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胖東來，手伸過長了
被譽為“中國商超天花板”的胖東來，因為“禁止要彩禮”的新規，翻車了。
11月20日，胖東來創始人的一條公開言論掀起軒然大波：“從明年起，胖東來員工結婚不允許索要或付出彩禮、婚禮酒席不能超過五桌。如果做不到，公司將取消一切福利。”
這一次，與此前頒佈各種員工福利下的一眾好評聲不同，不少網友提出了質疑：“企業是不是干涉太多了？”“酒席數量都要管？”也有人質疑，“這不違反勞動法嗎？”
對於於東來的言論，有律師表示：公司雖可制定規章制度約束員工工作行為，但不能過度干涉員工工作時間外的私人生活。
針對彩禮的說法，胖東來集團行政管理部門回應，上述說法目前尚未形成規章制度，只是提前倡導。工作人員稱，公司倡導不要彩禮是希望不鋪張浪費，減輕年輕人壓力，“我們倡導這塊是不要彩禮、不鋪張浪費，也是想讓年輕人輕鬆地生活，不要因為這種彩禮產生壓力”。
於東來為何有此言論？因為他治下的胖東來，從不僅僅是一家與員工單純存在僱傭關係的公司。他曾多次表示，“胖東來不是一家企業，而是一家學校”。
所謂學校，並不指要開班授課，而是“透過企業的載體和平臺，像學校一樣量力而行地分享、傳播與踐行先進的文化理念和先進的生活方法”。
其中，“先進的文化理念和先進的生活方法”自然也就包括“掃除”一些於東來眼中的“陋習”，包括彩禮文化、酒席文化等。
2020年以前，胖東來還只是在河南當地頗有名氣的一家連鎖商超，聲量並未響徹全國。2020年捐款5000萬元，以及2021年河南暴雨2000萬元的捐款，讓胖東來短時間內獲取了大量關注。
真正讓胖東來“出圈”的，還是於東來對員工的關愛，以及出手大方。
今年4月，於東來公開表示，胖東來員工扣除社保後最低收入7600多元，員工工資普遍在8000元以上，這在許昌當地已處於較高水平。此外，胖東來還有各種福利，比如今年在休假方面又增加了10天“不開心假”。
“誰都有不開心的時候，但是真有這種不開心假的時候，又開心了。”於東來還表示，在員工下班後，是不允許再打員工電話的，員工出去休假的時候也不允許打電話。
2014年，胖東來為員工推行了一年30天的帶薪休假制度，更是在2021年，把帶薪休假的天數由30天增長到40天，而且是強制執行。
從“委屈獎”到“員工平均工資最低到手7000元”，再到“員工不想上班不允許不批假”，胖東來屢屢登上熱搜，一躍成為大眾心目中的“神仙公司”。
但從這一次胖東來捲入風波來看，即便是“神仙公司”，在管理的“公”與員工生活的“私”之間，也得是有明確邊界的。
02、大家長“愛的代價”
在胖東來，沒人會稱呼於東來“於總”或者“於老闆”，大家稱他為“東來哥”，或者“大哥”——這個稱呼被寫進了新員工培訓課件。
在胖東來員工人手一本的《文化理念手冊》中，除了工作相關，還有關於員工“幸福生命狀態的考核”，包括愛情、居家、理財等六部分，每一個部分對應具體規則打分，低於2分的人，當年無競聘資格。
於東來把自己，也對內定位為大家長式的企業家；對外，他更願意傳播“愛”。
▲於東來在自己的抖音號上，分享人生理念
2014年以前，於東來會在微博上，每天跟自己的員工互動，只要員工巡檢發現問題，拍個照片@於東來，一定會得到他的回覆處理。
2014年，登出了微博賬號後，於東來轉向對內。胖東來官網裡，專門設定了一個名為“東來分享”的專欄，他曾經幾乎每一天，都在發表對生命意義的見解。
