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你讀到遊戲行業有10人、100人或1000人被裁員時,請記住,它們並不是冰冷冷的統計資料,每個數字都對應著一名開發者。這些開發者以及他們的家人、朋友的生活都可能會受到巨大影響。每一名被解僱的遊戲開發者,都有自己的故事要講。 考慮到遊戲行業的有毒文化、諸多變數和充滿剝削性的工作條件,對某些人來說,遠離是最好的選擇。但對另一些人來說,裁員可能是一次無比痛苦的經歷,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的夢想和激情在一瞬間被摧毀……無論如何,這道選擇題應當由開發者自己來做。
遊戲行業正在經歷一段異常難熬的時期,大公司一有機會就裁員,小型工作室則直接倒閉。那麼,如果一名遊戲開發者的事業突然中斷,接下來應當何去何從?
通常來說,當遊戲開發者辭職或者被解僱之後,第一反應往往是在行業裡另找一份工作。任何行業都會經歷繁榮和蕭條週期,人才流動屬於常態。但如今情況變了,隨著席捲全球遊戲行業的裁員潮愈演愈烈,大量初創工作室資金枯竭,從業者不得不面對僧多粥少的局面。由於就業機會有限,相當一部分人被迫離開了這個行業。
失去工作的遊戲人陷入了兩難境地:要麼繼續留在競爭殘酷的遊戲行業,想盡辦法尋找新工作,要麼就嘗試轉行做其他事情。對某些開發者來說,這意味著他們不得不放棄一份自己曾經投入大量心血的事業,不過在另一些人看來,這讓他們有機會重新開始,不必繼續忍受這個行業的動盪和剝削。
前段時間,媒體Aftermath與近幾年被迫離職的多名開發者進行對話,請他們聊了聊離開遊戲行業後的生活。在這些開發者中,有人對自己的遭遇感到遺憾,也有人對獲得新機會心存感激。
今年1月,微軟裁員1900名動視和Xbox員工;次月,索尼PlayStation部門也計劃裁減900人
布魯斯(Bruce,化名)這些年事業不太順利。2022年離開了一家資金吃緊的小型獨立工作室,隨後在另一家公司擔任某款線上多人遊戲的關卡設計師,去年4月被解僱。他決定徹底遠離遊戲行業,找一份辦公室工作,尤其是那種儘可能無聊和穩定的工作。
“目前我正在參加一個由政府資助、面向失業人員的Web開發專案,需要投入大約630多個小時。這基本上是一門精簡的全棧Web開發課程,教授人們如何開發Web應用程式,例如構建商店頁面、管理僱主的資料庫等等。”布魯斯透露,“另外,我還希望同時學習另一門類似的兩年制課程,但由於太火爆了,沒搶到名額。無論如何,我打算儘可能多考一些證書,希望能在明年年初找到一份與Web開發相關的工作。”
莎芙·戴維森(Saf Davidson)曾供職於《浣熊硬探》(Tails Noir)開發商Eggnut,擔任某個專案的首席敘事設計師。如今,這個專案被取消了,Eggnut也於幾個月前倒閉。她是在2023年聖誕節前夕遭到解僱的。當時,莎芙覺得特別痛苦,對未來感到恐懼,過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平復心情,在某天清晨醒來時心想:“算了吧,生活還得繼續。”
“失去工作後我環遊美國,探望家人和朋友。無論遇到誰,對方都對我對各種植物以及不同生態系統的瞭解程度讚不絕口。”莎芙回憶,“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家人和朋友的評價觸發了一種無意識的思維過程,促使我想要嘗試用這項特長來做點什麼。”
那時,莎芙已經受夠了在遊戲行業的糟糕待遇,決定回到大學學習植物科學。有趣的是,她仍然從遊戲裡獲得了一些靈感。
“《光環》裡的哈爾西博士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之一。你沒聽錯,雖然她絕對不是值得崇拜的科學家,但在電視劇第二季的最後一集,一位生物學家說:‘哈爾西博士是我成為一位生物學家的原因。’這句話引發了我的強烈共鳴!哈爾西的道德觀念非常糟糕,可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敬業精神,對吧?”
