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疆又被制裁了。根據每經新聞訊息,同一批進入美國國防部黑名單的中國公司有13家,其中包括大疆創新、深圳華大基因、360科技等。
一邊是烏克蘭戰場上空本屬消費級的大疆滿天飛,開始引發業界討論廉價民用無人機是否正在成為“游擊隊的空軍”;另一邊是2022年3月12日,美國設計軟體公司Figma宣 布封禁 大疆公司賬戶,並連一點反應時間都沒給,表示因無法登入而拿不到的設計檔案,會在兩週內透過郵件發給大疆。
烏克蘭在Dij植保無人機上安裝多種武器
Figma並不是完全不可替代的設計軟體,但國內的同類軟體為了差異化競爭,大多有各自的側重點,所以單一某個軟體又很難完全替代Figma。大疆此次面臨的問題主要有兩點:一是可能會被打亂研發設計的節奏,影響產品迭代的速度;二是可能需要增加成本,用以購買多個軟體來替代Figma。
在從2016年到2022年長達6 年的時間裡,美國對大疆的限制和制裁不斷加碼。但事實卻是,大疆在此期間一直保持了消費級無人機市場70%以上的市佔率,在北美的市場佔比甚至一度到過85%。
美國國防部前腳宣佈軍方停用,美軍後腳就“不聽話”地花了幾十萬美元買大疆的無人機,還帶動了伊朗和英國的軍方購買潮。美國給大疆加關稅,大疆反手就給美國本土銷售的產品等比例漲價以保持利潤率,市佔率甚至不降反升。美國政府為了制裁大疆幾乎算得上絞盡腦汁,但被制裁的第六年,大疆怎麼依然活得好好的?
美國的制裁對大疆並無效果
2015年奧巴馬的白宮記者協會晚宴,大疆戲份獨佔一分鐘。那年1月26日,特勤局在巡邏時發現白宮南部的草坪上出現一架墜毀的四旋翼無人機,軍方和特勤局如臨大敵,最後卻發現,這臺小東西是因為美國政府情報人員酒後瞎玩,操作不熟練外加酒後腦子不靈光,誤飛到了白宮而他本人也不知道,竟回屋睡覺去了。這臺進白宮如入無人之境的四旋翼無人機,就來自大疆。為此美國輿論譁然,時任總統奧巴馬在之後的大半年裡,幾乎走到任何地方,都會遇到記者問他中國無人機的相關問題。於是,2015年度的白宮記者協會晚宴上,奧巴馬乾脆自己把這事拿出來調侃了一番,在大螢幕上放出了一張時任副總統拜登在白宮草坪上對大疆無人機揮舞棒球棍的照片,聲稱特勤局已經在白宮安裝了全新的高精尖安保系統,想出了不再讓別人亂闖白宮草坪的妙計。
晚宴上笑聲一片,但無論是臺上演講的奧巴馬,還是臺下坐著的特朗普,抑或是照片上被做成“高精尖安保 系統”的拜登本人,沒人真的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笑話來處理。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張圖片,並不是一個笑話,而是一種表態,甚至是一種預言。
2016年,美國議員開始以網路資料安全為由提案限制大疆;2017年,美國正式對大疆發起調查;2018年5月,美國國防部陸軍部以備忘錄形式,要求所有下屬部隊停止採購和使用大疆,停用大疆的一切無人機產品。然而所有限制措施都沒能擋住大疆每年300%~500%的業績增長,大疆依然佔據了美國消費級無人機市場75%左右的份額,一度被美國人寄予厚望3D Robotics也因為防抖雲臺的量產能力和GPS系統時常出現連線錯誤等問題,被大疆打得找不著北。
美軍自己也對禁令頗有微詞,備忘錄釋出的同年8月,美國空軍特種部隊向上打了個採購報告,表示我們試了美國本土的Tiny Whoop、Ebee、3DR Solo,但都無法滿足需求。“由於作戰任務緊急又缺乏本土替代品,希望特批採購35架大疆無人機Mavic Pro鉑金版。”根據CNN披露的採購單等訊息,陸軍部禁令下達後的一年時間裡,“不大聽話”的海軍和空軍們,分別花費了近19萬美元和5萬美元購買大疆製造的無人機。
2019年,此前所有措施都沒能生效的美國政府開始對制裁措施加碼,國防部在《2020財年國防授權法案》裡明令禁止聯邦資金購買中國製造的無人機,商務部則宣佈將大疆列入貿易管制黑名單,對其產品變相增加關稅。大疆也沒慫,反手對受影響的型號“漲價”處理,最多的漲了230美元,最少的也漲了120美元左右,美國普通消費者和相關公司也在用錢投票,為了在漲價前買到機器,帶來了一撥集中購買潮,一度將大疆的市佔率推到了85%。
美國空軍因為想採購一些已經停產的型號,甚至考慮過直接和大疆合作訂單。但大疆一貫不做軍品,包括美軍在內的各國軍方,其實都是透過公開銷售渠道進行購買的,甚至有一些是士兵們自己在亞馬遜上下的單。美軍想要停產型號,大疆官方發言人利斯伯格的回應是:經銷商可能還有庫存,要不你們去問問?
