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1日,亞瑪芬登陸納斯達克,按發行價算市值約為63億美元。不出意外的話,它將穩坐全球前十大運動品牌集團,是昔日亞軍UA的兩倍,比PUMA更高。
但在四年前,當安踏宣佈完成對亞瑪芬的收購之時,迎接它的幾乎全是質疑。
首先是對這樁“國際聯姻”的結果充滿了不確定:此時安踏的海外品牌運作還未取得成果,兩個日韓品牌迪桑特和科隆在中國市場尚處於早期培育階段;
其次是對價格的質疑,這筆收購是安踏找來方源資本、等財團合力完成的,一共花了46億歐元,約是安踏當年淨利潤的9倍。
後來幫助李寧收購“火柴棍”Haglofs的萊恩資本認為亞瑪芬估值過高,更有好事者喊出“這將是安踏最昂貴的錯誤”[2]。
在他們眼中,亞瑪芬增速過低並且處於虧損狀態,前者無法匹配高估值,虧損狀態也意味需要依賴輸血,如此龐然大物對於安踏而言無疑是個巨大負擔。
但丁世忠卻認為自己撿了大便宜: “因為當時市場不好,我們溢價43%買了下來,假如市場好,根本買不到”[3]。
結果如丁世忠所料,在安踏接手後的第四年,亞瑪芬果然實現了逆天改命,旗下品牌始祖鳥、薩洛蒙等等紛紛成了搶手貨,公司業績順勢起飛:
2020年至2022年,營收由24億美元增至35億美元,複合年增長率達20.4%,是收購前的三倍多;毛利率一舉提升至52.2%[1],相比2018年高出了6.6個百分點。
從不被看好的昂貴錯誤,搖身一變成為日進斗金、與lululemon齊名的“中產三寶”,始祖鳥是怎麼逆天改命的?
草臺班子翻身
在被安踏收購前,亞瑪芬體育(Amer Sports)就像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草臺班子。
亞瑪芬的前身是一家成立於1950年的芬蘭菸草商,由於壟斷的生意實在太賺錢,鉅額利潤無處發揮,這才開啟了併購擴張之路。
起初的20餘年間,亞瑪芬買過出版印刷業務,做過汽車進口;直到1974年後,陸續收購了幾家冰球和高爾夫裝備製造商,才正式成立了體育部門。
從亞瑪芬變為亞瑪芬體育的關鍵一步,則是它在1989年和Wilson的雙向奔赴。
彼時,亞瑪芬幾乎是一個體育用品行業的小透明,而Wilson風頭正盛卻負債累累。它生產高爾夫、網球、棒球產品,在1988年前九個月的銷售額是2.91億美元,盈利580萬美元[4]。
恰逢歐美運動用品行業進入換擋期,大眾市場教育已初步完成,Nike、阿迪達斯雙超多強的競爭格局逐漸清晰,行業內的收併購是家常便飯。Wilson的到來恰如其分地為亞瑪芬指出了一條明路——聚焦運動市場。
但真正讓亞瑪芬一舉成名的,是它在2005年從阿迪達斯手上接盤了薩洛蒙。後者旗下囊括了薩洛蒙、始祖鳥、Mavic(腳踏車部件)等多個品牌,當年營收6.53億歐元[5],銷售網點遍佈歐美。
原本,在亞瑪芬的想象中,隨著各領域內品牌越來越完善,在協同效應的帶動下,便能實現快速增長。現實卻是殘酷的:收購薩洛蒙後,亞瑪芬收入規模4年內縮水了 近2億歐元[5]。
到了2018年被安踏收購前夕,亞瑪芬手握15個品牌,涵蓋多個運動類別,從網球、棒球、高爾夫、攀巖到滑雪,無一不是專業圈子裡的頂級品牌。
始祖鳥有“世紀之布”的加持,高階人設已經立下;薩洛蒙是全球越野跑鞋和高階登山鞋的頭部品牌;Wilson則是溫網賽場的常勝將軍,被譽為“上帝手中的權杖”。
而這時的亞瑪芬就像是一個面對一桌稀有食材卻不會炒菜的廚子,由於沒有成功地操盤過運動品牌,當面對品牌定位和渠道的錯配時,它有些束手無策。
例如,如今貴為商圈頂流、比鄰愛馬仕的始祖鳥,在亞瑪芬時期卻沒能在中國開出一家直營門店,它選了飛蛙作為中國總代理商,並分包給多家經銷商來完成最終銷售。
很長一段時間裡,始祖鳥不得不委身於杭州嘉禾、三夫等專業戶外集合店;為了匹配上始祖鳥的高價,一些門店甚至將經典款硬殼衝鋒衣裝在玻璃罩子供起來賣。
對於當時的中國消費者來說,不管是始祖鳥還是薩洛蒙,這些品牌大多需要海淘、代購,且知名度僅限專業圈層,遠遠不及今天這般耀眼。在彼時的亞瑪芬眼中,中國也依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陌生市場,能有代理商幫著賣賣貨就夠了。
但此時,中國運動市場的鉅變已經有了前兆:完成渠道改革的FILA已脫胎換骨,撐起了安踏的半壁江山;李寧搖身一變“中國李寧”,在紐約時裝週一鳴驚人;lululemon從產品質量、創始人離職等危機脫身,全面恢復增長,中國市場的表現尤為亮眼。
FILA的起死回生讓安踏看到了高階化的大好前景。2019年,當安踏決定收購亞瑪芬時,它的賬上只有92億現金,而收購亞瑪芬至少需要200多億[6]。
這個“蛇吞象”的舉動在當時引起了各種揣測,而丁世忠堅持認為 “商品可以被迅速製造出來,但品牌不行”[3] 。安踏的質疑者們理解不了,怎麼當初亞瑪芬沒做到的事,憑什麼換成安踏了就行?