“之所以萌生成為一位植物學家的念頭,與我玩《控制》時的感悟也不無關係。在那款遊戲裡,設計植物的人相當用心,傾注了大量心血。這使我對不同種類的植物產生了興趣,並真正開始關注它們。如果當初沒有在遊戲裡看到沙漠玫瑰,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選擇研究植物這條路。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我之所以想當植物學家,應當歸功於遊戲。”
Eggnut於今年3月宣佈關閉,原因很簡單——新專案融資持續困難
弗蘭克(Frank,化名)曾經是遊戲行業的一名高階概念藝術家,近期遭到解僱。據弗蘭克透露,在此之前,他與一位IP總監鬥爭了幾個月,後者經常在開會時提一些極其不專業的問題,或者在未經過藝術家許可的情況下,將團隊簽了保密協議的作品上傳到AI平臺。創作遊戲是弗蘭克的畢生夢想,然而上一家遊戲公司的工作經歷促使他轉行。
“我一直很喜歡電子遊戲中的互動故事元素。但當看到藝術家的作品被那些唯利是圖的人偷走時,我的心都碎了。我認為遊戲行業很難變得更好,除非全面實現工會化,我對此抱有希望,卻也心存疑慮,在那一天到來前,我必須照顧好自己。那段經歷對我造成了巨大傷害。兩位治療師都對我描述的細節感到震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如今,弗蘭克正在與幾位搭檔合作,製作他的首部真人電影,並夢想著將它發展成為一個系列。“我早就想拍電影了,在我看來參與遊戲開發是一份職業,卻從來不是人生目標。雖然聽起來很傻,但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既然如此,我寧願將裁員看成是一次機會,而非一個悲慘的結局。”
安娜·威洛比(Anna Willoughby)是一名曾為暴雪工作的UX設計師,但自從近期被解僱後,她不僅離開了遊戲行業,還決定徹底遠離科技行業。
“遊戲行業真是一團糟,一大堆公司瘋狂炒作生成式AI,熱情過頭了,管理層普遍瀰漫著欺騙的氣息,遊戲創作者和開發者卻在遭受各種虐待。玩家社群很棒,但公司管理層太糟糕。我對整個科技行業失望透頂,但還不清楚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你可能很難想象,安娜現在是一名流水線上的廚師。“我需要錢,不過更希望用雙手做一些體力活,靠自己的勞動賺錢。我已經在辦公桌前坐了20年,身體和大腦都遭受了嚴重傷害。我哥哥在他朋友所經營的一家鄉村俱樂部餐廳工作,所以我就拜託他當介紹人,找到了這份工作。我明確告訴哥哥,讓我幹體力活吧,我需要活動一下身體了。”安娜笑著說。
安娜說,如果遊戲行業受到更多監管,勞工運動不斷發展,她願意重操舊業,但並不抱太大希望。相反,她更想盡快開著自己的流動餐車做生意。
即便沒有正式的工會,員工們也會自發地採取行動來推動變革
德文·威爾斯瑪(Devon Wiersma)曾供職於加拿大獨立工作室Beans,參與開發發行商Devolver Digital簽約的一款遊戲。2023年初,由於Devolver不再為Beans提供資金,德文和大約30名同事被解僱了。從那以後,他大部分時間在當地一所大學擔任課程主任,還會到圖書館、快餐店等地方申請兼職工作,偶爾才忙裡偷閒開發個人遊戲。
德文透露,他在進入遊戲行業前曾在麥當勞工作多年。“現在我倒覺得,在廚房的工作比做遊戲更有吸引力。這份工作至少讓我每天都能花些時間鍛鍊身體,而不會整天坐在椅子上……另外,我一直覺得幫助人們填飽肚子讓我更有成就感。”
前索尼互電腦娛樂歐洲分公司總裁克里斯·迪爾寧認為,被裁員的遊戲開發者可以考慮開網約車,或者去海邊待一年(這個說法聽起來有些熟悉)。但對許多遊戲從業者來說,轉行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的很多技能只有在遊戲行業才能派上用場。”德文說,“我經常聽一些程式設計師說,如果他們想離開遊戲行業,直接去銀行就行,因為在銀行工作雖然無聊,待遇卻好得多。同樣,遊戲行業的UX設計師可以轉型開發移動應用程式、網站或者類似的產品。”
