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到鄭爽,張帆窮盡了所有方法。在美國的二十天裡,他前後去了科羅拉多州、佛羅里達州、加州和紐約。他不止一次想象過找到鄭爽的場景。他會像所有債權人那樣問她:到底什麼時候還錢?
文 |方邢
編輯 |辛野
運營 |虎鯨
尋找鄭爽
剛剛過去的一年,除了一部分還在盼著鄭爽復出的粉絲,時刻關心這位前頂流明星動向的人裡,一定有張帆。
他不會錯過任何一條和她相關的新聞。從年初鄭爽前夫張恒指控她虐待孩子,到她輸掉一樁樁官司、背上幾千萬乃至上億元的賠償款,又因為逾期未執行判決成為“老賴”、被限制高消費,每一條他都翻來覆去地看。
他不是狗仔,也不是私生飯,卻比他們更想知道鄭爽在哪裡。從國內到美國,他呼叫了自己全部的資源尋找鄭爽的蹤跡。有人在網上公佈了鄭爽在丹佛的地址,他立刻去找,但等他到了,那個家“已經全都搬空”。他甚至找遍了附近全部的搬家公司,打聽行李最終的目的地。
最終,他“花了一點錢”,得到了一個模糊的地址。最接近的時候,“拍攝照片的人離她只有幾米遠”。
張帆對鄭爽窮追不捨,訴求很簡單——讓她還錢。2019年,拿出3000萬投資鄭爽主演的《絕密者》之前,張帆不會想到未來會踏上如此漫長的追債之路。
鄭爽2021年先後被曝代孕、偷漏稅等問題,讓《絕密者》的播出變得遙遙無期。投資方此前和鄭爽方面約定,演員需要保證在合同履行期間及電視劇完成首輪發行、播出完畢之前,遵守法律法規。一旦因為個人原因影響劇集播出,投資方有權解除合同,要求退還酬金,並支付合同金額20%的違約金。
▲國家稅務總局對鄭爽案件的通報。圖 / 國家稅務總局官網
歷經接近兩年時間,張帆也確實在2022年底,等到了江西省高階人民法院的民事判決書——要求鄭爽酷酷熊工作室和鄭爽100%控股的九江羊群效應工作室,退還《絕密者》出品方尚暉影視的服務費共1.2億元。
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數字。整部劇的拍攝週期為61個工作日,按照天數計算,鄭爽的日薪接近200萬。同時各方約定,一旦因為片方原因需要延長工作時間,一個工作日需要支付給鄭爽220萬元(含稅)。
鄭爽出事的2021年,又被稱為明星的塌房元年。同一年,偶像歌手王力宏被指婚內出軌、鋼琴演奏家李雲迪因涉嫌嫖娼紛紛被捲入負面新聞中。而品牌也逐漸形成了一套肌肉記憶——第一時間刪除合作物料、宣告與其終止合作。
走到訴訟這一步的,還是少數。演員鄧倫涉嫌偷逃稅款訊息曝光後,他所代言的雲米科技向他提起了服務合同糾紛訴訟。而鄧倫簽約為雲米代言人之後,雲米科技2021年第三季度的財報顯示銷售和營銷開支達到1.83億元,同比增長超過20%,其中一部分可能包含鄧倫的代言費用。目前這樁案子也已經進入強制執行階段。
上億的服務費和千萬級別的代言費,只是流量明星們彼時“正常”的水平。直到2021年張恆曝料,外界才知道鄭爽2019年透過陰陽合同在《倩女幽魂》(更名為《只問今生戀滄溟》)專案中獲得收入1.6億元,日薪超過208萬元。一度,新的計量單位誕生了——“一爽”等於1.6億,“爽一天”等於208萬。
《絕密者》不是鄭爽暴雷事件唯一的受害者。鄭爽和韓國演員李鍾碩主演的《翡翠戀人》製作方東開之星的起訴,同樣進入了強制執行階段,鄭爽被判返還服務費3050萬元,同時賠償電視劇製作方經濟損失6000萬,共計9050萬。
作為《絕密者》個人投資方,張帆覺得他和影視投資公司的處境不一樣。“公司的話,(債務)早晚都是一個應收賬款掛著,但是我是一個純個人債權人,最著急的是我。”核心問題只有一個:錢能找回來嗎?沒有確定的答案。張帆只能依靠樸素的方法,要麼找到人,要麼盯住錢。
為了找到鄭爽,張帆窮盡了所有方法。在美國的二十天裡,他前後去了科羅拉多州、佛羅里達州、加州和紐約。他不止一次想象過找到鄭爽的場景。他會像所有債權人那樣問她:到底什麼時候還錢?
