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甜點甜點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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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英格蘭詩人傑弗裡·喬叟(Geoffrey Chaucer)在《坎伯雷特故事集》中塑造了一位傳奇騎士:“從他一開始騎上馬闖蕩人間,就熱愛騎士精神和榮譽正義,就講究慷慨豁達與溫文有禮。他為其主公立下過赫赫戰功,天南地北的征伐中有他行蹤,在基督教世界或在異教之邦,都因為智勇雙全而廣受頌揚。攻下亞歷山大城就有他在場。他在普魯士的多次慶功宴上,比各國騎士優先,坐上榮譽席;他在、俄羅斯頻繁出擊,沒一位基督教騎士比得上他。”而在中文網際網路上,一談及中世紀的騎士和士兵,大部分人想到的估計是像這樣經歷傳奇的騎士。那麼在真實歷史中,中世紀的騎士與士兵們軍事活動的地理範圍究竟有多廣,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樣的現象?又是否存在如喬叟的騎士這般傳奇的人物?接下來將就中世紀晚期英格蘭士兵的情況,來聊聊這個話題。一. 戰爭與機遇
整個14世紀中後期,對於渴望軍功或在戰爭中謀求一席之地的英格蘭人而言,是一個充滿著軍事機遇的美好時代。百年戰爭的爆發使英格蘭王國不斷的徵集士兵,組成遠征軍前往歐洲大陸。
這使英格蘭士兵大量的在歐洲大陸上留下足跡,雖然大部分遠征軍的兵員數量並不多,但由於英法雙方都在頻繁發起新的戰役,這依舊為士兵和傭兵們提供了巨大的軍事機遇。
英法百年戰爭所帶來的軍事機遇並不僅限法國地區,由於法國人在百年戰爭早期大型會戰中的糟糕表現,尤其是1356年的普瓦捷戰役,法軍付出了數千名士兵的傷亡,法王讓二世與其子腓力以及大量貴族被俘,國王也為自己欠下了400萬埃居,約666666英鎊的賬單。
這導致法國的中央行政系統一度接近崩壞,而其他的一系列事件,如勃艮第公爵的意外死亡,各地貴族的持續性私鬥,納瓦拉國王卡洛斯僱傭英格蘭人引發法國內戰等各種因素,致使戰後自由軍團(ree company/compagnie)在法國地區橫行。
阿爾諾·德·塞弗爾的赫免書中有提到,他的軍團肆虐的慘景“四處綁架勒索男人,男人和女人被毆打、折磨、屠戮,婦女、女傭、修女被玷汙,城鎮、莊園與房屋被焚燒並遭摧毀,無論是他人還是教堂的財產,一切都不被放過”。
自由軍團並不僅是單純的燒殺搶掠,他們也會控制城鎮作為軍團的基地,有些大軍團甚至能夠控制超過200公里的地區。而他們也不僅僅是在法國橫行,在休戰後自由軍團們便走出法國,進入了帝國(神聖羅馬帝國)西部、南部和義大利等地,其中最為著名的大概是“強盜霍克伍德”的白色軍團。
除自由軍團外,加入十字軍,為信仰而戰同樣也擴大了英格蘭士兵們軍事活動的地理極限。
即使是在14世紀,為聖地奉獻與十字軍東征的思想依舊十分流行,以1384年建立的聖母昇天兄弟會和聖克里斯托弗兄弟會為例,他們在會議中,往往會以“我們為那神聖的土地祈禱,願耶穌基督因祂的憐憫,將其帶入基督的權柄之中。”和“為神聖的土地和神聖的十字架,願上帝因祂的憐憫,將其從異教徒的權柄中救出。”先為聖地進行祈禱,而後再開始會議。
至於成為十字軍為信仰而戰,我們可以舉出許許多多的例子,如1343年的2月,約克郡的治安官約翰·福康伯格獲得了前往聖地的許可,他稱“將不再與他人交戰”,直到“與上帝的敵人交戰”。
在他出發後不久,北安普頓的托馬斯·沃爾,因在伊比利亞與“上帝和基督徒的敵人”作戰,所以沒有時間完成一些封建義務。再比如1346年一位名叫裡維爾的騎士,希望透過為基督而戰“從而救贖他的靈魂”,為此他在6月份時前往羅馬尼亞與奧斯曼人作戰。
一些較為著名的大人物也曾組織兵馬,加入十字軍。如英法百年戰爭早期名將,第一任蘭開斯特公爵,格羅斯蒙特的亨利(Henry of Grosmont),就曾組織人馬去往普魯士作戰。
不過,最值得一提的是,德比伯爵亨利·博林布魯克(Henry of Bolingbroke),即未來的亨利四世,他在1390和1392年組織過兩次規模巨大的遠征隊去往普魯士,兩次的遠征隊人數大約都在150~200人左右,為此花費了近9300鎊。
以及沃裡克伯爵托馬斯·博尚在1365年組織的一次遠征隊,隨行的武裝人員約有7名騎士、8名扈從、20名弓箭手與300名各類步兵。
所以,我們可以說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英格蘭士兵們軍事活動的地理範圍幾乎是整個天主教世界和羅馬尼亞、伊比利亞、普魯士和立陶宛等與異教徒世界交鋒的邊界。
有學者甚至認為14世紀時期,英格蘭人參與十字軍的頻繁程度可能是“自獅心王時代以來的頭一次”。
二. 歷經百戰的傳奇士兵
在簡單淺析完士兵軍事活動的地理範圍與其成因後,現在就要開始談第2個話題,即在現實中是否存在像喬叟的騎士那樣傳奇的軍事經歷?
