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知識分子The Intellectual
2024年還沒過完,數十位中青年科研人員離開了我們。
34歲研究工程熱物理的李海增;34歲研究明清社會經濟史的胡嶽峰;37歲研究韓國史的黃永遠;38歲研究紫外光水處理的宋凱;38歲研究人權法的張祺樂;41歲研究人格心理學的黃飛;42歲研究東亞海域史的王煜焜;43歲研究熱能工程的趙嘉飛;44歲研究基層社會治理的劉陽;45歲研究低維功能材料的米文博;46歲研究生物醫學材料的盧曉英;46歲從事資料管理分析的朱蕾娜;47歲研究兒童肝病的庫爾班江·阿布都西庫爾……
中國科學院心理所陳祉妍等人分別在2009年和2017年對中國35歲及以下的青年科研人員進行兩次大規模調查,研究結果顯示:相比2009年,2017年的青年科技工作者存在抑鬱的比例略有上升,在高抑鬱水平的群體中,20.4%存在自殺意念。近50%的青年科技工作者存在焦慮狀況。女性、低學歷的青年科技工作者心理健康狀況更差。
加班、久坐、過勞,使得科研人員的身心處於超負荷運轉狀態,健康狀況變差。另一方面工作時間過長又擠佔了鍛鍊的時間,構成更為突出的負面影響。第四次“全國科技工作者狀況調查”(2017年)發現,科研人員的亞健康問題較為突出,分別有25%、16.6%、8.3%的科研人員表示長期處於身體疲勞、腰痠背痛和失眠狀態。
三位科研人員與我們分享了他們被疾病襲擊的瞬間,是突然倒地,是下班路上的體力不支,也是悄然改變的生活習慣。他們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這是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正在經歷的事情。如果你意願也可以在評論區或後臺與我們分享你的經歷。
撰文 | 嚴勝男
01 30歲,機械工程領域,博後,長居新加坡
5月的一個下午,我倒在了科研大樓的電梯口。正值下班,人們在樓宇間穿梭,奔向一個個交通樞紐。
那種感覺是我此生從未經歷過的,以往熬夜做實驗、幫導師忙橫向、為了論文趕工,就算再累也沒有過。
我的身體突然失去了控制,彷彿所有的力量瞬間被抽空。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腦海一片空白,視野變得模糊不清。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便失去平衡,向右側重重摔倒在地。我努力想要深呼吸,但彷彿空氣再也無法進入肺部,喘不上氣來。手不停地顫抖,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異常困難。十秒、二十秒……我模糊地感覺到周圍有很多人經過,有些人看了我一眼就走開了,還有些人直接繞道而行。我想喊救命,可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右手的手錶敲擊地板,試圖引起別人的注意。
過了一兩分鐘後,一位新加坡小哥和兩位印度女生趕來幫我,他們立刻撥打了救護車。最讓我傷心的是,周圍原本有很多中國人,但他們似乎都選擇了無視我,徑直走開了。
醫生給的診斷是“血管源性休克”,說是長時間思緒重導致的,建議我降低壓力。後來我反思了一下,自從1月我開始處理博士期間成果發表的事情,已經有半年沒怎麼鍛鍊了。我是在國內讀的博士,今年是我來新加坡的第二年。這個成果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捨不得因為畢業了就不發表。
我從2021年8月開始進入這個課題,2022年年初實驗基本上就有了結果,接下來的兩年多都是在討好導師。在我們實驗室,導師對論文有三大權利:改稿權,署名權和投稿權。儘管整個論文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完成的,但是寫好了之後絕對不能直接投稿,也不能找其他師兄弟參與改稿,必須由他本人在合適的時間處理。署名的時候,大量不相關的人也會被加入,投稿更是遙遙無期。如何才能投稿呢?以各種方式為導師賺夠錢。
