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理想的社會,應該讓對生活有不同追求,有不同偏好的人,各安其位,各自找到幸福。
撰文丨張明揚
外賣小哥三年掙了102萬、年輕人入行裝修月入4萬、90後瓦工日薪2000元在省會買房、95後杭州女生當月嫂月入過萬、00後男生“收破爛”年入20萬……
近期,藍領的高薪個案頻頻出現在輿論場中,引發了熱議。
每當有一種聲音證實藍領待遇確實在提升,就會有另一種聲音出來“潑冷水”,懷疑收入的真實度,或將高收入直接等同於幹苦力,試圖削弱薪酬帶來的光環。
因收入數字引發的爭議,往往模糊了話題視點。
譬如,人們的眼球總是被“外賣小哥因為誇大收入被同行打得臉都出血”所吸引,被闢謠後才發現,外賣小哥的鼻血,僅僅是因為上火。
圖/網路
高薪話題之外,另一個與藍領生存境況密切相關的趨勢被忽略了。最近,《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中展示了一個現象,約七成的藍領選擇省內就業,跨省流動的趨勢扭轉,服務員、外賣員、保安員的本地就業比例最多,分別為77.6%、73.3%、71.9%。
四五線、縣域、鄉鎮……這些曾經被定義為藍領“逃離”的地方,如今吸引著越來越多藍領回流就業,其中不乏外賣員、快遞員、網約車司機這樣的新形態就業者。
高薪外賣員的個案背後,真實藍領的現狀,同樣值得嚴肅討論。
01
當“不體面”被“高收入”打破
張雪峰這些年來的出圈走紅,恰恰印證了藍領崛起的趨勢。
在傳統的升學觀和就業觀中,上大學似乎應該找一個聽起來光鮮、未來可以坐辦公室的專業,但隨著就業趨勢的逆轉,張雪峰應運而生,力推“技術藍領”類專業,據說還在蘇州成立了職業技術學校。
藍領的就業資料也支撐了這種觀點。
1月23日,中國新就業形態研究中心釋出了最新的《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報告顯示,藍領收入水平已經是10年前的2.26倍,最新平均月薪為6043元。
可以說,10年來,藍領跑贏了中國勞動者收入整體增長的大盤。
其中,月嫂、貨車司機和外賣員月收入水平較高,分別為8824元、7641元、6803元,位居藍領群體收入前三。話題場上頗具爭議性的外賣員,不僅月收入排在前列,薪酬結算準時率也以93.8%的數字位列第一。
圖/網路
資料來看,藍領群體並非鐵板一塊,網友對藍領高薪的質疑,是因為對整個群體的想象還停留在傳統藍領的階段,即建築力工和農業工人,將這些工作歸入“髒活苦活累活”的刻板印象裡。
隨著產業結構升級調整、城鎮化程度不斷推進,“新藍領”在整個群體裡佔據了更大位置,這其中就包括人們日常接觸極多的外賣員、快遞員、網約車司機。
這種在數字經濟下衍生的新形態藍領工作者,簡稱“新藍領”,報告顯示,這是整個板塊中成長空間最大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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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平均月薪6000的外賣員為例,前一段時間,有一份行業報告顯示:“94.3%的主播月入5000元以下,月收入超過10萬元的主播僅佔全行業的0.4%”。
有媒體據此評論:90%的網路主播收入都不如外賣員。
這遠不是個例。
這些年,城市中產家庭普遍遇到的一個“煩惱”是:家政阿姨的價格越來越貴,甚至在經濟下行期也維持著增長(儘管增速比前些年有所下降)。在國內一線城市,阿姨的時薪已普遍攀升到40元。
這當然是一件好事。畢竟,長久以來,中國體力勞動者的標籤就是收入低估,目前的上漲也算是一種“均值迴歸”。
02
迴流本地的藍領們
如果用更學術的表述,藍領崛起的這股潮流可以定義為“藍領中產化”。
無論從收入、發展空間,還是社會地位而言,藍領都可以成為中產。
但是,藍領中產化的未來,並不是“藍領白領化”。
藍領就是藍領,為什麼一定要變成白領?透過長久的努力,把藍領工作變得更體面,更有可持續性,不是更好麼?
