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厭倦了倫敦,也就厭倦了生活。”英國作家Samuel Johnson的這句名言同樣適用於時尚界。倫敦之於時尚界的地位,如同創意的永動機,過去的整整四十年中,它曾創造無數時尚史中的經典時刻,有時令人目瞪口呆,有時又讓人熱淚盈眶。
在最新一期的英國版VOGUE中,時裝評論人Sarah Mower這樣回憶道她與倫敦時裝週的偶遇,恰巧是在1984年,那是這項活動首次以官方日程的形式舉辦,“當時,在肯辛頓高街的英聯邦學院外搭起了一間帳篷,我聽到裡面的音樂聲,從帳篷邊的缺口溜了進去,看到Katharine Hamnett秀場里正在發生著騷動。”
Richard Quinn
當時Mower還是一名主修英文和藝術史的學生,她並不知道這次貿然的闖入意味著什麼,而如今再回味起來,她也毫不掩飾地用“幸運”來形容自己年少時與時尚偶遇的巧合,“純粹是運氣,讓我在那裡見證了倫敦時裝週騰飛的時刻。”
Roksanda
可以說,在之後四十年中,得以親眼目睹倫敦時裝週的每個人都是幸運的,在它的崛起背後,伴隨著Vivienne Westwood、John Galliano與Alexander McQueen等天才設計師無可複製的創意靈感,在90年代掀起輻射至全球的時裝設計浪潮,也由此夯實了時裝教育之都的人才培育土壤,推動著Christopher Kane、Mary Katrantzou、Simone Rocha和JW Anderson等新興的展露與生根,也包括新一代的Martine Rose、Grace Wales Bonner和Supriya Lele,都在成為獨當一面的創意總監之路上邁進,他們把自己最青澀稚嫩卻又最無畏果敢的創造力和野心呈現在了這片土地上,加之一波又一波的超模、造型師、妝發師的接連湧現,使倫敦時裝週無論歷經多少起伏跌宕,依舊保持著最原生的活力。
Erdem
如Mower所言,倫敦既可以優雅,也可以前衛,但無論如何都會引發你的矚目,調動你感官之下的思考力,它總能讓你看到時尚的未來。在昨天結束的2024秋冬倫敦時裝週亦是如此,從經典品牌到新銳面孔的接連亮相,有懷舊、有驚喜,皆匯聚成一股振奮的創意力量,讓人開始期待倫敦時裝週的下一個四十年。
Dilara Findikoglu
作為英國時尚的象徵之一,擁有上百年曆史的Burberry在本季迎來了由Daniel Lee執掌的第三場時裝釋出會。“我覺得當下沒有什麼新鮮的事物能夠表達我和我的感受,所以我就從自己的個人經歷入手,開始書寫這個系列。”Lee所謂的經歷,是將視角回溯,最終落在了Burberry惠及眾生的年代,“這一季的起始,是圍繞著我想到的Burberry穿著者的角色開始的,從皇室成員到街頭面孔,它總能打動每一個人,總能吸引新一代去發現和探索。”
Burberry
為此,Lee呈現了他自上任以來最深藏不露的系列,既建立在品牌的經典檔案之上,又改良了諸多可供仔細揣摩的細節。久違露面的英國超模Agyness Deyn為大秀開場,立刻將我們帶回了她縱橫時尚界的千禧年初,身著的一席橄欖綠色的修身風衣外套也為整場大秀奠定了沉穩內斂的基調。Lee收斂了前兩季中高調飽和的色彩,轉而以鼴鼠皮打造了一系列質感出眾的廓形外套。與此同時,傳統的服裝製作工藝也在織物紋理上帶來耳目一新的體驗,看似印花般流暢順滑的垂墜連衣裙,實際由蠶絲和羊毛交織拼接而成,戶外防風外套裝飾著粗獷的流蘇圍巾式內裡,而光滑挺括的軍裝皮夾克之下,則出其不意地搭配了飄逸的格紋百褶裙。
Burberry
毫不誇張地說,這是Lee上任以來最令人賞心悅目的系列,從造型本身的四兩撥千斤,到一眾英國老牌超模的重現,以及秀場中繚繞的Amy Winehouse的動人唱腔,都讓我們相信當下即是Burberry最美好的年華,而為本次大秀閉場的新面孔Maya Wigram——身為Phoebe Philo和畫廊經理人Max Wigram的女兒,似乎也將Lee口中所描述的“新一代”具象化了,她們正在開啟一個嶄新的時代,也預示著Burberry即將駛向的未來。
Burberry