在幫他完成了一個又一個橫向之後,1月我終於拿到了這個機會。投稿後十多天審稿人就給了回覆說同意發表,並且還是我們領域頂刊的封面,接著是改稿。因為給過去償債,投稿過程中漏下了很多博後的工作。5月終於一切都塵埃落定,但是我卻倒下了。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後怕,原來,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可以倒在那裡。
這種崩潰和暈倒沒有任何前兆。如果我沒有經歷這一時刻,我想象中我暈倒應該會發生在讀博的時候,或者是畢了業還在為導師工作的時候,又或者不論我怎樣求導師,他都不同意我投稿論文的時候,結果都不是。反而是我把這些都搞定之後,開始迴歸我正常的生活,就突然某一天,我想快點多做一點東西,可能坐在椅子上坐得比較久,就突然暈倒了。而且我那天心情是不錯的,老婆那天下班比較早,我還跟她說讓她幫我做點東西,可以馬上回去吃,想想還是很開心的。
不過也應該慶幸暈倒沒有發生在讀博的時候,因為可能還沒有等我完全恢復就被導師拉去趕工。我的同學和導師出去的一次外場除錯便是前車之鑑。
他幫忙去除錯導師公司的產品,在搬重物時候,重物落下直接將他的手指壓爆了,暗紅的血直往外冒,去醫院縫了四針,但是他沒有休息,下午帶著受傷的手指,繼續幫導師除錯裝置,那天除錯到很晚,還在現場吃了盒飯。這些都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是那位同學覺得當天的付出還是值得的,因為導師在這次事故後明顯加快了他論文投稿的程序。他後來和我們講:“我用我的一根手指換了一篇論文”。
從我過往讀博的經歷來看,幾乎90%的博士生在求學過程中都會面臨不同程度健康問題。包括但不限於抑鬱症等心理問題,生產事故,失眠問題,腸胃問題,腰椎頸椎問題,脫髮問題,體重失控等等。
我曾遭受嚴重的睡眠障礙,依賴於安眠藥思諾思才能入睡。那時,我正面臨巨大的學業壓力,同時處於疫情封控期間,無法前往實驗室進行研究,也不知道還有在實驗室隔離這麼聰明的辦法。每天,我直到凌晨三四點才能入睡,而早上七點多又要起床進行核酸檢測,導致我整天感到疲憊不堪,睡眠不足。醫生在瞭解我的情況後表示同情,並因為我攻讀博士學位的艱辛,為我開了藥方。最初,我每天只需服用四分之一粒就能安然入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使服用兩粒多也難以見效。戒除藥物的過程異常艱難,儘管我從未吸毒,但那種渴望藥物的感覺幾乎與毒癮發作無異,腦海中不斷迴響著:“就吃一點吧,就吃一點吧。”
我曾嘗試過幾次徹底停藥,並請求親人監督,但都未能成功,我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衝動。後來,我學習了一套科學的減藥方法,比如今天服用2粒,一週後減少到1.75粒,再下週減少到1.5粒,以此類推,每月減少1粒。但實際上,這種減藥速度已經相當快了。
我經常在減少到1粒後發現效果不佳,不得不稍微增加劑量,然後再努力減少。最困難的階段是減少到0.25粒的時候。儘管0.25粒的藥效已經微乎其微,但我仍然需要服用。最後,我減少到幾乎只有小米粒大小的劑量,服用後就能入睡,那時我已經進入了一種心理依賴的狀態。直到有一天早晨,我意外發現那一小粒藥物並沒有被我吞下,而是粘在了水杯的外側。那天晚上,我竟然也睡著了。這個發現讓我意識到,我終於可以擺脫對思諾思的依賴了。單單是戒除最後0.25粒的藥物,我就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算下來我總共服用了十幾盒思諾思。出國的時候,我把它帶上了。儘管那時我戒藥已經成功,但我仍然擔心,萬一來新加坡之後又有新的壓力怎麼辦?還好,感謝這樣的環境,讓我沒再吃藥。現在思諾思還鎖在我的櫃子裡,一方面我不要看到它,另一方面也作為紀念和警醒,提醒我那段噩夢般的戒藥時光。