2020年10月,美國內政部長下令停止進一步購買中國無人機,兩個月後,大疆“喜提”美國商務部實體清單。但大疆在消費級市場上的優勢,已經有點擋不住了。唯一給大疆帶來過麻煩的對手3D Robotics已經被打得直接退出了市場,包括微軟等在內的其他品牌最高市佔率也不超過4%,而大疆在民用市場的全球市佔率至今仍維持在70%左右。另一邊,美國政府對大疆的圍追堵截,和美國軍方找不到 替代品只能反覆橫跳的現狀,讓各國部隊都開始注意起民用無人機在軍事上的應用。
2020年7月,烏克蘭國家邊防局發了個訊息,說透過邊防局和英國大使館的雙邊合作框架,從英方獲得了總價約4.46萬美元的10架無人機,用於空中巡視邊界,保衛國土安全。結果大家一看圖片,這10架無人機其實是大疆的Mavic,其系列裡最貴的專業版也才12888元一架,10架加起來都沒超過13萬元,摺合成美元是2萬多。
從2015年那架四旋翼無人機墜毀在奧巴馬執掌的白宮,到2022年拜登治下設計軟體公司Figma 宣佈封禁大疆公司賬戶,7年過去,美國總統都換了3屆,但大疆還是那個大疆,只是更強了。
大疆的技術競爭力
在對大疆制裁與反制裁的故事裡,流傳最廣的是那段被加關稅反手漲價的橋段,看起來好像特別燃,但平心而論,那其實是一個極為理性的商業決策,背後是大疆強大的技術力和有足夠競爭力的優越產品。這不是憑一腔熱血就能做到的事情。
用大疆公關總監謝闐的話說:“大疆無人機能拆開的每一個零件都是自己生產的,底層程式碼都是自己的,無論是專利還是研究方法,任何無人機公司都很難繞過大疆。”而這種專利與技術的積累,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除了創始人汪滔,還有兩個對大疆至關重要的人:一個是汪滔在香港科技大學的研究生導師李澤湘,另一個是哈爾濱工業大學深圳校區機器人方向的教授朱曉蕊。兩個人在大疆走得只剩一個出納的時候,一起給汪滔投了100萬元,剛好又趕上哈工大(深圳)相關專業的第一屆研究生畢業,才算給大疆解決了錢和人的問題。
由於李澤湘和朱曉蕊都是做學術的,加上汪滔和最早一批來自港科大、哈工大的技術團隊,大疆最初的班底就有極其濃厚的工程師氛圍。大疆內部有很多人甚至覺得汪滔建立的研發體系可能是國內效率最高的,技術文件寫得能當教科書。“有這種研發習慣的人很難不成功。”而事實也在驗證這句話。
2009年3月,大疆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款能量產的直升機飛控產品XP3.1,由於技術領先加上競品很少,很快實現了商業上的盈虧平衡;2010年就迭代推出了第二代直升機飛控Ace One,重量從XP 3.1的700~800克降到了100克左右,單價也從XP3.1的2萬多元降到了100多元,很快營收水平就穩定在了百萬級別;之後又迅速迭代推出了新一代直升機飛控WooKong;緊接著又在WooKong基礎上改出了自家的多旋翼飛控WooKong-M。
憑藉WooKong系列,大疆直接邁過了年收入千萬及單個產品收入體量破千萬的門檻,進入了不差錢的階段,從業務起步算起來,整個過程一共才用了不到3年。很多人說大疆在無人機市場上的優勢是先發優勢,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同時代國內的無人機創業公司不止大疆一個,但沒人能有大疆這樣強的技術和人才儲備,也就沒人能跟得上那樣快的產品迭代速度。大疆的優勢,本質上是將研發團隊的技術實力兌換成了產品迭代速率,再將雪球一點點滾大。
更重要的是,汪滔對技術發展路徑的認知造就了他對產業趨勢出奇敏銳的洞察力。他從一開始就判斷無人機主要的3個技術難點在“飛控、雲臺和圖傳”,併為此制定了3個產品研發方向。其中圖傳的需求在當時還沒有起來,且難度較高,所以選擇先進行外包;資源被優先傾斜到了飛控和雲臺的技術研發上。而云臺的研發,又成就了大疆的下一輪爆發,併成為大疆擋住海外創業公司衝擊的重要技術優勢。