逆天改命三部曲
亞瑪芬的品牌矩陣看似雜亂無章,但至少有一點是相通的:這些運動都有較高的門檻,對應的是消費能力較高、審美和品位相似的消費者群體。
這恰好是安踏迫切渴望的空白市場。彼時安踏主品牌和FILA分別佔據大眾運動和時尚運動,唯獨在專業運動的細分賽道上,安踏集團尚未擁有王牌。
因而,安踏改造亞瑪芬的核心思想,就變成了——保留該保留的(主要品牌的基因和定位),摒棄該摒棄的(經銷渠道和其它品牌)。
改革首先從渠道開始。安踏先是接手始祖鳥零散的線下門店,再同步淘汰大型經銷商,就連曾扛起70%份額的銷冠三夫戶外也沒有幸免;次年,變革就擴散到了線上,奧萊店鋪和線上店鋪的經營權也被收回[7];
被收購前,亞瑪芬的直營渠道佔比為12%,現已提升至33%。門店的盈利能力也得到了快速提升,如今始祖鳥國內店鋪坪效已接近10萬,而在被收購前,許多店鋪的年銷售額僅有兩三百萬[8]。
當年的FILA也是如此,被收購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淘汰經銷商、轉直營。雖然這個過程花了整整三年,但直營模式讓FILA更好的把控品牌銷售節奏,也因此平穩地渡過了2012年行業爆發的庫存危機,並站穩了“運動時尚”的定位。
對外,是不計成本地與經銷商割席;對內,是大刀闊斧的業務重組。
完成收購後,安踏先是將亞瑪芬的品牌進行了精簡,將原本雜亂的品牌矩陣變成了三大業務線,確保每條業務線都有一個主力品牌:技術服裝是始祖鳥,戶外表現是薩洛蒙,球類運動是Wilson,各司其職[1]。
高層換血也在同步進行,準則是隻找和目標最匹配的人。
例如,始祖鳥的新任CEO Haselden曾在lululemon呆了五年,而這恰好與始祖鳥當下拓展女性消費市場的目標相符[10];領導薩洛蒙的Franco Fogliato,曾在Columbia擔任全球全渠道執行副總裁,其規劃將薩洛蒙打造成全球山地品牌[11]。
除此之外,安踏還抽調了鄭捷、徐陽、殷一等安踏品牌的老班底加入亞瑪芬,前者擔任亞瑪芬CEO進行全球資源協同,後面分別成為了始祖鳥和薩洛蒙的中國區CEO,負責在國內開疆拓土。
老將們優勢也很明顯,他們都有充分的品牌運作經驗,能夠確保將FILA經驗完美移植到亞瑪芬。
在渠道和組織都就位後,品牌運營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安踏接手後,亞瑪芬的品牌運營基本都可以總結為兩個步驟:1,潮人帶貨,明星上身;2,開更大更好的門店;種種舉措,皆是為了給品牌抬咖。
以始祖鳥為例,它先後被Drake、Travis Scott、Bella Hadid等一眾超模明星接連上身帶貨,引得無數粉絲效仿;2020年LV秋冬大秀上,創意總監Virgil身穿一件藍色的始祖鳥衝鋒衣謝幕,成功喧賓奪主。
接著,它在門店選址上摒棄了The North Face這一老鄰居,入駐頂級商圈的核心位置,與LV、卡地亞等一眾奢侈品品牌並肩。
一通操作下來,始祖鳥成了炙手可熱的時尚單品,“龍年限定”衝鋒衣即便被調侃是美團小哥同款,但依然攔不住有人願意去門店排隊3個多小時,甚至在二手平臺以1.6萬元的高價含淚拍下[15]。
圖源:小紅書
在始祖鳥之前,從未有過哪一個運動品牌,賣著遠超大眾接受度的價格,卻引發了最大範圍的討論;在社交平臺上,“始祖鳥平替”就是一眾衝鋒衣品牌最好的標籤,只要有幾分宛宛類卿,就能賣到斷貨。
始祖鳥、薩洛蒙接連爆火,連帶著亞瑪芬也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儘管就在19年前,它們一度是阿迪達斯的負累,被幾經轉手、反覆賤賣,最終才落到了安踏手中。
打破多品牌的魔咒
1997年,上市不久的阿迪達斯急需下一個增長故事,正值細分運動潮流興起,便以14億美元收購薩洛蒙進入戶外運動領域,彼時薩洛蒙的定位是阿迪達斯的戶外子品牌,主攻登山和越野。
