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2月8日,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攜家屬抵達俄羅斯首都莫斯科。據克里姆林宮訊息人士聲稱,俄方將為巴沙爾及其家人提供庇護。
至此,統治敘利亞54年的阿薩德家族正式從敘利亞的政治舞臺中黯然謝幕。對於巴沙爾政權在新一輪衝突發生後短短十天裡迅速垮臺,國際社會最為難以理解的問題莫過於:敘利亞政府軍在新一輪衝突中幾乎沒發揮任何作用,甚至主動撤離了部分地區、將戰場主動權拱手讓人,這支曾經和以色列正面對抗過的武裝力量,到底發生了什麼?
很多人對於敘利亞國防軍一觸即潰的表現感到詫異。然而實際上,回顧歷史不難發現,敘利亞國防軍的實戰表現一直就比較差勁。
第一、三、四次中東戰爭中,敘利亞軍隊在面對宿敵以色列國防軍時沒有取得任何一次戰爭的勝利,甚至還將戈蘭高地拱手讓人。如果說第一次中東戰爭期間敘利亞剛剛獨立五年、面臨國內政局不穩和經濟社會條件滯後的問題,導致軍事實力不強尚且算是有情可原,那麼到第三次中東戰爭時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已經掌握了敘利亞政權,蘇聯對敘利亞提供了可觀的軍事援助、併為敘利亞國防軍提供顧問和培訓,這一時期的敘利亞按理說就算沒有達到軍事強國水準,武裝力量至少比起第一次中東戰爭期間也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
然而在實戰中,敘軍表現出戰術死板、指揮體系脫節、作戰人員基本戰術素養不足等缺陷,致使其面對以軍時節節敗退。可以說,早在半個世紀之前,敘利亞國防軍的很多問題就已經十分明顯,即便不考慮宏觀層面、只從軍事角度來看,敘利亞國防軍在國內衝突中的表現也早有端倪。
造成敘利亞國防軍軍事能力低下的重要原因,在於敘利亞是個非常“彆扭”的國家。在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奪取敘利亞政權後,敘利亞在名義上鞏固了世俗國家的,但由於該國有80%的人口信奉伊斯蘭教,其中遜尼派佔全國人口比例近70%,而阿薩德家族出身的阿拉維派僅僅是個僅佔全國人口11.5%的少數派別,甚至比基督教徒(佔敘利亞全國人口的14%)數量還少。
為鞏固對武裝力量的領導,阿薩德父子在擔任兩任敘利亞總統期間,大量任用阿拉維派分子擔任軍隊各級指揮官。然而與此同時,限於人口比例問題,敘利亞國防軍的主要兵源來自遜尼派,這就造成了軍隊中指揮人員與執行人員關係脫節的問題——敘利亞政府軍中基層計程車兵多來自遜尼派,而指揮人員則以阿拉維派居多,在中東地區曠日持久的教派鬥爭背景下,這種結構的軍隊不出現譁變和叛逃才是怪事,至於指揮人員和作戰人員互不信任、導致作戰指令無法有效傳達、作戰任務難以完成實屬必然。
早在2011年敘利亞國內衝突剛剛發酵之時,敘利亞國防軍的這種結構性問題就已經釀成了大禍。當時,衝突發生後,敘利亞陸軍大量基層士兵或叛逃加入反對派武裝乃至ISIS,或從軍中脫離以求自保或回到地方組建民團,這導致敘利亞陸軍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了“空殼”。
雖然由於敘利亞空軍仍然被阿拉維派控制、對巴沙爾政權效忠,同時俄羅斯和伊朗的直接武力干預緩解了巴沙爾政權的危機,但敘利亞陸軍事實上的崩盤已經埋下禍根。長期的國內衝突在消耗有經驗的陸軍官兵、造成本就已經不充裕的兵力進一步衰減的同時,在衝突中又有部分敘利亞國防軍叛逃、加劇了敘政府和反政府勢力之間力量的不平衡。
另一方面,在敘利亞國內衝突出現緩和跡象後,敘利亞陸軍得以獲得喘息之機、徵兆補充了大量士兵,但這些新補充進來計程車兵且不論其對巴沙爾政權的忠實程度如何,由於低文化教育水平加之入伍後存在訓練和裝備方面的問題,其作戰能力本來就非常有限。仰仗這些新兵對抗反政府武裝,著實難度有點大。
另一方面,敘利亞極其窘迫的財政問題,也直接造成了軍隊戰鬥力的下降。敘利亞是個面積18.5萬平方千米、人口僅有不到2000萬的小國,同時其自然環境稟賦較為惡劣。這種“小國加僻壤”的組合,根本無法發展較為成熟的工業,農業發展上限也比較低。
敘利亞的國家財政收入來源主要包括石油出口、農業、服務業和外匯(包括外國援助),很明顯在農業水平欠佳的社會條件下,服務業即使發展規模較大(產值佔GDP的六成)也是主要依靠旅遊、酒店、餐飲等面向消費者的業務門類,不僅對國外訪客依賴性大而且缺乏高階金融、現代物流、對外商貿等先進服務業門類,極其容易受局勢波動影響。
這種極其不穩固的經濟基礎,在連年國內衝突的影響下,事實上已經陷入了崩潰狀態:到2021年時,敘利亞經濟已經陷入負增長,年人均GDP不足1000美元,失業率接近80%,通脹率接近90%,外匯儲備基本消耗完畢。
以上幾項資料中任何一項對於現代國家的經濟體系都是致命性的嚴重問題,而敘利亞竟然一個不落全部“中標”,只能說巴沙爾政權能撐到今天才是個意外。
更要命的是,哪怕巴沙爾政權曾經有過挽回國內經濟問題的努力,敘利亞國內衝突平息期間的局面也讓巴沙爾無計可施。敘利亞的財政收入離不開石油,而敘利亞的主要石油產區位於敘利亞北部、屬於庫爾德人控制區,停火後基本被庫爾德人武裝控制、其石油出口完全沒有對巴沙爾政權產生效益,這是近幾年來壓倒敘利亞經濟體系的關鍵性因素。
因此不難發現,自從敘利亞國內衝突開始,該國就已經陷入了軍事力量持續崩潰——因軍事力量崩潰無法消滅反對派武裝——反對派武裝擴大勢力範圍——需要更多的補充兵源填補軍力缺口——因經濟命脈未被巴沙爾政權控制導致軍力缺口難以填補——軍事力量繼續崩盤的死迴圈。
這種局面的產生,對於巴沙爾政權來說是致命的,對於敘利亞這個國家更是致命的。敘利亞反對派掌握國家政權,絕不僅僅是一個國家的政權發生顛覆這麼簡單,考慮到事實上敘利亞各派別離開國外勢力支援根本撐不下去的基本事實,這個國家事實上已經面臨遭到瓜分的重大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