和GoPro的商戰,讓大疆迅速成熟
2011年,印第安納州曼西市舉辦的無線電遙控直升機大會上,汪滔結識了美國人科林·奎恩。奎恩當時經營一家做航拍的創業公司,想找一找有沒有誰家的無人機能拍攝出穩定的影片畫面,而這正是大疆的一個重點研究方向。
幾個月後,大疆在德國紐倫堡的Toy Fair展會上釋出了採用大疆自研雲臺技術的那款“禪思Z15”,這是全球首個民用的高精度雲臺,幾乎在一夜之間引爆了業界。科林·奎恩則已經加入大疆,在美國成立了大疆的北美分公司,他持有48%股份,大疆持有剩餘52%。2013年1月,大疆釋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無人機產品:DJI P hantom,大疆“精靈”。
現在所有人都在說專業無人機市場和消費級無人機市場不一樣,但在大疆“精靈”出現之前,壓根就不存在“消費級無人機市場”。就像AppleⅡ開創了PC產業,特斯拉開創了電動汽車產業一樣,是大疆用“精靈”這款產品,開創了非專業無人機的市場,直接帶動了2014年整個無人機產業的融資潮。高通和英特爾為此頻頻跑到中國找專案,出手就是5000萬美元級別的資金。而負責美國公司運營的科林也是個營銷奇才,提出了“未來無所不能”的廣告語,並利用他參加《極限挑戰》等綜藝節目積累的明星資源,在Facebook等社交媒體上大肆宣傳Phantom(精靈),進一步打破了普通消費者對無人機的認知壁壘。
那段時間也剛好是GoPro開始爆 紅的時候,從禪思到精靈,這兩代產品都只有雲臺,大疆並沒有自己做相機,而是預設搭載GoPro。科林牽線希望大疆和GoPro深度合作,結果在談判中對方要求拿走三分之二的利潤,科林還答應了,這一下觸碰了汪滔的雷區。這也算是無人機發展史上的一段公案,很多媒體後來在報道時簡單將汪滔和科林之間的矛盾歸於利益分配的問題,其實是不準確的。
回顧大疆起家的前半程,幾乎所有的競爭優勢,都是硬生生透過技術演進和研發迭代建立起來的。大疆內部研發部門的權重一直很高,過萬名員工裡有近一半從事工程開發工作,公司每年研發投入佔比15%左右。汪滔曾回憶說創業之初其實沒有什麼特別清晰的商業邏輯,就是想做產品。這種略顯懵懂的創業方式固然帶來了很多問題,但背後是一個工程師對技術和產品近乎本能的追求,這就最終奠定了大疆以技術和產品為核心的公司文化。
大疆和科林最大的不同,在於二者對“一家公司最重要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有著截然不同的判斷。對於大疆和汪滔來說,一個只能起到營銷作用的GoPro要切走利潤的三分之二,恐怕是不可能接受的。在他們心裡,也許只有決定了產品本身走向的研發和技術才配得到利潤的大頭,搞營銷的不配。
這種矛盾在之後跟科林的談判中表現得更加明顯,科林覺得自己是開拓北美市場的最大功臣,甚至覺得自己塑造了大疆的企業形象,算得上大疆的二號人物,但汪滔給其的定位則只是一個區域營銷和銷售的負責人,以至於二者出現了巨大估值差,談判破裂。
2013年底,汪滔將北美分公司員工電郵賬戶全部鎖定,解散大部分員工,所有北美客戶訂單重定向至中國總部,大疆把此後對美國競爭的主動權,牢牢地抓回了自己手裡。科林反手將大疆告至法庭,最終雙方庭外和解,科林拿到1000萬美元和解費,按照當年紅杉進入大疆的15億美元的估值折算,這個價格應該更接近大疆方面的心理預期。
而離職的科林火速入職美國另一家無人機企業3D Robotics,揚言要讓全世界認識3DR,但入職後的第一款產品Iris就沒能達到預期,被寄予厚望的3DR Solo則頻繁出現GPS系統連線問題,連穩定飛行都很難保證。產品上市的時候甚至連防抖雲臺的量產都還沒實現,直到幾個月之後才把雲臺部件給補上。最終,Solo在和大疆“精靈3 Pro”的對決中潰不成軍。3D Robotics備貨10萬臺,結果只賣出去2萬臺,直接導致公司宣佈退出消費級無人機市場。