在理查德二世統治時期,英格蘭的騎士法庭(the High Court of Chivalry)處理了三紋文章糾紛的案件,分別是洛夫訴莫利案(Lovel v.Morley) ,斯克羅普訴格羅夫納案(Scrope v.Grosvenor) ,格雷訴黑斯廷斯案(Grey v.Hastings)。
這三起案件的原告與被告,都請來了數十乃至數百名的騎士與士兵為自己作證,這為研究英格蘭士兵們的軍事生涯留下了大量的案例。
在斯克羅普訴格羅夫納案中,斯科羅普請來了40位世俗證人,約有3/4的人是騎士,大多數證人提供的證詞中的事件地點都在英格蘭和法蘭西,如威廉·赫塞爾裡格的證詞提到的地點為1333年的哈頓登山戰役,而一位名叫尼古拉斯·薩伯拉罕(Nicholas Sabraham)的北方鄉紳,他在1386年9月出堂作證時提供了與眾不同且極其有趣的證詞。
他稱“自己約年過六十,曾在過去的30多年為王國而戰”,並且參加過1346年的克雷西戰役,以及克雷西之後一直持續到1347年的加來圍攻戰,除1346~1347年的大戰外還在蘇格蘭、布列塔尼和西班牙等地作戰過。
還“跨越大海”去到普魯士、君士坦丁堡、匈牙利和梅森貝里亞(如今的內賽巴爾)等地區與異教徒作戰,並見證了1365年塞普勒斯的彼得襲擊亞歷山大港以及登陸後的騎士冊封儀式。
實際上他的證詞十分模糊,許多戰役的日期、地點和目的他都沒有進行描述。我們無法透過他的英格蘭軍隊行政檔案來補充他的軍事生涯,因為在中世紀像他這般的重甲兵,尤其是出生低微的重甲兵和大量的弓箭手總是缺乏詳細記錄。
基恩(Maurice Keen)推測薩伯拉罕軍事生涯的起點應該是在1340年的蘇格蘭,基恩的這一推測是基於薩伯拉罕證詞中提到的曾在愛德華·巴里奧(Edward Balliol)對蘇格蘭人騎行劫掠時的軍中服役,這一推斷基本也被推翻,詳見後文。
目前學者們發現了兩個與之相關的線索。一份保護函顯示,在1371年4月,一個名叫尼古拉斯·薩伯拉罕的人在羅克斯堡(Roxburgh)駐紮。另一個線索來自義大利,1378年的7月至8月之間,約翰·霍克伍德的白色軍團中有一個被稱為薩伯拉罕計程車兵,值得一提的是,這份記錄中還有另一位名人詩人喬叟,也因此有學者認為薩伯拉罕和霍克伍德是喬叟筆下的騎士的原型之一。
回到他的證詞中去,不禁令人疑惑,考慮到蘇格蘭對英格蘭的威脅,薩伯拉罕一個北方鄉紳,他為何會出現在克雷西?
對於這點,他很可能是被北安普頓伯爵的隊伍所徵集的,首先,北安普頓伯爵軍隊的徵兵地理範疇就包括薩伯拉罕的家鄉,諾森伯蘭郡,其次北安普頓伯爵的隊伍當中就有多名來著諾森伯蘭郡的扈從,如和薩伯拉罕一同出席作證的同鄉鄉紳威廉·赫塞爾裡格(William Heselrigg)。
有記錄表明他也曾在北安普頓伯爵的隊伍中,所以薩伯拉罕極有可能是被徵集到了北安普頓的隊伍中。並有可能參加了1345年的布列塔尼戰役。
而薩伯拉罕提到的加入巴里奧的隊伍,如果指的是1339年戰役,那就代表薩伯拉罕的軍事生涯至少為45年,而非他本人所說的39年,所以這更有可能指的是1347年的內維爾十字戰役的後續行動。
由此綜合其他被證實的記錄,我們可以復原出他的軍事生涯是,1345年在布列塔尼,1346年在諾曼底-克雷西,1347年在加萊,後回不列顛參與蘇格蘭戰役,50年到60年在加斯科列、諾曼底、西班牙各地作戰,甚至參加了59年~60年的蘭斯戰役。
1362-1363在普魯士和立陶宛,1365在亞歷山大港,之後又在匈牙利、保加利亞和君士坦丁堡抗擊異教徒,如果採信前文所說的那兩條線索的話,他還成為過霍克伍德的扈從,與文學巨匠喬叟在義大利同行。
由此來看最接近喬叟的騎士的傳奇士兵,大約就是這位名叫尼古拉斯·薩伯拉罕的北方鄉紳了。
三. 寫在最後
在開頭,我用了一小節來說明中世紀英格蘭士兵活動範圍的廣泛性,以及這種廣泛性是由哪些原因造成的。而薩伯拉罕則是這些案例中最具特殊性的一位,那麼我們不禁要問,薩博拉罕這個特例能說明些什麼呢?
一個極容易得出,且已被反覆提及的結論是:薩伯拉罕反過來論證了14世紀英格蘭士兵,他們的足跡能踏至多遠的地區。他的真實經歷使得,喬叟為他的騎士所賦予的傳奇色彩大大減少。
但需要注意的是,薩伯拉罕他與當時英格蘭的“職業士兵”們是極為不同的,當時的英格蘭,只有那些駐紮在加萊諾曼底計程車兵們可以稱為職業士兵或者說常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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