一個新的趨勢是,以外賣員為代表的“新藍領”群體,正在積極迴流本地,此前就有媒體論調稱外賣員已經成為“縣城新中產”。
據《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藍領零工跨省流動情況發生扭轉,與生活化安保需求強相關的職業,如服務員、外賣員、網約車司機、快遞員等“新藍領”更加傾向選擇本地就業,省內工作比例均超過了70%。
那些所謂的“藍領白領化”論調,隱含著將藍領群體“融入城市”、“成為新市民階層”當作必然的終點,帶有一定的大城市中心主義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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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繼續發展大城市?當然要;繼續留在大城市還是返回小城,也是基於各自偏好的個人選擇。但前些年的問題是,當很多年輕人不堪忍受大城市的經濟壓力,下決心回到三四線城市就業時,發現不僅當地就業機會過少,而且各項生活服務業的豐富度遠遜於大城市,從而進退維谷。
根據《2023中國藍領群體就業研究報告》,超七成外賣員、快遞員、網約車司機選擇省內工作。可以說,對於這些和區域消費市場密切繫結的新藍領而言,他們不再需要為“追工廠手機單子”而遠赴珠三角打工;也不再需要像候鳥一樣,錯開農忙農閒期做“工廠臨時工”。
早在2019年,口碑、餓了麼等線上平臺的調查資料就顯示,河南有93%的外賣騎手來自省內,同比上年提升了12個百分點,高居全國第一;2020年,中國跨省就業農民工比上年減少456萬人,超過此前5年下降的總和。
這背後的原因是,本地零售蓬勃發展進一步擴容了本地就業的空間。先是山東淄博掀起“進淄趕烤”的浪潮,隨後,貴州黔東南州的榕江、臺江兩縣靠著“村超”、“村BA”強勢出位;“一場演唱會帶火一座城”,引來廣州、上海、西安、武漢、成都爭相競逐“演唱會第一城”,就連南陽、洛陽等三四線城市都不甘人後。
這也是一個正迴圈:在網際網路平臺的引領下,“新藍領”工作機會增多,吸引年輕人迴流;人口的流入,進一步做大了本地消費市場;而消費市場的繁榮與多元化,不僅增大了三四線城市對外流人口的吸引力,還成為了文旅崛起的基本前提,道理很簡單,很少有年輕遊客願意真的去一座死氣沉沉、生活服務近乎零的城市。
03
藍領中產化的未來
從經濟規律和世界經驗來看,在經濟發展到一定層次之後,藍領收入增速高於白領是普遍現象。
在歐美,大卡車司機、水電工都是著名的高薪職業。前一段UPS與美國當地工會簽署了一份勞動合同,根據這份合同,UPS的全職司機收入飆升,從10萬美元上升到17萬美元,據說甚至引得矽谷程式設計師破防;北美水電工更是靈活就業之王,他們不僅收入高且時間彈性,據說在婚戀市場上炙手可熱,至於社會地位,從成為爆款遊戲的主人公(超級瑪麗)的就可見一斑。
歐美白領與藍領的“界限”也是相當模糊的,沒有什麼高下之分,很多白領都有兼職藍領的經歷。不少歐美作家在成名前,都有做餐廳服務員等藍領兼職補貼寫作的經歷。1980年,18歲的戴安娜在成為威爾士王妃之前,也曾經做過保姆,為居住在倫敦的美國女商人瑪麗·羅賓遜照顧孩子。
更不要說,很多歐美大學生都日常打工,而既然是打工,自然是以藍領工作為主。
回看中國的現狀,某種程度上,“北上廣容不下肉身,三四線放不下靈魂”這句話已過時了。
對於大部分人而言,所謂“靈魂”的安放,就是奶茶,就是外賣,就是網約車,就是那些他們曾在大城市曾經擁有過享受過的便利網際網路服務和多元化消費。
現在,這些小城市都有了。
▲宋子林在擦拭自己的魚竿(圖/影片截圖)
2021年,26歲的宋子林辭去在武漢的工作,回到家鄉巴東縣,成為了一名外賣騎手。
他每天跑兩個高峰時段,其餘時間送送奶茶零食,完成任務相對輕鬆。縣城平均工資三千多,他每個月跑個四五千不成問題,寒暑假訂單多的時候,一個月七八千也能拿到。
在巴東這個小縣城,宋子林的精神消費可能遠遠多於物質消費,他白天是外賣騎手,晚上是“釣魚佬”,回到巴東這兩年多,買漁具就花了5萬元。
宋子林的肉身和靈魂,都愜意地棲居在巴東。
一個理想的社會,應該讓對生活有不同追求,有不同偏好的人,各安其位,各自找到幸福。
那些想生活在別處在大城市奮鬥的,如果一時間陷入困頓,他們可以選擇靈活就業的新藍領,來渡過難關;那些安土重遷,想生活在家鄉和小城的,也可以回老家做個外賣騎手開個奶茶店,過更有煙火氣的家庭團聚生活,或者,像“釣魚佬”宋子林一樣詩意地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