大疆則在和GoPro談崩、踢出科林之後,很快釋出了“精靈3”,用上了其實早有佈局的自研相機,加上“飛控、雲臺、圖傳”中的最後一項“圖傳”也不再使用外包的模擬圖傳方案,而用上了自己研發的數字圖傳,大疆完全實現了從硬體到軟體的全方位的自主化。
2015年,當奧巴馬因為白宮草坪上那架墜毀的無人機發表各種言論,反思是不是該限制中國無人機的時候,其實消費級市場最激烈的戰鬥已經結束了。大疆所積累下來的技術實力,被兌換成了公司厚厚的競爭壁壘,不管是誰來,一時半會都很難動搖它的根基。
大疆成功的背後,是中國的無人機人才培養
2005年12月某日,日本名古屋。日本海關的執法人員以“手續不齊全”為由扣押了一個即將被運往中國的集裝箱。裝在這個集裝箱裡的貨物,是中國公司採購的一架嶄新的雅馬哈R-MAX L 181型無人直升機。
後續事件的發展,出乎中日專家的預料。在2006年1月下旬,日本經濟產業省告發了雅馬哈公司,理由是“涉嫌向中國出售可轉為軍事用途的RMAXL 181型無人駕駛直升機”。日本靜岡縣和福岡縣的警察聯合日本海關隨即對雅馬哈公司進行了搜查,福岡縣警方甚至宣稱:中國的這家採購商和中國人民解放軍有關。這個訊息一傳出來,中日雙方 的專家都震驚了。不是驚訝於這種飛機的效能和背後的交易,而是驚訝於日本警方的專業水準怎麼能低到這個地步。
RMAXL 181型無人機只是一種植保無人機,中國公司購買它雖然不是為了打農藥,但也不過就為了航拍城市風光以及完成 電視劇的創作,央視版《射鵰英雄傳》中的不少航拍場景就是這家公司的作品。在此之前,日本政府對它的出口毫不在意:除了中國,瑞典、澳大利亞、馬來西亞都曾經購買過這種產品。而且,從軍事角度來看,它根本不是一個武器,充其量也就是個“玩具”——這款長度不足4米,重量不足100千克的飛機,飛行高度也不超過200米,且只能裝載20千克的載荷。這個指標,遠遠低於日本自己規定的“出口無人機的有效載荷不得超過300千克”的限制。然而,在日本官方的描述中,這種在市場上只能說“比較先進”的民用無人機,卻成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載具。
2006年的中國,一個能夠研製戰鬥機、核武器、彈道導彈的大國,卻在農用無人機上被人“卡了脖子”,還被倒打一耙。其中的辛酸,不必多說,所有人都明白日本官方這是在“借題發揮”,而你無計可施。
世界很快就見識到了“中國製造”在無人機領域的力量。天道好輪迴,當年肆意干涉中國採購無人機的日本,現在卻需要大量進口中國製造的無人機。2016年,大疆MG-1植保無人機進入日本市場,大疆也開始在日本建立獨立的銷售團隊。相比起當年雅馬哈的燃油動力直升機,大疆的旋翼機操作更簡單,維護更方便,3年之後就獲得了市場的認可,在同類產品中擁有最高的保有量。
今日的無人機市場上,中國絕對是第一梯隊的頭號玩家。在軍用無人機領域,美國人或許還能靠“全球鷹”和“捕食者”和我們較量一番,但在民用領域,特別是在消費市場,美國廠商的表現只能用“節節敗退”來形容。曾經的美國無人機品牌3DR和Lily,如今一個無奈宣佈退出消費市場、一個深陷管理危機,甚至爆出了“把大疆無人機拍攝的畫面說成是自己的”這樣的迷惑行為。
中國擁有超過400家無人機制造商,世界上前13名的消費級無人機品牌中,有8個都是中國品牌。在商業應用方面,中國無人機廠商的表現也頗為亮眼。全球最受歡迎的5款商業地圖測繪無人機,雖然看上去型號不一樣,但都是大疆的產品。根據世界著名無人機軟體供應商DroneDeploy在2018年所釋出的報告:世界商業無人機的格局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大疆持續領跑,佔據了85%的市場份額,Autel、Yuneec和Parrot等品牌也都相繼推出了新款機型,參與了市場競爭。