“有時候很想跟社會分享更好的理念和方法，也有太多的無奈，也理解人們的思維和習慣畢竟不是輕易能轉變的！看著人們迷茫的狀態，也希望幫助更多人……”2021年，他在專欄中如此感慨道。
也是在這一年，於東來和機構一起建立了東來研究院。市面上除了員工，唯二能得到於東來親授的課程，便是“東來種子班”和總裁班。
不過想要學習胖東來，門檻可不低：企業要創辦三年以上，淨資產不低於5000萬，2023年利潤為正。
去年六月，於東來突然宣佈從管理一線退出，“退了80%，還會在財務與後勤做一些服務工作，在大的方向方面做一些鞭策”。
而從今年開始，於東來把自己的管理心得，開始從“傳授”轉向“實操”，捲起了一股胖東來對超市的“幫扶旋風”。4月初，於東來開啟了對步步高超市的幫扶整改。“五一”過後，他又宣佈了對永輝超市的幫扶改造。
其實，早在多年前於東來就曾受委託，幫南陽的連鎖超市萬德隆“改造”過。他去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漲工資：從理貨員、中層幹部到店長，薪資漲幅50%—230%不等。
高工資，一直都是胖東來的不二法寶。1995年胖東來剛開店時，當地平均工資300元，胖東來員工薪酬最低便是1000元。正如於東來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把利潤拿出來分給員工，員工怎麼能不滿意呢？”
兩年前，於東來在一次講話中透露：胖東來普通員工工資5000元，加上分紅7000元，含社保8000元，下一步人員結構調整後，每人工資還要增加1000多元。
除了高工資，胖東來的高福利也常為人所樂道，並造就了公司極低的人才流失率。
連續工作6年，可領3000元賀金；工作3年以上的員工“頭胎”能領1000元；員工父母去世，工作滿3年員工可領1000元喪事慰問金；所有員工節假日都能領福利：情人節400元，中秋節800元，元旦1000元。
除了直接發錢，胖東來的休假制度也遠超平均水準：所有入職滿一年的員工均可享受30天帶薪年假——是國家標準的6倍。
另外，在國家政策規定的3個月產假基礎上，還多了98天。甚至，女員工在懷孕期間不幸流產的，可享流產假。
作為“大家長”，於東來營造的是一種“理想國”，既在這裡工作，又在這裡學習。
2017年，胖東來投資600萬給員工打造專屬書店，以提升員工的品味和素質。員工入職時，就會拿到兩本手冊《崗位實操手冊》和《人生規劃手冊》，一本指導工作，一本指導生活。
可以說，這種“大包大攬”式的企業哲學，是胖東來的企業基因。而員工在大家長的關愛下，有時也需要承受一些“愛的代價”。
03、財富密碼，開始被捧殺
2023年以後，隨著胖東來的爆火出圈，於東來不僅讓胖東來晉升為了河南許昌的一張名片，也讓自己成為了人人都想來“蹭”一下的流量密碼和財富密碼。
許昌從東開到西，也不過一小時車程。因為有了胖東來這座“不賣票的5A景區”，當地人戲言，許昌只有週二不堵車，因為那天胖東來不營業。
誕生於1995年的胖東來，雖然迄今尚未走出河南，但這家只有13家門店的連鎖商超，卻以年銷售額1070億元的成績，上榜“2023年中國連鎖Top100”第46位。
“胖東來哪兒都好，就是沒開在我的城市。”這一句經典“遺憾”感慨，常出現在胖東來相關新聞的評論區下。沒能走出河南的胖東來，反而因為距離感、稀缺性成為大家心中的白月光。
在下沉市場，胖東來的“秘訣”無非有二：在低線城市提供超一流消費體驗，以及寧願少賺也要“多給”員工的超水平福利政策。堅持“不融資，不擴張”的謹慎，也讓這家只開在許昌、新鄉的本地商超，能夠在維持其低價、讓利的商業模式中，保持較好的生存狀態。