如果說Burberry代表著英式時裝美學的經典新生,那麼JW Anderson則是集中反映英倫設計活力風貌的中流砥柱。設計師Jonathan Anderson善於把玩英倫文化中那些存在著隔閡與壁壘的元素,突破它、解構它,推動著人們在怪誕的美學中尋找時尚的新可能。在2024秋冬女裝系列中,Anderson從一部描寫英國老年群體的喜劇中汲取靈感,把長輩們身上看似“過時”的元素重新演繹了一番:英式的彈力針織內衣、粗棒針織毛衣與復古大衣以超越傳統比例的形式施加在模特身上,“在我們這個時代,原本不酷的東西也可以突然變成最搶手的元素。”Anderson以最離經叛道的方式書寫著時尚的相對論,卻又正中年輕一代下懷——看看最近Kate Bush登頂音樂榜榜首和Ariana Grande邀請Mariah Carey參與新歌混音等一系列流行文化界的新現象,便不難發現,過時與入時之間的區別並不在於其年份的長短,而在於我們如何去審視和解讀它。
JW Anderson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Richard Quinn則體現著英國年輕設計師對於經典優雅美學的堅守與錘鍊,最好的證明便是伊麗莎白二世在生前曾親臨他的釋出會現場,而他也成為了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設計獎的首任得主。只不過憑藉著繁複而醒目的印花技巧在時尚界嶄露頭角的Quinn,如今正嘗試著向更高難度的製衣與工藝水準靠攏,在這個幾乎能夠稱之為“半高定”水準的成衣系列中,Quinn毫不吝嗇地用薄紗、亮片和羽毛打造出一件件聲勢浩大的禮服,經得起秀場前排高定客戶們最挑剔的目光。但除了裙裾上的光鮮亮麗之外,Quinn本季也彰顯了其負責任的一面,“我們所有的作品都在工作室內部進行剪裁,包括秀場中佈置所用的面料也將進行回收處理,不會浪費任何東西。”這與他的經營理念形成了一種理想呼應,經過幾年時間的探索,他已經積累起一批可觀的忠實客群,他在每一件禮服上所傾注的心血也都不會白費。
Richard Quinn
從巴黎高定周載譽歸來的Simone Rocha,決定是時候以這次的新系列,為此前一年的奔波與心血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從名為“彩排”(The Dress Rehearsal)的2024春夏系列,到稱之為“遊行”(The Procession)巴黎客座高定系列,再到這次2024秋冬系列,Rocha將其定義為“守靈”(The Wake),作為三部曲的終章。在設置於聖巴塞洛繆教堂的秀場中,Rocha帶來了一系列受維多利亞女王守喪服影響的造型設計。延續品牌在公主裙和內衣結構上的組合方式,Rocha在透明硬紗和深藍色綢料上塑造出雋永浪漫的肌理,同時用人造皮草、誇張的亮片刺繡製造出衝突感,即便是悲涼悽美、略帶暗黑哥特的主題,經由她的柔美濾鏡後,也能呈現出一種典雅普世的美感,這便是Rocha設計的精妙之處,看似極易模仿,卻終究難以被取代。
Simone Rocha
在籌備本季期間榮升母親一角的Molly Goddard,也在悄然轉換著她的設計力道,或許那些蓬鬆有型的紗質連衣裙,曾多多少少讓我們忽略了她在基礎款製衣上的才華,而本季則是她證明自己的好機會。拋開秀場中醒目的薄紗禮服裙,各種以針織面料和塔夫綢塑造的疊穿造型更值得細細推敲,紫紅、品紅、桃紅與橙色構成了系列燦爛鮮活的基調,即便不需要即刻登上舞臺,也能在日常生活中輕鬆駕馭——正是Goddard口中自己年輕時會選擇的款式。或許是因為女兒的降生,讓Goddard更加偏愛從日常微妙細膩的美好中入手創作,而結果正如我們所見,真誠實在的幸福和溫馨氣息,就貫穿在服裝一針一線之中。
Molly Goddard
相比之下,Erdem Moralioglu似乎在設計上懷揣著更大的“野心”。為了最大化地彰顯對本季靈感繆斯、希臘女高音歌唱家Maria Callas的致敬,Moralioglu將秀場選址在了大英博物館的帕特農神廟雕像之下。雖然此舉在後續招致了眾多希臘媒體機構的質疑,但從設計的層面而言,Moralioglu依舊保持了自身高超的水準。開場的誇張翻領歌劇大衣無疑是對Callas標誌性造型的回溯,他形容其為“幾乎是定義了50年代的流行偶像。”之後的各種印花傘裙、刺繡長大衣,均一一再現了那個時代的時裝風情,同時貫徹Erdem永恆的浪漫詩意視角。在當下一眾品牌選擇收斂和保守的情況下,Erdem Moralioglu在柔美表象下所折射的,其實是更為無畏且不妥協的創意精神,任何時候我們都應該為這樣的勇氣和毅力喝彩。
Erdem