而高階消費者通常有“head to toe”(從頭到腳)的購買習慣,為了迎合趨勢,2002年阿迪達斯又收購了始祖鳥,填補戶外服裝版圖,一併裝入了阿迪達斯-薩洛蒙部門。
然而,這一構想很快在阿迪達斯與Nike的苦苦纏鬥中宣告破產。
始祖鳥收購後僅兩年,阿迪達斯在美國市場被Nike逼到了牆角,節節敗退之下市場份額僅剩9.2%,一路飛昇的Nike則來到了40%[13]。
作為美國市場曾經的雙寡頭之一,阿迪達斯急需扭轉這一被動局面。一年後,阿迪達斯給出答案,不惜溢價34.2%收購銳步,總計38億美元[13]。此時銳步的運動鞋市場份額僅次於Nike,阿迪達斯寄希望於收購後銳步能夠快速縮小與Nike的差距。
兩個月後,急需回血的阿迪達斯只能割肉,薩洛蒙與始祖鳥以4.85億歐元打包出售給了亞瑪芬,總計虧損約10億美元。
16年過去,銳步和薩洛蒙交換了命運。曾經的棄子一飛沖天,昨日的寵兒卻再次被賣身。運營失敗疊加疫情壓力,自顧不暇的阿迪達斯只能以25億美元的價格賤賣銳步,這樁“運動品牌史上最大的收購案”以失敗告終。
事實上,多品牌運營並不容易,在運動鞋服行業鮮見成功案例。
Nike也曾試圖搭建多品牌矩陣。在它的構想裡,主品牌Nike守住專業運動的江山,然後在每一個細分市場透過收購成熟的品牌,納入自己的產品線。
為了擴充細分專業運動市場,Nike早在1994年就拿下了冰球品牌Bauer,並相繼將極限運動裝置品牌Hurley以及專業足球品牌Umbro收入囊中;1988年,收購潮流男鞋品牌Cole Haan,開啟了自己的時尚之旅;此後,2003年拿出3.05億美元抄底瀕臨破產的Converse,自此在休閒鞋市場有了一足之地。
只不過,由於品牌跨度太大以及細分領域運營經驗不足等原因,這些細分品牌一直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臺柱子依舊是一手養大的主品牌Nike。
隨後Nike便開啟瘦身之旅。2008年,以2億美元賣出Bauer;2012年又接連賣出Umbro和Cole Haan等品牌。瘦身後的Nike更加聚焦核心品牌,但代價是錯過了細分垂類崛起的風口。
阿迪達斯更為慘淡,隨著市場被Lululemon、始祖鳥等細分品牌瓜分,2022年全年業績僅增長1%,2023年更是陷入負增長。
昨天的阿迪達斯不會想到,今天的亞瑪芬,手握始祖鳥、薩洛蒙等多張王牌,乘著細分運動崛起的東風,正在以超20%的速度飛快增長,大有趕超lululemon之勢。
在薩洛蒙和始祖鳥跌宕起伏的命運裡,穿插著全球運動行業的起起落落。它們從阿迪達斯到亞瑪芬,終於等到了安踏,也等到了運動市場大變天,從傳統的大眾運動變成了今天的多元化、個性化,這才真正開啟屬於它們的黃金時代。
說到底,始祖鳥和薩洛蒙終究還是幸運的。
作者:嚴張攀/胡曉琪
編輯:胡曉琪
製圖:嚴張攀
設計:疏睿
責任編輯:胡曉琪
參考資料
[1] 亞瑪芬招股書
[2] 8個要點看懂亞瑪芬700億IPO:一個跨國集團的新生,36氪未來消費
[3] 百萬中產撐起一個700億IPO ,市界
[4] Amer Group to Acquire Wilson Sporting Goods,The New York Times
[5] 阿迪達斯-薩洛蒙 TO SELL 薩洛蒙 TO AMER SPORTS CORPORATION ,阿迪達斯 MEDIA
[6] 品牌,安踏所有故事的奇點,證券之星
[7] 從“阿迪棄子”到“安踏希望”,始祖鳥的戶外頂奢4重關,刀法研究院
[8] 安踏為什麼總能造神,鈦媒體
[10] 誰在幫始祖鳥母公司“逆天改命”,鈦媒體
[11] "The key word is adaptability”,ISPO
[12] 「薩洛蒙」破圈往事:當小眾品牌遇到潮流風口,窄播
[13] 阿迪達斯,“脫掉”銳步,商學院
[14] 6000億的戶外用品市場,國產品牌們的機會有多大,介面新聞
[15] 什麼樣的中產會連夜排隊搶始祖鳥,有意思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