想象中的對質沒有發生。因為即便看到鄭爽,張帆也不能和她說話。律師提醒過他,國內的債務還沒有在美國境內得到認可,對方可以隨時報警“指控跟蹤或者惡意討債”。
無法和鄭爽面對面,他就託中間人去傳話,試圖給對方製造一些人情壓力。但對方告訴他,鄭爽原話是“你不要跟我談這個事了”。
找不到人,找到錢也可以。2021年3月,鄭爽與前夫張恆的撫養權官司在美國丹佛法院開庭。外界關注的是對鄭爽“虐待動物、情緒不穩”的指控,而張帆無暇顧及這些,他透過各種渠道看到了鄭爽向丹佛法院提供的境內外資產明細報表,“其中有單一項就超過3180萬美元(摺合人民幣約2.3億元)”。
但知道對方有能力償還也無濟於事,他的追債進度條依然停留在原點。
站在高處的明星急劇墜落,鄭爽並不是第一個。
2002年,國民女演員劉曉慶因為偷逃稅款,在秦城監獄度過了422天,沒有多久,劉曉慶宣告復出;和劉曉慶一樣出演過武則天的范冰冰,因為偷逃稅而“消失”前,以3億元收入高居福布斯名人榜榜首。比起演員的身份,范冰冰更像是資源和流量的絕對贏家。有媒體統計,頂峰時期,她曾經是7家公司股東,5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兼任3家公司的高管。跌落之後,所有的影視專案停擺,上市公司陷入債務泥潭。而隨著熱錢湧入,有越來越多的個人投資者進入了名利場,期望在資本市場打滾幾番後能大賺一筆。張帆就是其中之一。
“收益率超過50%的定存”
追債追到無路可走之前,張帆的故事有個烈火烹油的開頭。
《絕密者》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投資影視劇,就押上了3000萬的賭注。這麼大膽,和當時專案的狀況以及行業氣氛不無關係。
那部劇在2018年底完成了拍攝,張帆第一次介入專案時,已經是後期製作階段。不能說他不謹慎,打款之前,他調研了片方背景,也和主創班底一一聊過,甚至還看了五六集的粗剪樣片,“(質量)肯定比不上《暗算》《風聲》,但作為一個流量明星主演的諜戰劇,相信受眾可以接受”。
最主要的是,幾家頭部影片網站,都已經和發行公司簽好了版權採購合同。這在業內幾乎算是板上釘釘了。張帆算過一筆賬,只要播放平臺打款完畢,扣除發行、代理和稅款等等支出後,這筆投資的收益率還能超過50%。
這麼穩賺不賠的買賣,不是誰都有份參與,得靠熟人介紹。張帆的份額是從朋友公司那兒接手的,幫他搭線的人,也是一位多年好友。專案裡的每一個人都對這部劇的前景信心滿滿,他說,朋友“如果不是因為急需現金流開拍新戲”,也不會把自己手裡的份額轉給他。
面對如此高的投資回報率,張帆判斷這個專案“沒有任何風險”。下一句話,幾乎每個投資失敗的人都說過,“我以為這就是一筆定存”。但顯然,名利場不是銀行。
不是沒有傳出過危險訊號。就在張帆投資幾個月前,《絕密者》的主演之一趙立新因為言論問題公開道歉、登出微博。為求穩妥,後期團隊立刻啟用了Plan B,讓備選演員上,“AI換頭之後,終於拿到了發行許可”。
彼時,張帆還用“打聽業內八卦”的心態來了解鄭爽。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有一些“不太尋常”的地方。作為主演之一,鄭爽也是拍攝團隊抱怨的焦點。偶爾,鄭爽會從片場無故消失。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但開機了,這麼多人都(耗)在這裡,每天都是錢”。
2020年,鄭爽做客綜藝《拜託了冰箱》時竟然也坦然承認了這一點。一眾嘉賓談及拍戲的艱辛時,鄭爽一臉不解。當被主持人何炅問到她拍戲經歷過哪些辛苦時,她的回答是“沒有”,因為“不開心就不拍了”。另一位嘉賓魏大勳談到自己拍戲,最多的一次拍了34個小時,鄭爽歪過頭問魏大勳:“你為什麼就不能像我一樣瀟灑地走開呢?”