我們經歷的這些痛苦導師根本不會真正理解。有些同學為了論文可以儘快投稿,會加班到深夜五點多,然後將設計圖發在實驗室群裡,導師醒來後不會說注意身體,反而會表示讚許。過了一段時間,導師還對我說,我應該學習這幾個同學的熬夜拼搏精神。我還有一位師兄,曾有半年的時間沒有出過我們學校,每天都是宿舍和實驗室兩點一線,也不見老婆孩子,最多就是視訊通話一下。
至於人在極度緊張和高壓的環境下,飲食就更是混亂。點外賣是常有的事情,為了補償自己的辛苦,常常會暴飲暴食,攝取高油高糖的食物。導師在沒開自己的公司前,這些壓力我們還能承受,直到他既做橫向還開公司後,大家的疾病開始大爆發。當時我們實驗室的冰箱裡有很多腸胃藥品,經常會在實驗室裡看到這樣一幕:一般在午飯或晚飯後大家閒聊的間隙,一個人過去拿了藥,其他人也意識到自己該吃藥了,然後一窩蜂去拿藥吃。大家還會組團在電商平臺上一起拼益生菌之類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否有用,只求心安。
出國之後各種情況都有改善,特別是健康。由於過去的損傷,我倒也會經常去醫院,但是因為這裡尊重科研人員,給我們買了很好的保險,每次去醫院也不會有心理壓力。最重要的是,即便再大的專案也不會存在為老闆賺錢的說法。
這些事情早就結束了,但是我在這一年多里,還是會偶爾想起讀博的事情,做夢也會夢到。
那天我看到你們的推送,我希望說出來會好受一些,雖然我只說出來不到10%的痛苦。
儘管我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或者傷害,但是我覺得我依舊是喜歡做科研的。那些我一個人在深夜或者早晨把非常複雜系統調通的時候,那種快樂是記憶非常深刻的。如果我想離開學術界,讀完博士的那一年就應該離開了。我們那一年畢業了五六個博士,我是唯一一個選擇繼續做科研的。
我不想怪罪於科研本身,我覺得我是很適合的,也許我就是為這些創新的點子而生的,也許我覺得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就是我的天賦所在,所以我要繼續做下去。這跟我所經歷的痛苦沒有太多的關係。這不怪科研本身,真正讓我痛苦的是這些跟科研無關的事情,所以我要選擇出國,然後做一些真正接近科研的事情。
從8月開始,我幾乎每天都運動,我發現30歲還真是年輕。剛開始鍛鍊時,我遊個一兩百米就會感到疲勞。但現在,我已經能夠每天先遊1500米,緊接著再跑4公里,而且並不覺得難受。這讓我意識到,如果年輕的話每天堅持運動,狀態很快就會恢復。
之所以隔了這麼久才開始,我也花了很長時間來準備。有時間鍛鍊的前提是要把生活安排好,把作息調整過來,比如說不能再那麼晚睡,白天的工作應該怎樣安排。要不然運動了第一天,第二天就堅持不下來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有選擇。如果有的選,大家還是容易做出正確的選擇,但是很多情況其實是沒得選。對於科研人員來說,更重要的不是說到去引導他們應該這樣應該那樣,而是說給他們更多的選擇。人們不那麼做,是因為沒辦法,或者說自己的思維已經被限制住了,生活的客觀條件不允許自己那樣做,這樣什麼樣的建議可能都是無濟於事。
02 遺傳學博後,33歲,長居上海
樓上的PI過年加班寫基金猝死,不到50歲就去世了。
那是2022年,大家都是春節回家時聽說這個訊息的。當時非常震驚,以前只在新聞裡聽說過,想不到一下子能離得這麼近。那位老師的夫人沒有工作,全職在家帶孩子,孩子也很小,其中一個才上小學,家庭壓力非常大。當時所裡的老師同學對家屬進行了自發的捐贈。
即便這樣的事情發生,大家也很難停下來。終歸不是落到自己頭上,沒有切身的感受吧。這件事給我很深印象是因為,我同學當時是他的博士生,原本還有不到一年畢業,導師走後,所裡沒有老師願意接收她,只是幫她找了隔壁所的老師偶爾看看論文,延期一年後,她在無導師狀態下畢業。後來她去了公司,沒有繼續做科研了。
明年我博後要到期了,但是產出沒有達到出站要求,大機率要延期。政府補貼明年就沒有了,基本工資原來單位裡給發,結束之後也沒有了,還得看老闆願不願意出這份錢。我們組不是很PUSH,基本上早上9點前到,晚上幾點下班沒有要求,通常是996。
當然所裡也有些比較極端的老闆,他家離我們單位不到200米,窗戶正對著他們實驗室。一旦看到實驗室沒有人,他就會微信詢問實驗進展。還有的老師會讓兩個學生同時做一個專案,田忌賽馬,誰先做出來就發誰的,另一個什麼都沒有。
