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哈佛女孩劉亦婷又火了。
起因是一篇報道劉亦婷現狀的文章,說這位20年前被家長們瘋狂推崇的“天才少女”,如今只是一枚普通的美國中產。
言下之意無非是,天才長大也不盡如人意,雞娃雞到最後不過是個普通人。來諷刺當年大行其道的天才型育兒。
網友也極盡嘲諷:
“在美國只要有工作有房子,都算中產了。”
“當年看那個架勢以為她會成為女總統呢。”
“本來就是營銷火的,沒多少真才實學。”
確實,跟劉亦婷的逆天開局相比,現在確實說得上是歸於平凡了。
從哈佛女孩到“普通中產”
1999年,劉亦婷被哈佛大學以全額獎學金特招錄取,堪稱罕見。
要知道,中國2001年加入WTO,2005年才有了相關的電視劇《小留學生》。在那個全球化剛剛興起的年代,劉亦婷成了全中國家長口中唯一的“別人家的孩子”。
家長們有了繼考清北之後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新目標,那就是送孩子出國留學。
推波助瀾的,是一本名為《哈佛女孩劉亦婷-素質培養紀實》的書,由劉亦婷在出版社做編輯的媽媽撰寫。
一經問世,就成了千禧年間的暢銷書目,創下260萬冊的銷售記錄。家長們人手一本,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下一個哈佛女孩/男孩。
這大概是國內第一本兜售“家長成功學”的書。
劉亦婷媽媽結合劉亦婷的日記,從早教一路寫到申請大學,事無鉅細地講述了這位哈佛少女的養成之路。
比如在0歲就要開發潛能,15天大就要開始“輸入”詞彙,3歲測智力,幼兒園時期就要大量認字數數,6歲拍電視......劉亦婷媽媽相信,智力、自制力、意志力、情商,這些都要從娃娃抓起。
《哈佛女孩劉亦婷》的目錄節選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情節,一個是劉亦婷媽媽拒絕和她用嬰幼兒常用的“奶話”,比如“嘎嘎”(肉)“汪汪”(狗),而是自幼使用規範的語言。
另一個就是媽媽讓劉亦婷用手握冰塊來鍛鍊注意力,呼蘭也在節目中用段子吐槽過。現在看到都有虐童嫌疑的行為,在當時卻引無數家長效仿。
圖源:《脫口秀大會》第二季
其實書中並不只有這些,也提到了申請國外大學所需的各種硬體。包括劉亦婷媽媽幫女兒拓寬人脈、收集教育資訊、找老師寫推薦信、課外實踐......但絕大多數家長難以復刻這些,只學會了捏冰。
這本初代雞娃範本,就像是頗具市場洞察的劉亦婷媽媽為家長們兜售的一個育兒美夢。
她一手打造出劉亦婷這個頂級神童的品牌IP,不僅靠賣書大賺一筆,還引得央視等媒體瘋狂報道,讓劉亦婷成為千禧年間最家喻戶曉的女孩。
走上神壇之後的唯一結局就是跌下神壇。於是,對劉亦婷現狀的報道,多少都帶著一點公眾對她光環破滅的期許。
有人說她工作不順,創業失敗,早早嫁人換綠卡,丈夫是平平無奇一名律師,也有人說她現在靠房產中介為生,風光不再。
這些言辭多半帶有主觀色彩,而據博主@子陵在聽歌所說,劉亦婷目前應該是某基金公司合夥人,而丈夫是全美國著名的遺產律師。
圖源:@子陵在聽歌
這放美國也是精英階級的實力,在網上卻只能落得個“普通中產”的頭銜。
“製造”神童
網友們迫不及待驗證劉亦婷教育的失敗,其實背後的心理成因不難理解。
在她身上折射出的,其實我們當代人對教育的反思。
在劉亦婷時代,公眾對神童敘事的狂熱,宛如當下情緒的反面。
那時,父母的夢想是擁有一個東亞版本的愛因斯坦。
孩子的智力成為一種教育成果展示,奧數要從小學,唐詩300首要入學前就會背。
最好還會彈鋼琴,培養不出來愛因斯坦培養個郎朗也不錯。
電視上常有智力類節目,但考察的從來不是小孩的邏輯思辨能力,而是懂多少個生僻字,會多少古詩詞,似乎那就是“有知識”的證明。
填鴨式的教育,目的是生產出專供展示的優秀小孩。
那時,也是各種兒童智力開發騙局應運而生的時候。
各種號稱“開發全腦”實則量子閱讀的培訓機構,各種助力啟用大腦潛能的智慧機,還有“補充大腦營養”的暴利保健品。
兒童的大腦儼然成為一個只要前期投入便有無限回報的金礦。
“量子波動速讀”
那時,報紙上常有類似劉亦婷這樣文曲星轉世的神童故事——
有的小孩6歲上初中、9歲上高中、12歲讀大學,有的小孩自幼入選少年班、連跳數級被中科院錄取、16歲就讀了博士......