張帆也很好奇,為什麼鄭爽總是可以“瀟灑走開”,而整個製作團隊幾乎沒有任何可以制衡的方法——除了在微信上沒完沒了的說服。她消失的時間不等,少的兩三天,多則一個禮拜。回到現場,也不會有人責怪她,“都拿著(她)當寶貝,能哄回來已經不錯了”。
過去十多年裡,資本瘋狂湧入影視行業,某種程度上,也重構了行業的規則。
起初,咖啡廳里人人都在談論“歸國四子”的神蹟——只要請到最具流量的幾張面孔之一,專案就能從無到有地拉起來。流量迅速轉化成點選量、代言產品銷量和電影票房,演技、唱功究竟怎樣很難評判,也有諸如“綠幕摳圖”和“電音”等手段去修飾,但流量和資料卻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那段時間,沒有人懷疑流量變現的效率。吳亦凡也貢獻過這樣的名場面。電影《西遊伏妖篇》的採訪中,記者問徐克和周星馳兩位導演為什麼啟用吳亦凡,兩位導演還沒開口,邊上的吳亦凡立刻回答:“一定是因為我演技好。”兩位導演幾乎同時大笑。而最終,這部電影的票房成功突破15億,成為當年春節檔票房冠軍。
▲圖 / 電影《西遊伏妖篇》劇照
舊時代正在悄悄瓦解,成為稀缺商品的流量明星正在逐漸登上權力頂峰。
2017年,SMG影視劇中心主任王磊卿曾在SMG製播年會上透露,“僅在2016年一年時間內,一二線演員的片酬增長了近250%,一部成本3億元的電視劇,明星拿走2億元片酬。”
不同於影片平臺給製作方的錢遲遲不來,製作方給鄭爽的1.2億服務費,卻是早早地打到了她公司的賬上,作為頂級流量的強勢盡顯無遺。
流量明星即便是情緒失控,都能成為片酬上漲的砝碼。鄭爽不論是在綜藝還是直播中崩潰,都能迅速轉化成一條條熱搜。她也曾經發表過“熱搜助我漲片酬”的著名言論,她多少有些得意,“輿論會把我往前推,片酬就會漲”。
不止是合作團隊無法管理藝人,就連代理律師甚至都不能完全瞭解明星。2021年7月,吳亦凡事發前,工作室依然出具了律師宣告,認為所有的指控都是不實言論,侵犯了吳亦凡的名譽權。打臉來得很快,就在當月,朝陽警方通報吳某凡因涉嫌強姦被依法拘留。
王靜作為一位資深律師,也在為多名藝人服務。她理解與藝人建立信任的難度,“客戶是明星,他忙著賺錢,沒有空親自來見面也可以理解”。很多律師多半隻能見到拍著胸脯擔保孩子人品的父母,“但其實誰也不能真正瞭解另外一個人”,尤其是當名利洶湧而來的時候。
暴雷之後
在張帆的設想裡,他原本也可以在這場流量盛筵中,分得屬於自己的一杯羹。畢竟誰不向往財富呢?如果它唾手可得,而自己又能牢牢掌握它。
他一度像是真的買入了大額存單一樣,忘記了這筆投資,“只等著回款”。直到2021年1月,一通電話打碎了這個美夢。
轉手股份的朋友,試探性地問他有沒有看到鄭爽代孕生子的熱搜,張帆一瞬間心就涼了。直覺告訴他,回款等不到了。事實也的確如此,所有播出平臺的款項還沒有進賬,投資方一下子被甩到了空中,“出事兒出得太快了”。
和這個行業裡大部分人一樣,張帆想私下解決,起碼不要走到訴訟這一步。最大限度止損的辦法只有一個——讓這部投資高達3億的電視劇順利播出。
