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社會越來越不寬容的時候,戾氣就產生了。
動則得糾,一點點小錯就可能面臨滅頂之災。按流量進行治理的模式,鼓勵了極端的言論和心態的蔓延。有司在處理“失言”的時候,舉著的是180斤重的青龍偃月刀:全網封殺、刪號、復出之後再封殺、再刪號,甚至越來越多動用行政處罰和刑事起訴的手段來進行打擊。而網路暴民們看了覺得“真爽!”“舒服了!”從底層呼應了有關方面的暴力作為,成了對暴力的鼓勵。
越來越多的人希望與自己意見不一致的人受到嚴厲的處罰,最好讓他們閉嘴,並且永遠從網路上消失。實際上,人與人之間不可能永遠都是意見一致的。當我們採用這種讓人閉嘴的邏輯參與網路互動的時候,就會發現,在這一刻和你一起鼓勵封別人號的戰友,下一刻也會出現在你的對手行列裡。隨著讓人閉嘴的動作越來越多,網路上越來越難以聽到不同的聲音。
事實上,不同的聲音更像是一種發聲的渠道,就像壓力鍋的氣嘴,發揮了緩解壓力的作用。蒸汽壓力鍋氣嘴發出的“呲~呲~呲~”,就是在通報管理者,壓力到了什麼程度,是應該繼續加壓,還是應該把火關小,直至關火,徹底消除壓力。然而,讓人閉嘴的做法,更像是把氣嘴死死按住,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音。
不同聲音的消失,並不意味著矛盾得到了解決,相反,問題依然存在,矛盾逐漸積累,怨氣越來越高,卻沒有一個可以發聲宣洩的渠道,甚至人們已經被規訓到聽到任何不同的聲音就嚇得自我壓制。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裡,卻是充滿了憤怒。
對姜萍、劉鑫、反詐老陳或者其他任何有過錯的網路熱點人物,我們也都很少看到同情和寬容。在社交媒體時代,讓一個人社會性死亡,等於剝奪了他生存的社會權利,雖然不見血,卻比任何血光之災都要嚴酷得多。可是,姜萍消失了,劉鑫只要一露頭就會被撲滅,反詐老陳總是被黑粉口誅筆伐。網路時代,一個人犯了錯,就等於死刑。
類似的邏輯幾乎在一切社會領域都存在。強力的手段受人歡迎,因為可以瞬間從表面掃平所有的“問題”:某個現象十分嚴重,必須限期整改,有關下屬立下軍令狀,完不成提頭來見,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呆在單位嚴厲執行;小攤小販違規賣菜,哪怕只有一斤兩斤,也要頂格處罰,三萬五萬起步;賣炒瓜子的小店,錯誤使用了“最好吃”宣傳語,要求罰款20萬;在自己家店鋪玻璃窗戶上貼一塊招工小廣告,也要面臨處罰……
老話都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然而做事不留後手,上來就是大招的現象比比皆是,越來越缺少人性,甚至出現了互相傳遞的現象,以至於這種暴戾的氛圍像傳染病。
我親身經歷的是,一個學生在某機構無薪實習了整整一年,一開始告訴人家有機會簽約,最後卻通知他不能留下,學生不理解的是,幹得也還順手,甚至比正式員工還辛苦,說明能力沒有問題。而既然不能簽約,為什麼不提前告知?好讓自己另謀高就?後來我給學生推薦另外一家單位,這單位見面就說需要崗位實習。學生當即拉黑這家新的單位,頭也不回離開了。他對社會的不滿,從上一家單位產生,傳遞到了這一家單位。這單位的領導還跟我表達了不滿。我說,你要是知道他之前的遭遇,就不會怪他了。
處於底層的勞動者越來越辛苦,勞動時間越來越長。關不羽的文章《這一次,專家的話不好使了》發現,2022年有統計資料的167個國家中,周平均工作44小時以上的國家共8個,分別是中國、不丹、阿聯酋、蒙古、印度、汶萊、馬來西亞、伊朗和哥倫比亞。其中,僅不丹和阿聯酋周平均工作時長超過49小時。
到了2023年,國家統計局的資料顯示,我國勞動者的平均每週勞動時間達到了49個小時,與不丹、阿聯酋並駕齊驅為世界頂流,比我們隔壁鄰居,以“過勞”著稱的日韓,平均要多出11個小時。996是福報,但只體現在給足了報酬的網際網路大廠之中,更多的勞動者陷入的是低水平重複勞動的陷阱之中。
這個趨勢還在增加中,2015-2020年,中國人的周平均工時增幅為1.5小時,在2020-2023年期間,增幅擴大到了2小時。
辛勤勞動,沒有換來更多的獲得感、滿足感和幸福感,面對的是從上到下最嚴苛的要求,最惡劣的環境,最嚴厲的斥責,最不留餘地的對待……任何人,只要有強勢對待他人的時候,也都不會手下留情。你要說戾氣從哪兒來,問問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