爅爅有聞·出品
作者｜趙小爅
難得跟能說話的人合作一次，泡泡瑪特就翻車了。
那還是DeepSeek硝煙四起的春節前，泡泡瑪特的公司年會上，為了彌補公司IP都不會嘮嗑兒的缺陷，請來了老師——人一上臺，直接抖了個大包袱：
「特別高興能參加咱們境內最大的博彩公司的年會。」
話音未落，笑聲四起，唯一慌了神的是泡泡瑪特創始人王寧。他立刻搶過話筒表示，「你這個容易引起歧義啊」，又糾正道「我們是全世界最大的潮玩公司」。
要是一句話，員工笑了，老闆慌了。這句話，可能多多少少，有那麼點兒真理的成分。
弗洛伊德他老人家就說過，笑話是潛意識的一種表達方式。笑話之所以好笑，也是因為給人帶來了一種被壓抑或禁忌的觀念意識得到釋放的快感。
「雪茄可能就是雪茄，而笑話卻永遠都不僅僅是笑話。」
玩笑話，多少也是真心話。
王寧為什麼會慌？
因為郭麒麟在「博彩公司」的調侃之後，還補充了一句，「我弟弟是你們使用者，他買了你們好多東西」。公開資料顯示，郭麒麟的弟弟2015年1月出生，至今也就剛滿10歲。
當「博彩」和「未成年人」同時關聯出現，就意味著泡泡瑪特攤上了法律和道德的雙重風險。
第一，向未成年人銷售盲盒商品，應當依法確認已取得相關監護人的同意。
但你家未成年人買的每一個盲盒，你都事前同意了嗎？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印發的《盲盒經營行為規範指引（試行）》第二十三條規定：
・盲盒經營者不得向未滿8週歲未成年人銷售盲盒。向8週歲及以上未成年人銷售盲盒商品，應當依法確認已取得相關監護人的同意。
・盲盒經營者應當以顯著方式提示8週歲及以上未成年人購買盲盒需取得相關監護人同意。
・盲盒經營者應當採取有效措施防止未成年人沉迷，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在解決未成年人消費爭議方面提供便利。
圖源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官網
2023年6月，泡泡瑪特曾在《指引》釋出後向媒體表示對所有門店作了有關未成年人購買盲盒的培訓。
然而線上下，各大商場的泡泡瑪特自助販賣機，至今並未設定未成年人身份驗證系統，也沒有未成年人購買時需要監護人同意的相關確認流程。
線上上，泡泡瑪特的官方小程式和電商旗艦店，未成年人的下單流程和購買普通商品無異，至今也無需進行身份驗證和監護人同意。
泡泡瑪特的2024半年報資料顯示，中國內地的渠道收入中，線上渠道貢獻了超10億元的收入，佔比達24%。
在中國內地的線下渠道收入中，機器人商店貢獻了3.1億元的收入，佔比達17.6%。
圖源泡泡瑪特2024年中報
如果泡泡瑪特真心想做好未成年人監護系統，那為什麼在收入佔比已經很高的線上渠道和機器人商店，至今還沒有落地監護措施？
第二，未成年人不能買彩票，但缺少監管的盲盒卻可能成為未成年人的彩票，因為有溢價空間。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五十九條規定，學校、幼兒園周邊不得設定煙、酒、彩票銷售網點。禁止向未成年人銷售煙、酒、彩票或者兌付彩票獎金。煙、酒和彩票經營者應當在顯著位置設定不向未成年人銷售煙、酒或者彩票的標誌；對難以判明是否是未成年人的，應當要求其出示身份證件。
在泡泡瑪特的線下自助機和線上渠道，購買盲盒產品無需任何身份年齡證明。在二手平臺上，任意系列的一個隱藏款盲盒可以賣出4倍溢價，一個限量款盲盒可以賣出5倍溢價，個人出售和購買這樣的溢價盲盒產品，同樣無需任何身份年齡證明。
其中，曾被媒體報道過的高溢價珍藏聯名款SPACE MOLLY，二手平臺的報價多高達數萬元。
對此，泡泡瑪特曾多次公開回應稱，「泡泡瑪特過去沒有，且未來也不會以任何形式參與潮玩二手市場相關交易」。
「我不做」≈「我不對此負責」
當一門生意，具備彩票的隨機獎勵性和成癮性特點，又不需要受制於彩票牌照的管束機制，一定是門好生意。
除非和未成年人扯上關係。
公示隱藏款機率+不做二級市場，是泡泡瑪特保護自己、與博彩劃清界限的最重要策略。
因為如果盲盒內商品可以直接透過商家兌換現金或轉售套利，在許多國家和地區的法律中，才會被認定為是賭博。