單位裡從國外剛回來的老師,不到三年頭髮都白了。每次公共平臺的儀器時間都約的晚十二點一點。像我們一般做實驗會精準把握實驗進度,提前一週預約,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完全合得上時間。如果不想等待的話,只能大半夜做實驗。
有了博後的經歷,我也在考慮自己是不是適合在科研圈,能不能在這裡生存下來。現在和以前讀博時候的心態完全不一樣了。以前總想著我要把手頭的實驗做完,再去吃飯,現在總是會看幾點鐘了,是不是該吃飯了,吃完飯再來做,有種趕著下工的樣子。
剛進入研究所讀博士的時候狀態非常好,當時帶著學習和探究的的熱情去做實驗,沒有想著為了發文章或者畢業這種功利性的目的去做,可能也和當時師兄師姐在課題的前期積累有關。等到自己發現了一些延伸的課題,前面基礎的探索也很順利,直到進展到關鍵階段就開始疫情了。實驗室動不動封上兩三個月,材料經常培養過了時間點就不能用了。或者因為自己被封了,讓同事幫忙照顧做實驗,最後對照組結果都不可信,最終是實驗有資料,但不能用,也不知道是正結果還是負結果,整個疫情都是這樣子的,一直到我畢業,將近兩年沒有很好的產出。
再加上博後以後,老是要寫專利、基金、發文章,出站考核也更嚴格了,寫了兩年青基沒中,論文也沒有。對我來說非常困擾,沒有最開始做科研的時候純粹。
疫情之前我會經常跟實驗室的同學跑一下步,一週兩三次。疫情後,一方面因為防控不能外出,加上我們周邊也沒有什麼場地,就沒有運動。疫情結束也是我剛開始做博後時,有一次做實驗做得很晚,大概10點多。我從實驗室走路回家,不到二十分鐘的路程,走得氣喘吁吁,我覺得我太累了,真的走不動了。於是我就買了輛電動車。
我記得我博一的時候,那會兒單位裡面的宿舍不夠,把我們安排到很遠的一個賓館住,每天地鐵上下班。當時也是實驗做得很晚,地鐵都沒了,我就騎了40多分鐘腳踏車回去,那會感覺還好也不累。現在想一想讓我騎一會我就不行了。壓力也大,精力也變差了,身體是最先感受到的。
我們還有一個同學,平時他會跟他的朋友約到體育場去打球,約的都是晚上九十點。上海這邊體育館很難約,以前他還會早上六七點去打。我說你這有這精力不如來多捲一捲。當時覺得就應該拼一拼,現在如果回到那個時候,我肯定不會說這話,還不如多睡一會兒倒是真的。
我現在也熬不住了,每到晚上我眼睛就會突然刺痛睜不開,一直流眼淚,沒有心思做實驗了,因為實在做不了。我想可能跟我實驗臺正對著超淨臺有關,風呼呼地對著我吹,實驗室其他人有一些也會眼睛乾紅,我們相互討論,需要買蒸汽眼罩時也會一起商量著一起買。
這幾年,體檢單上越來越多出現像心竇率異常、乳腺結節這種診斷。結節也在不斷變大,醫生說最好每半年去檢查一下,但我還是一年查一次。
去年八九月份開始,一直胃痛。看過幾家醫院,各個內科科室全都做了檢查,就是查不到原因。吃了一個月胃藥也沒用。我不怎麼吃外賣,飲食也清淡,我想了想可能跟我不吃早飯有關係。現在會注意一下,每天提前出門出去買早餐。
之前還有個同門,她當時是莫名的全身痠痛,但是去查了骨頭、血液都沒有問題,等到後面畢業了就好了。她畢業後去了公司,工作還挺輕鬆的。實驗室一位新來的同學也是,老是口腔潰瘍,我說“上海的菜也不辣,你怎麼老是口腔潰瘍,從你來實驗室就沒有停過”,他也不知道。每個人的問題都不太一樣。
我們單位有挺多學生抑鬱的,可能看起來這個人天天做實驗還挺開心的,但是本身很煎熬。我們那層樓有一個女生是本來是直博,後來休學了一兩年,實在沒辦法繼續,就碩士畢業了。
另一層樓的一個女生,因為電梯裡我們遇到比較多,所以聽她講過一些,她說她們導師把時間掌控得太嚴了,咄咄逼人的那種。她受不了,文章也沒發,直接時間一到什麼都不要就走了。
其實這些都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方法調節,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週末別人在工作,我會選一天休息一下,去逛一下植物園,或者是在家裡打掃衛生什麼的,短暫逃避一下實驗。我覺得其實是需要運動的,不運動身體機能會越來越差的,但有限的時間只能用來修復自己,不能做更劇烈的活動。
