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個寧德時代的員工向和訊商業透露自己對於公司股價的看好，哪怕是下半年寧德時代股價連續6個月處於下跌態勢，內部仍有員工在不斷加倉。
“理由就在明面上嘛，新能源汽車已經是無可爭議的大趨勢，而寧德時代是動力電池行業全球範圍內的龍頭。”
與員工的信心十足相比，主流資金似乎並不看好“寧王”的未來。在短短2年內，寧德時代市值已蒸發超過1萬億元。特別是在2023年之後，寧德時代市值大幅縮水，全年跌幅僅次於中國中免，位居A股市值蒸發榜第二位。
兩種迥然不同的看法也揭示了寧德時代當下境況，業績報表一片大好，彰顯了企業強勢的地位與盈利能力。
但業績代表的是過去，過去不能代表未來，資本市場對於寧德時代的前景，似乎並不感冒。
1月30日晚，寧德時代釋出了超預期的盈利預告，受此訊息鼓舞，次日股價高開高走，截至收盤漲7.70%，重新站上了150元/股上方。但詭異的是，財報帶來的上漲只維持了一天，第二天寧德時代股價又掉頭繼續向下。
這不禁令人好奇，到底是什麼壓制住了寧德時代的股價回暖？
行業天花板
一位投資界人士指出，資本需要的是故事和想象空間，儘管寧德時代至今仍然把持著動力電池領域的半壁江山，但行業天花板逐漸顯現，資本仍然希望企業可以給出更多可能性和潛力，就像幾年前那樣。
“像前幾年那樣”的時光大概始於2017，在2021年達到其榮耀頂峰。
2021年是動力電池最“緊俏”的一年，也是寧德時代風頭正盛的一年。當時有媒體報道，某車企一把手為了順利“搶貨”，親自蹲點寧德時代一個星期。雖然新聞最終被闢謠，但電池問題確實是每一家新能源車企的最大掣肘。
與車企的焦慮不同，寧德時代董事長曾毓群在當年的股東大會上頗為“凡爾賽”地表示，“客戶最近催貨真的受不了了。”
也是這一年，在一次對話中，時任紅杉中國創始及執行合夥人沈南鵬曾經開玩笑地問曾毓群，蔚來、理想、小鵬他們如果想要電池，該怎麼辦，是需要跟你喝比較多的酒，還是需要多去幾次寧德辦公室？
曾毓群回答得很直接：“你付錢把生產線包下來，我就給你做了，或者談一個長期的合作，你承諾產量波動在正負15%之內，大家就沒事……沒有錢的承諾是不認真的。”
話說到這份上，“寧王”的傲慢可見一斑。
曾毓群不會想到，他為這次“傲慢”所有付出的代價，將會在兩年後給寧德時代帶來巨大挑戰。當時“一飛沖天”的眩暈感，讓寧德時代對當時已經悄然積聚的挑戰選擇了無視。
這一年，“幸福的煩惱”也最終體現在財報上，2021年寧德時代各項財務資料均創新高，淨利潤159.3億元，同比增185.34%。也是在這一年，寧德時代的國內動力電池市場裝機量市佔率一舉衝破52.1%，佔據行業半壁江山。
與車企熱捧同時到來的是股價一路高走，2021年，鋰電行業一度成為A股市場最熱門板塊，作為龍頭，寧德時代股價在2020年—2021年飆升5.6倍，市值最高一度突破1.58萬億元。
“高枕無憂”的日子並未持續太久，隨著無數資本競相湧入，電池企業加速擴產，“缺芯貴電”迅速轉化為產能過剩。
根據中國汽車動力電池產業創新聯盟資料顯示，今年前三季度動力電池產量達533.7GWh，裝車量為255.7GWh。這意味著，有多達278GWh的電池生產出來，就直接淪為了庫存。
比當下更“卷”的是未來，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明高此前預計，行業競爭烈度仍將不斷上升，2025年中國電池產能可能達到3000GWh，而出貨量僅為1200GWh，產能過剩明顯，必將引起市場慘烈競爭和強烈洗牌。
供不應求變成供大於求，車企與電池供應商的話語權也隨之發生了明顯的逆轉。市值大幅縮水，股價跌跌不休只是電池供應商地位變化在資本市場上的對映。
地位反轉之後，二三線電池企業為了搶市場，不斷喊出“加量不加價”的口號，願意讓利給車企。為了保住市場份額，寧德時代也不得不透過主動調整價格，以此獲取訂單。有訊息稱，近期寧德時代正在向車企推廣一款173Ah的VDA規格磷酸鐵鋰電芯，標配2.2C倍率快充，電芯價格不超過0.4元/Wh。