“然而,如果遊戲設計師或關卡設計師想要轉行,那就困難多了。由於我們的技能集中在遊戲開發上,所以必須再次接受大量培訓。雖然有些技能對我們找工作有幫助,但如果希望從事與關卡設計接近的其他行業工作,比如建築設計或城市規劃,就必須接受非常具體的培訓。對遊戲行業的一些人來說,如果他們不將職業生涯徹底推翻重來,幾乎不可能做到。”
如果你不喜歡遊戲,那就換個行當吧……
克里斯·奧伊(Chris Ory)是一位在遊戲行業工作超過10年的資深開發者,但過去一年曾兩次被解僱。按照克里斯的描述,那兩家公司都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惡劣工作文化。
“經歷接近3年的痛苦和掙扎後,我徹底洩氣了。我不願再次冒險參加狗屎一樣的糟糕面試,這種想法都令我感到害怕。我甚至不敢走進家裡的辦公室,所以把它改造成了妻子的健身房,我很難克服消極情緒重新振作起來。另外,我已經46歲了,在以年齡歧視著稱的遊戲行業,我覺得就算自己找到一份新工作,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在賦閒期間,克里斯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全新的、與開發遊戲完全不同的職業。克里斯喜歡復古寶馬摩托車,當他將一輛R65LS摩托車送到Boxerworks維修時,與店老闆逐漸熟絡了起來——Boxerworks是美國為數不多經營老式寶馬摩托車業務的店面之一。“在我第二次被解僱後不久,老闆內森打電話告訴我,他找到了一款我等了很久的發動機,然後開始談論起我的情況,而內森正在尋找接手店面的合適人選。”
“內森想找人繼承他的事業,繼續以夫妻店的形式經營Boxerworks,並維持那家店多年來積累的良好聲譽、服務質量,以及積極的工作環境。”克里斯說,“作為一名摩托車愛好者,我覺得這個機會太難得了,不容錯過。因此,我接受了內森的邀請來到這裡,看看自己是否‘適合’這份工作。如今4個月過去了,一切進展順利。”
Boxerworks老闆與他的寶馬機車
雖然克里斯家距離Boxerworks車程超過4個小時,但他每週都會去店裡待3天。克里斯正考慮在離家更近的地方開一間分店,不過他並不確信自己還會不會重返遊戲行業。
“過去幾個月,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我的情緒十分複雜,在遊戲行業摸爬滾打十幾年,經歷過足夠多的磨難,知道這個行業雖然在某些方面很糟糕,但也有許多優秀人才,與他們共事絕對是一種樂趣。因此,我很難理性地思考是否要重操舊業。”
“我非常擅長自己所做的事情。我是一名不錯的設計師、設計經理,同時對玩家行為、玩家需求,以及遊戲產品的商業化都有深刻理解。做自己擅長的事情讓人快樂,我想念那種感覺……但自從離開遊戲行業後,我感受到了一種在過去十幾年裡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不必再被技術高管們突發奇想的決定所左右,這太棒了。”
“在46歲的年齡上轉行並不容易,我需要花時間適應,還有很多東西要學。與在遊戲公司工作時相比,我的收入大幅下降,要對6名員工的生計負責,管理一位75歲老人經營多年的老店。然而,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快樂。”
本文編譯自:aftermath.site
原文標題:《Video Game Developers Are Leaving The Industry And Doing Something, Anything Else》
原作者:Luke Plunke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