喜歡植物園裡的那種安靜,基本上只有老人。我可以只看眼前的景和人和物,看到湖水可能會想起來一首詩,這詩寫得還真不錯,就這種感覺。植物園很大,人也少,它不會擁擠,能讓人感覺放鬆。
我身邊大多數人都不在科研圈了,我們實驗室畢業這麼多人,目前只有一個師兄成立了自己的實驗室。在國內輾轉面試了許多高校崗位,他覺得要求太高了,最後留在了國外。我這個年紀生活壓力也上來了,父母年年問,什麼時候畢業,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找工作。後面是不是繼續做科研,我應該會慎重考慮一下。
03 34歲,材料專業副教授,長居廣東
回國這五年時間,身邊就有兩位認識的科研人員去世。一位是研究所的副研究員,走的時候才37歲,他是夏天倒在自己的出租屋裡,等同事發現時屍體已經腐爛。我們的方向非常接近,經常會向他請教一些問題。他是非常溫文爾雅的,沒有什麼架子。他最後一年發了2篇專業的頂刊,算是高產。還有一位前輩是高校的教授,47歲因為癌症走的。算得上是同領域,開會經常遇到,去年我們辦會他還來過,今年人就沒了,非常突然。
這些事情不斷重演,也會嘗試讓自己節奏放慢一些。但是過了不到一個月,又會恢復以前的那種節奏,造成的影響越來越小。可能因為關係也沒有緊密到那種程度,只是惋惜。
工作這些年,身體和心態上都有很大改變。最開始2019年剛回國那會,一週六次都能抽空去健會兒身,後面因為各地開會,申請優青減少到一週二次,到上學期只能維持一週一次的水平。今年孩子出生後就再也沒去過了,這之前基本週末都用來加班,有段時間曾連續大半年一天沒有休息。現在是儘量先把家庭的事情照顧好,自己的事情能壓縮的儘量壓縮。
每年體檢單子上的異常項也多了起來,膽固醇、,低密度脂蛋白過量容易造成心梗。上學期末的時候,學院裡統計教師的健康狀態,其中一項是“感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隨時要倒下”,30%的人認為比較符合。飲食上自己非常注意,不會想著用重油辛辣的食物來刺激自己,但近些年也開始喝酒,從前我堅信酒對身體是有害的,滴酒不沾,現在覺得可能對心理健康還是有好處的。
如果是單純學術上的工作,認真創新,再包括教學方面其實都還好,高校老師只要做這個還是相當輕鬆。而往往不僅是為了科研而科研,需要發好多文章,有點脫離初心,很多文章不是自己想寫的,這時候就很痛苦。學術會議也成了向大佬們推銷自己成果的平臺,脫離了正常的學術交流。現在要求發好的期刊,好期刊需要花大量時間打磨文章,研究本身沒有任何提高。我上一篇文章光審稿就花了一年,更不要說後來打磨文字。原本自己特別喜歡的文章,打磨之後越看越不順眼,心想:我怎麼還要見到它?
系裡每年招生的名額都用不完,這個學科又不需要學生來當廉價勞動力。我們的老師當時對我們也特別好,一點點培養我們,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傳承下去。現在研究生擴招,學生越來越多,他們要畢業,我自己也會有壓力。今年7個研究生招生名額,系裡只招了5個人,我一個人招了兩個。大家實在有心無力。各種事情事情加在一起,有時候連續好多天沒有自己動手做科研。
失眠是常態,早上四點醒了之後就睡不著了。白天頭腦也不是特別清楚,最焦慮的是放榜的時候,今年的結果比去年還差。好在現在不會像以前一樣整天沉在裡面了,同溫層的支撐幫助我跳出來一些,已經上岸的師兄們來訪問交流會幫助我理清思緒,自己的學術生涯還是要看做出了哪些工作,培養了怎樣的學生。
對自己的期待是比如拿到優青之後,我的精神狀態會好很多,但現在我也表示懷疑,可能我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以前總覺得科研就是我這輩子應該做的事情,它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重要。現在覺得都差不多,在這種環境和狀態下,我們真的能做出什麼值得傳世的工作嗎?反正機率非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