彷彿一場最低入學年齡競賽,每一年都有新的家長攜新的小孩重新整理記錄。
針對孩子的教育管理如火如荼,孩子們的優秀成績也階段性地證明父母的過人之處。
然而如今,當年那些神童們長大了,後來的故事才一一呈現在我們眼前。
他們有的如劉亦婷,平穩開啟新篇章,有的卻宛若經歷了一場人生的暴雷。
當神童長大後
就像前段時間不少媒體報道的流浪博士孫衛東。
他年少時即被複旦少年班物理專業錄取,19歲本科畢業,被選派去美國繼續學業直到博士,一直是活在神話中的人物。
然而沒人能料想到,如此光鮮的前半生,後續卻是孤家寡人,跟家人無聯絡,在美國街頭流浪十六年。
來者採訪他怎會如此,他口齒雖然清晰,但“已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想了”。
異曲同工的還有張炘煬,10歲上大學,16歲讀博,是當時最年輕的碩士和博士。
彼時光環籠罩,但後來我們才知道,張炘煬10歲高考505分本可以復讀上個更好的學校,父親仍然執意為他填報了二本院校的志願。
大學教授欣賞張炘煬,建議他大學畢業後去德國讀研,但父親依然讓他在大三便考取研究生,只為了重新整理最低入學年齡的記錄。
緊趕慢趕的人生,收場是張炘煬苦讀8年終於獲取博士學位,喪失了追求理想的動力,也不願從事穩定的工作。
最讓張炘煬過意不去的,是他在2011年以前便要求父母給他買一套北京的房子,不然“博士不讀了”,然而父母哄騙著他,租了個更大的房子說是買的,錯過了北京的房價起飛階段。
如今,他過著低慾望的生活,偶爾靠和同學做專案賺錢。沒有收入的日子,便靠父母一萬兩萬的打錢接濟。
他並不擔心被說啃老,因為“他們還欠我一套北京的房子,現在也該值一千多萬了”。
鮮少人談論神童的另一面。
他們大多從小被父母嚴格控制,缺乏生活自理能力。因為過早催熟的人生程序,他們往往是同齡中的異類。即便智力過人,但過度的曝光和過重的期待,都早已超出心理承載範疇。
圖源:《木蘭花》
所以,傷仲永的故事,一再上演。
有13歲上大學、20歲被勸退的魏永康;
4歲上小學、12歲讀重點高中、14歲時跳河自殺的覃瑤;
和副總理下棋的“中國第一神童”,長大後選擇出家的寧鉑;
曾經的奧數天才,被保送北大,如今重返平凡講臺的付雲皓。
付雲皓現在成為一名數學老師
如今人們不再愛說,“XX要從娃娃抓起”,而是“搶跑的人生跌倒得更狠”。
就像一項看似暴利的投資行為,人們終於看到了神童的光環裡,到處都是加高的槓桿。
從惟有讀書高
到脫不下的長衫
從極度追求教育的投資回報率,到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反思雞娃教育,對神童祛魅。這波思潮背後,其實是人們對教育本身的失望。
我們普通人並未擁有過神童的光環,但或多或少都吃過神童的苦。
士大夫的文化血脈流淌在應試教育裡,變成了一條條清規戒律——
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是“現在苦一點,考上大學就好了”。
我們自幼便被灌輸讀書人的崇高,在學生階段,學習甚至是唯一重要且正確的事情。
誰不曾挑燈夜戰,誰不曾只爭朝夕。人人活在這場賭上一切的衝刺中,因為那時我們相信,讀書可以收穫好大學、好工作、好的未來,兒時所規劃的一切美好願景,都與之直接掛鉤。
衡水學生演講
因揚言要“拱了城裡的白菜”而引發爭議
這些美好願景或許兌現過,但如今,卻越來越難了。
還記得那則爆火影片裡的兩個女孩嗎?
一如標題《我:畢業5年,存款5000她:中傳碩士,火鍋店保潔》,兩個雙一流高校畢業生,卻“一把好牌打稀爛”,這樣的年輕人不在少數。
她們分享著各自的“高開低走”,女孩還樂呵呵地對著鏡頭說:“當我接受自己的失敗之後,其實也真的沒有那麼可怕”。
但更多人,依然夾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無處著力。
這兩年,「小鎮做題家」成為新的大眾標籤。
人們自嘲著曾經孤注一擲的努力,以為靠著做題能收穫一張通往大世界的“入場券”。走進來才發現,大世界為自己預留的位置,只是做一顆螺絲釘。
這兩年,「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成為熱門話題。
從象牙塔裡走出來的年輕人,面對的是惡劣的就業市場和無限調低的自我預期。他們說服自己去gap送快遞、做保潔、擺攤兒、接受3000的月薪任人使喚,因為殘酷的環境不允許任性。
那些美好願景如同泡影,埋頭苦讀為他們換來的,似乎只有更脫不下的長衫和更迷茫的未來。
當教育無法再給予人們一個期許的未來,功利主義教育,便失去了它賴以生存的土壤。
如今再問起二十年前那些熱衷雞娃的父母們,大概也不執著於孩子是否成績優秀了。
畢竟,橫向攀比只是一時的,但自我的挑戰卻是一生的。
只能感嘆一句,能成為普通人已是幸運。
作為大人的我們,還有什麼能給孩子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