2006年“中日無人機風波”發生的時候,我國專家估計:2020年我們需要2000架無人直升機。然而截至2019年,我國註冊的無人機數量已經超過了33萬架。我們今日司空見慣的現實,已經遠遠超越了專家的預測。2006年的事情發生後,相關領域的科研人員就被動員了起來。農業科學院、農業科技大學開始設立農用航空的研究方向,決心研製中國人自己的植保飛機。其實不僅僅是民間的植保無人機,空軍發展和國產大飛機專案也都在呼喚更多的新鮮血液。
資源一旦投入,很快就可以看見成效。2008—2012年,中國高校開始著力培養農業航空方面的人才。除了農業航空,其他航空工程方面的專業也都成為發展的重點。那個時候經常上網的朋友,應該知道國內當年對於殲-20和國產大飛機專案有多麼關注。國家一旦開始重點發展某個領域,這個領域的專業就會變得無比熱門。20世紀90年代財經、外貿、計算機專業的火爆,都離不開國家層面的推動。然後,中國教育界的某種經典現象再次如約而至——很多高校的航空專業開始“擴招”了。
隨著一批又一批學生進入這個領域,中國的航空工程“人才庫”開始充沛起來。很快,在2013年前後,航空專業就出現了“就業難”問題。人才越趨近飽和,各大科研院所招人的標準就越高:2011年本科畢業的學生,畢業之後立刻就能在研究所裡工作;而他們2014年讀完研究生的同學,可能連面試資格都沒有——因為這個時候,人才已經飽和了,科研院所連碩士研究生都不要了,只要名校博士研究生。所以我們就看到:大批學航空的學生在畢業之後並不從事相關的工作,而是跑到銀行、券商、學校、政府機關等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從宏觀角度來說,這叫“人才自由流動”。
對航空航天之類專業的學生來說,進研究所是最正統的道路,但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可生活還要繼續,於是他們就開始湧向了像大疆、極飛這樣的民營航空器製造企業。
農業航空方面的學生也是如此。對於很多學生來說,大疆並不陌生。農業航空專業的學生在學校做實驗,也往往需要自己購買元器件來做硬體,自己寫飛控程式。那時候,大疆的產品已經在圈子裡有了一定的名氣,不少學生也會買一臺大疆回去拆開,研究它的飛控。一來二去,當這些學生畢業之後發現自己進不了研究所,面臨“就業難”的時候,卻發現民營無人機企業在崛起,他們自然就轉向了中國民營無人機企業的懷抱。於是,大疆、極飛之類的中國無人機企業就開始了大殺特殺的出海之路。
其實來大疆的年輕人,又何止學航空的呢?中國大學生實在是太多了:學物理的,可以來設計氣動外形;學計算機和軟體的,可以來寫飛控程式;學無線電的,可以來改良遙控技術。這都是人才“溢位”帶來的優勢,我們有足夠多的替補隊員來補充崗位。
從中國無人機的發展歷程中,筆者看到的是中國獨有的一種產業人才培養路線。在探討這個路線之前,我想先說一個概念:普通人才。事實上,我們的學校培養的大多數畢業生都是“標準化普通人才”,而非人才。所謂“標準化普通人才”就是那些學了4年專業知識,但又感覺好像沒學什麼,做了專業工作之後又能很快上手並且得到成長的人。
當他們成長起來之後,就成了真正的人才。我們常說“中國的學校培養不出來人才”,這句話沒毛病——行業裡的那些前沿趨勢和深度見解,在學校裡是不可能學到的。就算老師掏心窩子給你講,你最多也就只能理解20%。這是因為,人才是透過大量實戰經驗打磨出來的。
至於那些在學校裡就能大放異彩、做出巨大成就的人,那不是人才,那是天才。中國在校大學生數量世界第一,佔了全球大學生的五分之一,其中的絕大多數最終還是留在國內工作。所以,我們可以認為:中國的學校正在給中國社會輸出大量的“普通人才”,中國經濟、產業發展的“總兵力”是充足的。
但要注意,“總兵力”充足不代表在各個陣地上的人都充足。工商管理陣地上的人都多到需要排隊才能上前線了,晶片陣地上卻有些青黃不接的意思。中國的大學每年都在擴招,每一年的學生都在說“就業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現象可能是積極的。畢竟,大學生包分配、供不應求、被視為天之驕子的那個年代,中國的整體實力可真的不怎麼樣。