而同樣擅長以浪漫情懷書寫內心思緒的設計師Bora Aksu,本季受到了猶太裔美籍藝術家Eva Hesse作品的啟發。一生顛沛的Hesse將內心痛苦無奈的掙扎釋放在藝術創作的世界中,大膽引入非傳統的材料和象徵手法,打造出一系列發人深省的裝置作品。在Hesse創作精神的指引下,Aksu前往了她的出生地漢堡,並在威斯巴登博物館參觀了諸多她未曾展出的作品。在此基礎上,化藝術的韌性為時裝創作的動力,Aksu為個人風格中柔和的配色與豐富的肌理注入更多元的內涵和可讀性,寬闊的斗篷造型呼應著Hesse乳膠雕塑中所慣用的流動結構,也滿足了當下女性著裝中對於輕盈呵護的需求;層疊的各色薄紗如同藝術作品中不斷疊加而形成的錯綜肌理,呈現出迷幻的視覺效果,而手工打造的安哥拉馬海毛裙中亦交織了閃亮的金屬元素,也是對Hesse在材質組合上的致敬,總而言之,無論是Hesse的藝術擁躉還是Aksu的忠實客戶,都能在這個系列中感受到獨特的美學共鳴。
Bora Aksu
從文藝復興開始,戲劇就成為英國文化中不可忽視的藝術傳統。而在倫敦時裝週的舞臺上,設計師們更是將戲劇淵源與戲劇化的表達方式共治一爐,提升著時裝釋出會的觀賞性。首先要提的便是設計師David Koma,他從德國舞蹈家Pina Bausch和西班牙編舞家Candela Capitán的風格中汲取靈感,並嘗試著在設計中反映藝術家Rebecca Horn在雕塑中實現的空氣感。其結果是,秀場變身為洋溢著表演氛圍的舞臺,一反以往將性感氣勢拉滿的做法,Koma本季更著重於鮮明廓形感與流動的裝飾元素的結合,隨著模特的走動,裙襬和大衣衣角如同戲劇演員的演出服一般帶起層層漣漪,恰到好處的節奏和韻律感撲面而來。
David Koma
相比之下,Mark Fast則展開了一場反傳統的戲劇幻想,他願將之形容為 “超時空銀河” (Galaxy Beyond),“我在想象,當搖滾明星從另一個星球墜落,來到地球時,他們會打扮成什麼樣子?” 沒有過於誇張的硬核鎧甲,也並非傳統意義上對於未來世界的銀色想象,Fast選擇用品牌標誌性的針織元素來勾勒心目中天外來客的非凡形象。當秀場中的模特們身著由針織面料打造的緊身衣和連衣裙,披掛著氣場十足的外套與解構式夾克迎面走來時,映射出Fast內心無比實際的幻想——他們或許與地球上的人類並無本質的差別,只是在關於穿衣這件事上,他們似乎領先了那麼一小步,而我們完全可以追趕上他們的步伐,藉由Fast以針織打造的作品,與更先鋒的未來同生共息。
Mark Fast
提及Roksanda,首先映入我們腦海的一定是那些廓形龐大,色彩飽滿的曳地禮服裙。然而品牌最近一次被Zendaya所垂青的,卻是一套勃艮第色束腰夾克套裝,這款設計也成為了本季的開場造型,或許正從側面反映著Roksanda Ilincic的創作野心。從Le Corbusier的建築視角入手,Ilincic探索了在服裝廓形與紋理上的更多可能性,原本在建築中象徵著絕對冷靜和理性的線條,在時裝的語境中卻彰顯出磅礴大氣的華貴之美,這種奇妙的反差貫穿在Roksanda新季的每一處細節之中,既滿足了鍾情於Ilincic設計的都市女性們,為那些如Zendaya般的紅毯鬥士們提供了聚光燈下制勝的新選擇。
Roksanda
而如果一定要從本季倫敦時裝週中挑選一位最能代表新銳設計師們創意能量的面孔,想必Dilara Findikoglu是毫無爭議的人選。繼之前秀場中以餐具刀叉打造的女戰士形象後,本季她所交出的答卷再次給觀眾們帶來了出乎意料的驚喜。以內衣元素和男士西裝制服為藍本,Findikoglu用看似粗獷的解構手法表達了尖銳的議題,“這是關於腐朽的男子氣概的挑戰——我覺得我們正在這場秀來瓦解它。”正如本季的主題Femme Vortex,Findikoglu希望以設計的力量超越傳統時裝和社會下的規則體系,在反叛中流露出一絲超越現實的抽象儀式感。就像那件由鑰匙懸垂而成的頭巾,似乎暗示著女性身上沉重的枷鎖,但經過動作指導Pat Boguslawski的加持後(他參與到了上個月Maison Margiela高定秀的演出指導中),模特在秀場上演繹出一種掙脫與昇華的力量,渲染出女性視角下的英雄敘事,也拉滿了我們對於倫敦時裝週未來的期待。
Dilara Findikoglu
撰文:善來
後臺攝影:Acielle StyleDuMonde
編輯:Yang Yi
設計: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