG
靜物攝影 / 尹煜
採訪、撰文 / 愛麗絲、dooli
部分圖片由藝術家本人和品牌提供,
林芳璐攝影:GU ZS、德逸攝影:NOÉMIE KADANER
助理 / 袁瀅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