很多行業都像是一個放在水龍頭底下的木桶:水龍頭裡嘩嘩地流水,木桶裡的水也在不斷溢位。進到木桶裡的每一滴水都是新的,但流出木桶的每一滴水可能是新的,也可能是老的。某個行業的“標準化普通人才”積累到了一定的數量之後,就會形成“人才溢位”的局面。最顯著的標誌就是:開始出現了一大批畢業之後沒有從事專業對口工作的人。而這批人中,可能就隱藏著那些能夠利用手中知識在另一個賽道上奪冠的人。
當溢位的水越來越多,如果你在木桶外面再放一個盆子,你甚至能裝比木桶裡更多的水。前文中提到的中國植保無人機的發展,就是這個規律的真實體現。農業航空本就是一個頗為冷門的專業,當國家開始著力發展的時候,必然會造成這個行業的人才過剩乃至溢位。溢位的人太多了,再加上外面有民營企業這個盤子接著,事情就好辦了。
打個比方,一份知識型的工作,實際的人才缺口可能只有100人,但國家花重金培養了1萬人。第一批畢業的100人,很快就填補了這個缺口,剩下的9900人瞬間無事可做。結果,剩下的人裡有的轉行幹了別的,有的自立門戶把價格做低搶佔市場。也有那麼一批人,鉚足了勁兒想要顛覆這個行業。
這就是中國式的產業人才培養路線:用數量來製造質量——新的熱點出現之後,政府帶頭髮展,學校開始擴招,學生大批進入。最終,人才“溢位”,進而引發創新。資源高度集中的體制優勢,在此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然後,我們就看見,其中有那麼一批不甘心的人,做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從中國無人機的發展來看,完整的產業鏈,幾乎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2019年以後,美國國防部下屬國防創新局曾出臺過一個“藍色無人機”計劃,該計劃宣稱為美軍和聯邦政府部門提供替代中國產品的“安全選項”,一邊封禁大疆,一邊給另外5家公司開了白名單,號稱這5家公司的無人機,是美國陸軍和國防創新局合作了18個月挑出來的“最佳無人機技術”。美國內政部也挺配合,迅速停飛了約800架中國無人機,馬不停蹄地跑去找這5家白名單公司買貨重構機隊。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還配合宣佈打擊“虛假美國製造”,規定真正的美國製造必須要滿足3個條件:第一,產品的最終組裝和加工必須在美國;第二,產品的所有重要加工在美國;第三,產品的絕大部分零部件產自美國。
結果最後發現,美國實際上根本沒有無人機的供應鏈。無人機所需的相機、雲臺、機身、電池都是由中國供應的。被美國開了白名單的5家公司裡,至少4家公司在電路板等 零件上,依賴中國供應。在小型民用無人機的領域,美國其實拿不出能擺脫中國技術的替代產品。
而單以大疆的崛起論,以技術研發為核心的價值取向和大手筆投入,加上對產品的迭代和打磨,則是最重要的競爭壁壘。大疆公司的整套執行機制,幾乎都是以保證產品研發為核心建立起來的。這就是大疆產品迭代速率和技術研發效率明顯高於平均水平的關鍵原因,而在消費電子領域,只有不斷革自己命的公司,才能成為真正的龍頭。
同時,在中國無人機產業崛起的過程中,還可以看到深圳地區對產學研結合模式進行探索的痕跡。中國科技產業人才的培養機制,正在從這個產業的發展中不斷得到改進和驗證。
它倒映了整個國家的工業發展和教育科研體系變革過程。
以上內容節選自星海情報局原創書籍《大國鎖鑰》 作者:曾航,資深媒體人,軍武科技CEO,旗下有知名賬號軍武次位面、星海情報局、楊叔洞察、測評界的野路子等。曾任21世紀經濟報道資深記者,著有《一隻iPhone的全球之旅》、《移動的帝國》、《大國鎖鑰》等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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