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秋,郊外的庭院裡,與我們共度了一個悠然午後。在電影《夾縫之間》上映之際,我們與陶昕然聊了聊電影的創作幕後、對錶演的感覺、母親身份,以及她對愛與生活的理解。
北京深秋,郊外的一處庭院裡,樹上許多果子已經成熟,令人心情愉快,陽光不冷不熱,正是北京清爽而宜人的季節。在這裡,陶昕然與我們共度了一個悠然的午後,她很喜歡山楂的果子,它們看著可愛喜人,給人一種溫柔、節制的力量。
整個拍攝和採訪過程中,陶昕然流露出非常自然、真誠的狀態,她敞開並且坦然,並不迴避和遮掩自己,如她說,“我首先是一個坦誠直率地面對一切的人”。在陶昕然看來,現在正是她作為自己本身、作為一個演員最好的年華。成為母親之後她變得更勇敢,她的世界反而拓寬了,這件事改變了她看待愛與生活的視角。“人生,勇敢比完美要重要。”陶昕然堅定說道。
黃色毛圈絨襯衫、棕色毛圈絨襯衫、造型耳環、黃色廓形A字裙、Lewis高跟鞋 均為BOTTEGA VENETA
“我一直認為演員不是萬能的,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如果要失掉我的特質我的氣息,我也就不是我了。”如果說作家的武器是他的筆,那麼作為一個演員,陶昕然認為他們的武器則是作品和角色。
11月8日,電影《夾縫之間》正式上映。這是她第一次嘗試以監製、製片人和演員三種身份參與的一部現實題材電影。在這次拍攝中,我們與陶昕然聊了聊電影的創作幕後、對錶演的感覺、她的母親身份,以及她對愛與生活的理解。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演員不是萬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
2019年的夏天,電影《夾縫之間》這個專案開始啟動。
之所以去做這樣一部電影,因為十年前我就想以電影的形式去講述這樣一個故事,但那個時候可能時機沒有成熟吧,所以並沒有去做。2019年夏天我們開始做第一版PPT,從500字大綱開始,到兩千字大綱、五千字大綱、一萬字大綱,其實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這是我第一次以監製、製片人和演員三個身份參與一部電影。中間也有一個因素是我想去演自己想演的角色,或者過往別人不太會找我去演的角色,但是我想去突破一下,所以這是自己有主導的一部片子。
當你可能還沒有遇到想演的角色,那就自己去創造機會。因為大家都知道做演員還是比較被動的,可能市場覺得中年女演員能演的只是這樣固定的一些角色型別,但是我會覺得,其實我們還可以詮釋得更多。我不屬於那種特別會去推銷自己的人,我是會慢慢地、默默地做好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我會去爭取,但是我不知道該怎樣去爭取,所以在爭取的過程當中,我只會把我自己可呈現的呈現出來。
《夾縫之間》是一部現實題材作品,它講到女性的生存困境,講到了留守兒童、未成年人犯罪……諸如此類很多話題。
做媽媽之後,我關注孩子的板塊其實比以前要多一些,所以基本上所有關於孩子的負面新聞,我都沒有勇氣去點開,我怕我點開了以後大資料就總推送這些訊息。作為一個媽媽,我看不了這些,看了以後就真的就崩潰了……所以當我在現實生活當中看到有一些孩子經受那一切以後,我就會覺得,如果說一個作家的武器是他的筆,那作為一個演員,我們的武器是我們的作品和角色。我是否可以用我們的途徑去跟這個世界做交鋒?