他希望鄭爽能承擔換角重拍或是AI換臉的成本。不論哪種方案,起碼也需要幾千萬。王明松是一名資深製片人,也認為“大致需要這個數字”。
進入談判階段,鄭爽家人給出的解決方案是賠償3000萬現金和一輛二手勞斯萊斯汽車,先完成車輛過戶,3000萬現金在當年春節後轉賬。走到這一步,張帆寬慰自己,“只要對方能承擔換頭或者換角的成本,這事就過去了,不糾結”。
很快,約定中的那輛車以700萬的價格轉賣。但直到過完年,投資方也沒有收到後續的賠償。再追問鄭爽家人,對方的原話是“不要再聯絡了,(鄭爽)已經去美國打官司了!”從此之後,《絕密者》最主要的投資方尚暉影視開啟了長達兩年的追債訴訟。
漩渦中心的鄭爽失去了聚光燈,黯淡下來。而一顆大雷被引爆的後坐力遠不止於此。一直以來,舞臺中央的明星,串聯起幕後無數從業者和臺前的觀眾,流量模式真正獎賞的不是實力、不是努力,而是生產力——誰能給製片方和廣告商帶來更高的關注度和收益,誰就可以繼續留在這個體系。
而流量捕手們“塌房”後煙塵四起,從投資方到後期的剪輯師,都不得不面對一座座新的廢墟。
在影視行業工作多年的趙欣芸一度就為《狂飆》捏了一把汗。播出接近尾聲的時候,扮演毒販鍾阿四的特約演員韓樸俊,被曝出實際身份是因吸毒而被封殺的歌手含笑。劇組快速釋出宣告,解釋對方是以韓樸俊的名義投遞了簡歷,並將刪除對方戲份。
幾乎每個從業者都能數出來幾個因為“塌房”而重拍的專案。2015年上映的電影《捉妖記》就是其中之一,出品人江志強也曾經考慮過將主演柯震東“換頭”,他曾找到好萊塢電影《返老還童》的特效化妝團隊,對方報價高到“比重拍還貴”。
最終,這部電影選擇換掉柯震東,追加製作成本超過7000萬元。幸運的是,這部電影最終以24.4億的票房收入問鼎了當年的冠軍。
▲《捉妖記》的主演由柯震東替換為井柏然。圖 / 電影《捉妖記》劇照
但似乎,數得出的幸運兒也只此一個,更多的專案在經年累日的等待中被拖垮。即便是對一家上市公司來說,從巔峰墜落谷底有時也只需要一部積壓劇。
律師王靜印象最深的案例是《巴清傳》的投資方唐德影視。整部電視劇的製作成本超過5.8億元,號稱“亞洲電視劇製作歷史單體最大投資”,但因男女主演高雲翔與范冰冰先後捲入負面新聞,播出計劃一再擱置。
出品方唐德影視公開稱,更換角色需增加拍攝成本3000萬。而從此之後,唐德影視元氣大傷,至今沒有挽回頹勢,市值不足巔峰期的四分之一,“即便進入訴訟階段,(影片積壓)的主要責任都很難釐清。因為出問題的環節太多了”。
還有一些時候,沒有人能說清問題出在哪裡。
趙欣芸透露,一部改編自小說的電影,因為演員之一被指曾經吸毒而遲遲無法上映。製片方試過各種方法:用AI技術換臉,樣片投到大銀幕上,立刻成了“災難”;刪除演員戲份也不行,因為角色是貫穿的線索人物,一旦刪除整個故事就無法成立;換人重拍,又意味著至少增加幾千萬的成本。投資方最終決定“認了”,什麼也做不了。最難以接受的是,他們甚至連討債都不可能,“沒有藍底白字的通告,就沒辦法認定責任”。
上游投資人拿出真金白銀,到了影視行業的下游,製作團隊們要付出勞動力,在廢墟上“災後重建”。後期製作們的需求從幫藝人P圖,漸漸變成了把藝人P掉。
