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地鐵建國門站,左轉沿林蔭小徑前行,我很快就來到中國海關博物館。
博物館緊臨東長安街,周圍是車水馬龍,它卻低調內斂,正如繁盛商道上沉默的關卡。
千秋古關:從函谷關到“十三行”
按照時間順序,我先上了二樓。
一座城門迎面而立,側面是有長城浮雕的城牆,空間不大,卻給人千秋古關、黃沙蕩蕩的錯覺,成為這個不熱門的博物館的熱門打卡處。
三千年前的西周,朝廷已經在水陸要衝設立關卡,不過以軍事防禦為主。
東周起,關卡開始徵稅和緝私,就有了海關的雛形。
展廳裡最重要的展品是漢函谷關門樓用的“關”字瓦當。
可能很多人想起春秋時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的故事,據說他的傳世名作《道德經》就是因為沒有通關文牒被關令尹喜藉機“逼”著寫出的。
此函谷關非彼函谷關
注意,此關非彼關,漢函谷關比老子跨過的那座東移了約150公里,從河南省的靈寶附近移到洛陽一帶。
廳中那些遺落在世界各地的瓷器,讓我想到“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蒼涼和“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的悲壯,卻忘了更多的還是算盤叮噹、查貨徵稅的日常。
唐朝起,朝廷開始在東南沿海的大港設立總攬海關和外事外貿事宜的機構。
那個清代景德鎮青花瓷碗,繪著乾隆時九江關的繁盛。九江關是1429年明前期初設的,清代成了重要的稅關之一。
穿過“城門”,我登上一艘“大船”,就來到清朝前期。明朝中後期實行鎖國政策,清朝1683年收復臺灣,次年才解除海禁,“海關”一詞終於出現。
1757年乾隆又下令外貿只能在廣州進行,且只能由朝廷指定、半官半商的“廣州十三行”經營。
“十三行”並非13個商行,它包括數千家商鋪。
“大船”中央是“十三行”全盛時的縮微模型,兩頭堆著“貨包”,電視上播著“十三行”興衰的紀錄片。
有位老人坐在“船幫”上,看著“十三行”壟斷外貿百年,造就了包括世界首富伍秉鑑在內的一批鉅富;又看著它在朝廷與外商的雙重盤剝下日見窘迫,直到鴉片戰爭後被憤怒的百姓付之一炬。
近代海關:關權旁落的百年洋關
我跟著老人下“船”,走進悲愴壓、“關權旁落、百年洋關”的“近代海關”展區。
鴉片戰爭後,中國被迫一步步開啟國門,先是喪失關稅自主權,1859年海關行政管理權也被外國人搶走。
到新中國建立,五任總稅務司都是“洋人”,其中英國人赫德獨攬50年。
但也應該承認,他們在干涉中國內政外交、為西方謀利的同時,也引進更先進的西方管理模式,逐步建立人事和業務管理制度,推動了中國的近代化。
因為腐敗和管理不善,清朝海關稅銀收入一直有限。1861年英國人接手後,當年就達到504萬兩,到1910年更達到3452萬兩,增加了近6倍。
這很諷刺,但更諷刺的是,這鉅額的稅銀,相當比例作為賠償,拱手送給列強!
這裡復原了當年海關的查驗場景,還有赫德的辦公室,有幾樣用具還是真品。
廳裡有大量當年的海關用具,從清單、票據到統計表、年終報告,後期還用上了顯微鏡、計算器這些比較先進的裝置。
赫德用過的郵袋、主持發行的中國第一套郵票大龍票,都是館藏珍品。
刻有“瓊海關1893”的石碑——這是世界100座歷史文物燈塔之一和1894年“中國燈塔圖”孤本尤為珍貴。
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1888年親題的“津海新關”木匾更是鎮館之寶之一。
“新關”相對於原有海關,又稱“洋關”。木匾單獨陳設在一個展廳,周圍是至今仍在使用的七座洋關大樓的大幅油畫。
這些大樓頂部都有大鐘,準點響起,既為百姓報時,也能讓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核准時間。
海關大樓設鐘鳴鐘的傳統延續至今。只是,大家已經習慣於用手錶手機確定時間,更少有人知道這鐘聲背後的滄桑過往。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西方人卻藉著戰亂奪走了中國海關稅款的保管權。
那以後,中國人經過不懈努力,收回部分關權,但更多時候,只能是一聲嘆息。
新中國海關:國強則關興
從二層回到一層,來到“新中國海關”展區,我頓覺揚眉吐氣。
1949年新中國成立,結束了“海關不獨立、關稅不自主”的屈辱歷史。10月25日,海關總署在北京宣告成立。
望著新中國首任海關總署署長的任命書、毛澤東主席親筆指示的海關第一號通告,每個人都會在心中吶喊:中國國門的鑰匙,終於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奪回關權難,守好國門也不是易。
海關查獲的違禁品擺滿一個個展櫃。藏著毒品的麻將、圖書;整張的珍稀動物毛皮;劍齒虎、孔子鳥等珍貴化石……
每一件背後都是海關人員與犯罪分子在鬥智鬥勇,看得人觸目驚心。
用1.1米長整根象牙雕刻的“群仙賀壽”,是藝術精品,也是犯罪贓物。
最罕見的是那根2米多長的獨角鯨牙。
歐洲君主愛用它做權杖,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就有一根,據說是用一座城堡換來的。
一個小女孩隔著玻璃傷心地“撫摸”著熊皮帶著的頭顱。
一位年輕父親告訴兒子:為了得到象牙,偷獵者會先把大象殺死!
海關要揪出壞人,還要方便好人。
“時光之鏡”場景復原中,左側是早年的海關,工作人員得把瓶瓶罐罐挨個開啟檢視;右側是現在的查驗,只須用手持單兵裝置隔箱一掃,快捷又準確!
2003年,繼軍銜、警銜後,我國實行了關銜制。
海關人員不只衣著筆挺地在敞亮的大廳裡查驗,還戰鬥在偏遠艱苦的地方。例如位於新疆帕米爾高原“生命禁區”中、世界海拔最高的紅其拉甫海關。
帕米爾高原被稱為“生命禁區”,紅其拉甫海關卻在這禁區中紮下根,成為世界海拔最高的海關。
這裡復原了1977年它的前身水布浪溝支關的場景:
雪地中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帳篷,外面火堆上架著高壓鍋,旁邊是裝著大水桶的手推車,惟有靠帳篷而立、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水布浪溝支關”的木牌格外醒目。
旁邊,有封1961年一名駐藏海關人員給妻子的回信。
獨自照顧兩個孩子老人的妻子提出離婚,他同意了,還祝妻子幸福。
我正疑惑信紙只有中間一道橫折,根本裝不進信封,就聽講解員對參觀團講道:“信還沒寄出,這位同志就犧牲了。”
博物館大樓前的地下廣場是“海關902”艇專題展廳。
這艘緝私艇曾查獲900多起、總案值3.4億元的海上走私案件,接送過中央領導數十次,2009年退役後成為最“重量級”的鎮館之寶。
艦艇周圍繪著天空大海,下面鋪設模仿海面,略暗的環境,恰好營造出它乘風破浪、守衛海疆的莊嚴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