當了媽媽以後,我看待事情的角度不一樣了,以前更多的是站在自己、女兒的視角,現在多了一個視角:媽媽的視角。當我多了一個視角以後,看待親子關係跟以前會不一樣。曾經的我是特別特別強烈的想要逃離我的母親,但現在當了母親,你發現所有的東西不說贊同,但是我都能理解她。之前有斷斷續續的三年,我一邊工作,一邊陪伴媽媽在治療,在那個時候你會看到她的脆弱,以前只看到她的堅硬,然後你發現:哦,媽媽老了。同時還有戲來找,那怎麼選擇呢?在那樣的一個階段,其實不需要做更多的思考,因為我堅信:角色有很多,但是媽媽只有一個。
作為演員,我沒有刻意地想要去演這樣的母親、那樣的母親,比如像《莎莉的回憶》,就是自然而然的有一天我經紀人發過來一個劇本,我看完以後發現它很特別。在結構、敘事、人物上,一切都很特別。可能在沒有畫面呈現之前,別人看到一個那樣的劇本會覺得它有點輕,但其實它有非常厚重的情緒上的東西,所以我就去演了。
我覺得錯失的角色都不是我的。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總說我為我的決定、為我的選擇負全責。對於做藝術的人,個性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一直認為演員不是萬能的,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如果要失掉我的特質、我的氣息,我也就不是我了。
可能因為職業的原因,我不太會說我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很多時候我會去說,我感受到了什麼,我感知到了多少?比如說在此時這樣一個場域中,我能夠敏銳地捕捉到這裡是接納我的,喜歡我的,我才會往前一點;如果我感受到它對我是冷淡的,我不會再往前,因為再往前我會不舒服,所以我覺得在即將四十的年齡,我需要看見我的感受,我不需要把自己硬塞給任何一個人或者任何一件事。
02
人生,勇敢比完美要重要
從25歲到現在這個階段,我覺得自己最大的改變就是我越來越承認自己的有限。好多事情即便我全力以赴了,可能我依舊做不到,我接受我做不到,沒有關係。但25歲的時候,我會說我都行,但是那種狀態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的生命在那個時候尚處於一個除錯的狀態,那種不穩定和衝動不是什麼壞事。
就像我一直覺得一個女性的自我覺醒,可能真的要到30歲,甚至是35歲之後。有一些路,哪怕是彎路,你也真的要走一走,哪怕是南牆,你也真的是要撞了以後才知道。
但是我會慶幸現在的我依舊還擁有我的勇氣。作為一個演員,作為一個媽媽,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如果我喪失掉很多的勇氣,我的孩子怎麼辦?我如何陪伴引領她成長?所以,人生,勇敢比完美要重要。
人生就是由不同的遺憾堆積,但是遺憾過後你發現自己自洽,接受,不擰巴,這是非常重要的。我也有過擰巴的一段短暫的時間,當頻繁的有同樣的人物和劇本丟過來,因為在我的認知裡,我覺得我不僅可以這樣,如果用一個圓來形容我的可能性,我覺得我還可以演很多其他角色,怎麼又是這種可能性的角色?那時候覺得有點乏味。
03
你要去感受對手,感受現場
如果大家用經典角色來形容的話,那她的成功、她的經典一定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演繹,而是因為《甄嬛傳》這部劇整體大家的表現都太好了,導演和編劇太棒了,這是由衷的話。比如最近我跟一些朋友探討表演,我會說,戲從對手來,如果你的對手給不了你的話,旱地拔蔥自己演,你真的沒法演,那就成了演自己。你在家裡即便做了再足的功課,那都是不可以的,到了現場以後也是沒用的。你要去感受對手,感受現場。所以安陵容的深入人心肯定不是因為25歲的我多麼如何如何,但是25歲的我把安陵容呈現成那樣,我覺得我也盡力了。
就像我前段時間說,我自己一個人怎麼憑藉一己之力去超越安陵容?我超越不了。我只能超越陶昕然,這是可以的。
所以那個階段我就開始接完全不同型別的角色,即便她們聲量沒有那麼大,沒有那麼被很多人看見,但是於我的職業生涯來說,我需要去做那樣的嘗試,我不可以把自己框住。現在經常會討論到女演員的困局,我的確覺得市場可以給到這個年齡階段的女演員角色上更多的空間,但是作為一個母親,我不認為生孩子是我的困局。
現在我深刻地認知到,現在是作為我自己、作為一個演員最好的年華。以前我的人物關係會比較簡單,但有了她以後,我發現多了很多豐富的人物關係,那些東西當你沒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是感受不到的。你必須要去體會,那種體會我相信一定比演員去體驗生活要來得強烈的多。