一位綜藝後期製作人員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為了讓一位捲入負面新聞的歌手從舞臺上消失,他的CG特效團隊模糊處理,就像是給照片P圖,只不過每一秒鏡頭就有25幀。4分鐘的舞臺表演,相當於要精修6000張圖。
作為影視作品的播出方,也是風險共擔者,各大影片網站也會被層出不窮的暴雷事件嚇破膽。為了降低風險,基於大資料的AI選角系統被開發出來,只要自制影視劇進入選角階段,系統就可以給出可能存在的風險提示。各個諮詢公司也會提供單價數萬元的選角報告,號稱能給每個藝人做一次全身掃描。但王明松卻覺得明面上的風險都算不上風險,“還不如問問他合作過的熟人更實用”。
到了現在,越來越多的製片方和廣告商,會在和藝人籤合同時,要求加入“藝德條款”。每個可能的塌房理由都如實記錄在冊,不沾染黃賭毒、不偷稅漏稅只是基本,“確保粉絲、家人、員工不捲入負面新聞”也成為常規表述。鄭爽事件之後,最新加入的是“不代孕、不棄養、不違背公序良俗”。
藝人需要確保自己穩穩地站在這些條條框框之內,否則將面臨高昂違約金。有時候,嚴苛的藝德條款也是一種試探,“如果發現藝人非常在意某個條款,通常意味著在這方面存在風險”,王靜說。
雖然合同的約定正變得越來越詳細,但它們通常僅止於法律層面的“震懾”作用,執行起來並不容易。
在影視行業接近二十年,王靜很少見到真正進入訴訟程式的公司和品牌。作為需要長期經營形象的主體,捲入訴訟就意味著成為一個負面焦點。大家都希望能透過資源置換、退款私下解決,“能不訴訟就不訴訟”。
這種隱忍有時也能從新聞中透出端倪。
幾天之前,因家暴指控而隱退的蔣勁夫因為涉及訴訟而重新回到聚光燈下。這場糾紛已經長達7年。故事都是相似的。2017年,上市公司大晟文化子公司霍爾果斯中聯從蘇州傳視手中收購30% 的投資份額,出資5040萬元投資蔣勁夫出演的電視劇《米露露求愛記》。而蔣勁夫單片片酬超過6900萬,超過了總成本的40%。
雷很快落下,蔣勁夫涉及家暴指控,電視劇遲遲不能上映。投資方的選擇,也並不是提起訴訟,而是想辦法“息事寧人”。
一度,他們也試圖“換臉”,但想到“預計收益很可能為零”,又沒能下狠心繼續砸錢。直到2020年底,蘇州傳視才與蔣勁夫工作室簽署和解協議,約定蔣勁夫向蘇州傳視退回1118萬元,同時在四年內,免費參演蘇州傳視主投的兩個新的影視專案。但隨著市場對藝人監管趨嚴,事實上即便免費出演,電視劇未來也很難播出,更不可能收回投資。
而在王靜看來,即便投資方起訴,投資方也大機率無法挽回損失,“賠償整個專案的錢,沒幾個藝人能拿得出來”。
迅速製造,迅速替換
鄭爽出事後,張帆很長時間內都在焦急觀望。真正推動他追去美國討債的,是朋友的起訴。
為了拿下《絕密者》10%的投資額,張帆向朋友借了接近900萬元。兩年之後,包含利息、滯納金,這筆欠款已經上升到1400萬。朋友看他遲遲沒能還款,也將他告上了法庭。
張帆沒有退路,何況背後還有《絕密者》的製片方尚暉影視和其他投資方。按張帆的說法,他成了所有債權方唯一的希望。他每天都要在電話裡、微信群裡和各方同步進展——今天到了哪座城市、見了什麼人。但實質的討債進展是什麼呢?“沒有。”