根據《大英百科書》對「博彩」的定義，「在明知冒險並依然期待獲利的情形下，所參與的用某種具有價值的東西作為投注，其結果全由偶然機會或巧合決定的遊戲、競賽和不確定性事件是為「博彩」。
在西方國家，較為通行的判斷是否構成博彩的三大要素是：
對價 (cnsideration) ，機會 (chance)，獎品 (prize)。
在香港，若商業活動涉及「有獎銷售」「機會性獲獎」「獲取高價值商品套利」，就可能被認定為賭博，需受《賭博條例》監管。
在美國，加州的《加州刑法》第330條、紐約州的《紐約州刑法》第225條、德克薩斯州的《德州刑法》第47條、佛羅里達州的《佛羅里達州刑法》第849條均表示，「涉及對價（消費者支付金錢）、機會（獎品隨機分配）和獎品（有價值的物品）的活動可能被視為賭博」。
前段時間，江西公安查處的一起「盲盒」網路賭博案中，也是因為其搭建的盲盒抽取平臺內可以將抽取的盲盒物品兌換成現金，被判定為具備賭博平臺特徵，被警方以「涉嫌開設賭場罪」扣押。
泡泡瑪特官方不做二級市場，自然也就從法律上撇清了「獎品套利」的嫌疑。
這也是為什麼，在大眾認知裡盲盒是有博彩性質的，但在現實中，全世界最大的盲盒公司泡泡瑪特卻從未受到與賭博、博彩相關的法律懲罰的原因。
沒有博彩的法律風險，但有比肩博彩的機率和利潤。
從機率上看，泡泡瑪特抽中隱藏款的機率，的確比博彩業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泡泡瑪特官方旗艦店銷量前列的盲盒中，SKULLPANDA系列隱藏款機率為1:144(約0.694%），阿尼亞系列隱藏款機率為1:72(約1.39%)，DIMOO系列小隱藏款機率為1:144，大隱藏款機率為1:288(約0.35%)。
在博彩業中，美式輪盤賭的中獎機率為 1:38(約2.63%)，歐式輪盤賭的中獎機率為1:37(約2.7%)，二十一點的黑傑克中獎機率約4.8%，刮刮樂小獎的中獎機率為1:4—1:10(約10%-25%)，體育博彩的莊家優勢中獎機率約為5%-10%。
從毛利率上看，泡泡瑪特財報資料顯示，2020年至2023年，毛利率分別為63.42%、61.43%、57.49%和61.32%。
而全球知名的博彩企業裡，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美高梅國際酒店集團、凱撒娛樂等，常年整體毛利率也不過在50%左右。
有博彩的特性和利潤，卻沒有博彩的風險，誰看了不誇一句真是個好生意？
今年春節，我看到了親戚家15歲小孩收集的半面牆盲盒手辦，有自己抽的，也有花了999元買的隱藏款。她向我介紹這些盲盒手辦時，總會強調「這個娃很值錢的」。
這讓我想起了《三聯生活週刊》曾在一篇關於小學生沉迷小馬寶莉抽卡的報道中，這樣描寫孩子們對「卡」的價值期待：
幾乎每一個孩子都會對我們不停地強調「這張卡很值錢」。
卡牌和盲盒類似，雖然是小額支付，但其購買是基於機率，已經偏向是一種博彩行為。而博彩的不確定性是具有一定成癮性的，長期購買此類商品會對未成年人的身心造成不利影響。
在抽卡和抽盲盒這件事上，無論企業如何強調自己的娛樂屬性，只要沒有真正全面落地的未成年監護措施，就無法避免令未成年消費者上癮的命運，也無法真正撇清自己與博彩的關係。
鄭州大學的張彬教授在論文《博彩法視角下的盲盒銷售及規制》中，從成癮性和社會問題兩個視角，探討了盲盒與賭博危害的一致性：
・上癮已被公認為是博彩危害性的一種表現。就盲盒而言，從成癮性角度看，其與賭博本質上具有同等危害性。
・博彩負面影響的核心是“問題博彩”，其呈現出“參與者無法控制自己在博彩遊戲中投入的時間和金錢，從而使自己、家庭和社會都受到了影響”的特徵。與問題博彩相同，盲盒的負面影響中也存在著此類社會問題
圖源鄭州大學張彬著《博彩法視角下的盲盒銷售及規制》
在泡泡瑪特年會上，郭麒麟說完「最大的博彩公司」之後，王寧慌忙糾正其為「最大的潮玩公司」。
也許王寧真的是信了自己說的話了，才請能說話的郭麒麟來參加活動。畢竟能說話，就意味著風險暴露。
你看彩票公司哪有請明星打廣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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