04
真正獨具慧眼的創作者一定能夠強烈地感受到你的氣息
作為一個職業演員,我很難保證接到的每個角色我都很喜歡。有的時候你要換一種角度,人生不就是一切都是無常嗎?作為演員,這種適應能力也是需要有的。
我覺得一切都是時代的產物,而且我不認為流量和演技相違背。有一些年輕的流量演員,他們演得也挺好的,存在即合理,當我們改變和決定不了的事情就不聊了,那我就去做我能做的,否則我們很難自洽。我是那種能吃能睡能想通的人,我所有的力量還要去戰鬥。
我在表演裡面會強調一個概念:交流。拍戲時要去適應那個現場,如果你感受到導演和整個場域的氣氛,大家是真的想把這個戲往好裡做,我會提建議出來。我就說一遍。因為演員能夠決定的部分太少了,你就在過程當中儘可能地享受那個過程,把人物呈現完整。因為到現場之前你不知道這個班底是怎麼運作的,所以跟著導演去感受就好了,導演是掌控全域性的人。
我覺得真正獨具慧眼的創作者一定能夠非常強烈地感受到你的氣息。對於不能同頻的人,你也說服不了他,所以就不說服。堅決不把自己扔給不接受和不喜歡、不同頻的人。
05
真摯的情感要永遠在方法的前面
這個世界太快了,像我這種性格的人,我接受、表達愛很難。但是我會去學習,我會去改變。我交的朋友、身邊留下的朋友可能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朋友。你說現在迅速交一個朋友,別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去了解你啊?但我願意去花時間。人這輩子有三兩個朋友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所以我覺得最後檢驗一個人的就是,看我們把時間花在哪裡。
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走過一段路以後你會發現,我不需要任何的為人處事的一些技巧,就像演戲一樣,演到後面,要把技巧和方法摒棄掉,只要拿出你所有的真誠。我覺得做演員比較可悲的一點就是,當你拍了十幾二十年,有非常豐富的經驗,有非常嫻熟的技巧,可是你卻丟掉了最珍貴的東西:真誠。那個東西丟掉以後是找不回來的,做人也一樣。
當然,不是說演戲完全不需要技巧,我想表達的是,真摯的情感要永遠在方法的前面,否則沒有情感做支撐,所謂的表演方法也是空的,它僅僅是個方法。
06
成為母親拓寬了我的世界,改變了我看待愛和生活的視角
生活中如果遇到負面情緒,我會去開車,開出大幾十公里去郊外,我自己待一待。我很少會崩潰。我只可能去跟我極其信任和我在意的人去傾訴,那我對他的傾訴,如果這種傾訴只是一個倒垃圾的過程,那別人憑什麼做我的垃圾桶?我覺得自己的問題自己走出來。
成為母親這件事拓寬了我的世界,改變了我看待愛和生活的視角。我總跟我女兒說,媽媽除了是你的媽媽,還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我不希望我成為一種媽媽:在她心裡很權威,不容質疑,不容挑戰,她考差了或者遇到了傷害都不敢跟我說,我覺得那樣是最失敗的媽媽。
人生不僅僅是分數。分數不能衡量一個人,我不認為考試經常考98分的孩子本質上比考88分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如果考88分的這個孩子身心健康,性格良好,可以跟這個世界和平相處,生存能力極強,我不認為考88分怎麼了?我這樣做反而不是躺平,這個其實對人的要求會更高。我更注重她是否身心健康,要接受自己分數上偶爾有失誤。因為我本身其實是一個有點緊張的人,緊張來源於我對人的要求、對自我的要求極高。所以如果你想要一個放鬆的孩子,自己先放鬆。
很有意思的巧合,電影《夾縫之間》的片尾曲是我女兒唱的,導演當時希望找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童聲,正好我女兒也很合適,錄歌的時候她六歲,就是非常真摯的天然的沒有受過雕琢的童聲。雖然也會有一些瑕疵,但那些瑕疵就是非常打動人。《夾縫之間》公映以後,路演結束我可能休息一些天,陪女兒,然後就去拍下一個電影。
我是一個行走在娛樂圈的邊緣人物,我不介意這樣。我會去找到自己能夠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像我前面說的承認我的有限,理解別人的侷限。
主編&採訪:金雨萍
攝影:澤林
監製:柯西莫、王芝
造型:梅青
妝發:高傑Jarvis
藝統:辛本
撰文:景鑫
服裝助理:青青
新媒體編輯助理:明敏
場地鳴謝:巷陌非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