顯然,他也低估了跨國追債的難度。在出發之前,他和律師還在想辦法,“努力找到國內可以執行的財產、新的流水證明”,甚至考慮過能不能把鄭爽父母加入被執行人中。但真正到了美國,所有積極的念頭都煙消雲散了,他反覆說自己非常無奈,“沒有任何辦法”。
▲2023年12月7日,鄭爽被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公告強制執行9050萬元。圖 / 天眼查
截至去年10月初,投資方都沒有收到一分錢。企查查資訊顯示,截至目前,鄭爽依然因為1.2億服務費而被限制高消費。
失去1000元的痛苦很容易想象,但失去3000萬,甚至失去一生的積蓄到底意味著什麼,張帆也說不清。唯一確定的是,追債、處理由追債衍生出的麻煩,已經成了他生活的唯一重心。
失去了錢,朋友幾乎也消失了,借錢給他的人是從前“恨不得每天打電話,每天一起玩”的發小,但現在,聊天的氣氛變得愈發尷尬。拿起電話,張帆常常不知道能說些什麼,“沒有人想聽我的糟心事,但什麼時候能還錢,我也說不出來”。家人也在為他擔心,因為資產被凍結,起訴鄭爽的訴訟費都是家人墊付的。
因為欠債方曾經是坐擁無數粉絲的明星,又把他拽入了輿論的戰場。2023年年初,他開始在網上實時更新自己的追債進度,和鄭爽隔空對峙。張帆指出鄭爽拒不履行法律判決,但對方也曬出了執行通知書、財產報告令的截圖,認為自己“依然在努力履行、商量擬定合理的還款計劃”,“太陽不會永遠被烏雲遮住,光明終究會到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從何洩露,但從進入二審程式開始,他時常能接到鄭爽粉絲打來的電話,“除了謾罵,就是指責”。久而久之,他連手機也不怎麼看了,“太鬧心”。
而在“塌房元年”之後,一度高速運轉的娛樂機器,背後的演算法也在重新校準。
風向漸漸變了。從前財大氣粗的影片平臺,也開始頻頻提及精品化。騰訊內部公認的幾款大劇包括《漫長的季節》《三體》《繁花》在內,純粹的流量明星消失了。愛奇藝的CEO龔宇在2023年的演講裡,說得更加直白——未來做劇,不迎合平臺、不迎合粉絲、不迎合爆款,“我們有慘痛的教訓,為了迎合粉絲選了一些角色,最後的戲沒法看,慘不忍睹。這種迎合粉絲當然也是在迎合流量”。
而明星的消長就如同美國曆史學家布林斯廷在《幻象》中寫的那樣,名人是為我們量身打造,用來取悅、安慰、迷倒並恭維我們。他們可以迅速製造,迅速替換。
只是,曾經痴迷偶像的粉絲或許可以迅速找到代餐,被偶像的垮塌絆倒的人,卻需要一個強大的心臟補上債務的漏洞,和自己和解。
(應受訪者要求,張帆、王靜、趙欣芸、王明松為化名)
參考資料
1. 明星片酬對中國電影產業發展的影響研究 .楊竣淇
2. 鄭爽的“瘋癲簡史” .壞姐姐來了
3. 愛奇藝創始人龔宇:當前影視行業兩點感受、五點觀察 .得見影視
4. 螢幕消失術:電視節目如何剪去“塌房”藝人?.南方週末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