今年4月，於東來在因賺太多而“苦惱”的自述影片中透露，“胖東來原本去年計劃掙2000萬，沒想到年底掙了1.4億”。
13家門店，淨利潤1.4億元，這意味著其單店盈利能力已經超過了業界所有的商超上市公司，淨利潤也碾壓了不少頭部同行——永輝超市2023年歸母淨利潤-13.2億元；大潤發母公司高鑫零售2023財年營業收入836億元，淨利潤僅為1.09億元。
許昌官方曾透露，胖東來2024年的營收將突破150億元，同比去年增長40%。
在零售業承壓前行之時，這樣的增長引人側目，也註定讓胖東來無法在河南“獨自美麗”。
2023年後，零售行業興起了一股去胖東來的遊學風潮。今年以來，於東來更接連出手“改造”，加上時不時頒佈的更新版員工福利政策，把“東來哥”和胖東來一起捧上了天。
在資本市場上，胖東來的“幫扶”意義無異於印鈔機。在胖東來高調宣佈“扶持”步步高後，步步高股價（ST步高）連續上漲，收穫了兩次漲停。
而在傳出胖東來將改造永輝的兩家門店後，永輝超市的股價也迎來了連續上漲。9月24日，名創優品釋出公告：斥資62.7億元，以每股2.35元的價格，買下永輝超市29.4%的股份。名創優品創始人在溝通會上表示，胖東來是他選擇永輝超市的重要原因。
“比Costco、山姆和Trader Joe’s更優秀的零售模式其實在中國，就是胖東來模式，這是中國超市唯一的出路。”
就在許多人認為，葉國富是激進地接手了一個燙手山芋時，永輝超市股價卻開始節節攀升。截至11月21日，永輝超市已漲至4.45元/股，葉國富在賬面上已經盈利翻倍。
一個個如點金石般的財富故事，還在進一步“神化”胖東來模式，也在推高於東來本人的聲望。他在抖音等媒體上的頻頻露臉、高調發言，持續拉昇了胖東來的熱度。
巨量算數資料顯示，近一個月，“胖東來”這一關鍵詞在抖音的搜尋熱度維持在92.9萬上下。橫向對比，永輝超市該項指數為19.2萬，盒馬為27萬。
在胖東來商超的牆壁上，印著這樣的企業宣傳語：優秀的商業不只是規模，而是傳承幸福和品質；培養健全的人格，成就陽光個性的生命；發自內心的喜歡高於一切；讓城市更美好；幸福是狀態，而非心態……
其中，最顯眼的被加粗的亮色字型，是胖東來的信仰：“自由·愛”。
在胖東來的《文化理念培訓大綱》中，把自由分為了精神自由和行為自由。其中提到，精神自由，就是有自己獨立的判斷，主動追求理想生活狀態。行為自由，是指不束縛自己，也不束縛別人，懂得自己愛自己，也不強加自我意願給別人。
但當於東來開始倡導“不能要彩禮，不要讓父母幫著買車、買房”，希望管好員工生活時，其掃除陋習的意願，卻也無異於違背了自己定下的文化理念，向員工“強加自我意願”。
在於東來作序的《胖東來向善而生》一書封面上，印著這樣兩句話：“胖東來，你學得會，對顧客和員工好一點，誰學不會？胖東來，你學不會，三觀不正的人，學的都是皮毛！”
上一個被打上“學不會”標籤的企業，還是。
彼時，海底撈打破了餐飲管理、服務的邊界，被冠上了“人類無法阻止海底撈”的評價，也抬升了人們對海底撈的無限期待。“4個人吃垮海底撈”，“海底撈跑幾公里給客人買雪糕”，試探海底撈的服務底線，一度成為流量密碼，也讓海底撈不勝其擾。
而從“海底撈，你學不會”到胖東來的“學得會”，以服務和獨特企業文化著稱的企業，難免會踏入同一條河流：在企業老闆的價值理念被高度置於聚光燈下，自身的言行也被加倍放大，最終讓爭論席捲而來。
作者 |趙小天
編輯 |李不清
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