之所以要放下身段參與價格戰，是因為2023年寧德時代的國內市佔率、產能利用率均在下降。資料顯示，2023年全年，中國動力電池累計裝車量 387.7GWh，同比增長32.6%。寧德時代以167.1GWh的裝車量位列第一，市佔率為43.1%，但相較於2022年48.2%的市場份額，下降5.1個百分點。產能利用率也一路下行，寧德時代產能利用率在2021年到達頂峰的95%，2022年下降到83.40%，隨後在2023上半年進一步下降到了60.5%。
危機四伏
作為龍頭，手握大量客戶資源的寧德時代在價格戰中看起來優勢明顯，但如今這種優勢正在減退。
2023年，動力電池領域最明顯的變化是，那些曾經助力寧德時代登上王座的車企們不甘繼續做“小弟”，紛紛轉頭另起爐灶自研電池。從擁躉轉變為對手，開始直接侵蝕寧德時代的市場份額。
除了爭奪話語權，當新能源車價格戰逐漸成為常態，利潤方面的考量也促使車企選擇加速推進自研電池。作為新能源汽車最大的單一部件，電池的成本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家新能源車企的經營利潤，“錙銖必較”的價格戰中，沒有車企願意將這部分利潤交給別人。
2022年7月，廣汽董事長曾慶洪曾在公開場合發言稱“我要感謝我們的合作伙伴寧德時代，廣汽有一半的裝機量和寧德配套，動力電池成本已經佔到了汽車成本的40%至60%，我現在是給寧德時代打工。”
曾慶洪吐槽的時候，曾毓群就在臺下，對於車企的“怨氣”並非毫無感知。他也多次在內部講，要重視客戶需求，要站在客戶角度看問題，要大力提升客戶滿意度。但說歸說，在與車企的合作中，寧德時代仍然保持了比較強勢的態度。
為了爭奪話語權，也為了躲開這塊“利潤絆腳石”，車企紛紛選擇將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
據和訊商業不完全統計，自研電池的新能源車企已經超過13家。除了零跑、嵐圖等少數車企在自研之餘選擇外採電芯，包括比亞迪、廣汽、上汽、吉利、長城、蔚來等在內，多數玩家均選擇了動力電池的全產業鏈佈局，其中，比亞迪、廣汽等巨頭還延伸到了上游原材料領域。
這些車企，之前幾乎都是寧德時代的忠實客戶。
除了車企的“倒戈”，還有車企自研電池飛快的成長速度。2023年最後半個月，多家車企接連公佈了自研電池的最新進展和規劃。廣汽埃安釋出了自研P58微晶超能電池，蔚來發布了自研的面向900V的46105大圓柱電芯和電池包，極氪釋出了首款全棧自研的金磚電池。
與此前的純技術釋出不同，這一次這些車企的自研電池都已經走到了量產階段。比如搭載極氪金磚電池的極氪007已啟動交付，而蔚來的150度固態電池也是直接上路實測。
車企自研電池的成果已經逐漸顯現，無論寧德時代是否已做好了迎接挑戰的準備，環伺的群狼已經露出了爪牙，向市場份額髮起衝擊。
2023年5月，寧德時代的大客戶特斯拉與比亞迪的合作正式落地，搭載比亞迪刀片電池的特斯拉 Model Y 後驅版在德國柏林超級工廠下線。這意味著，同樣作為特斯拉磷酸鐵鋰電池的供應商，比亞迪已經從寧德時代手裡搶下了一塊蛋糕。
10月，蜂巢能源搶走了寶馬集團歐洲區近90GWh的電池訂單。不同於其他車企，寶馬對寧德時代意義非凡，正是憑藉成為寶馬供應商，初出茅廬的寧德時代才得以成為國內首家成功進入國際車企供應鏈的動力電池企業，從而駛入了全球動力電池產業的藍海。
寧德時代寶馬專案總監朱凌波曾在公開場合稱，“沒有寶馬就不會有今天的寧德時代”。但寶馬如今選擇將這筆高達960億人民幣，幾乎佔到寧德時代海外一年裝機量的三分之一的大單給到了蜂巢能源。
終於，寧德時代開始低頭審視自己。最近一年，寧德時代一改往日高傲的作風，與中小車企密集接觸，曾以低調著稱的曾毓群也頻頻露面，親自出席賽力斯、東風汽車、江淮汽車合作簽約儀式，試圖修復與鞏固與車企的合作關係。
但電池是一個資源密集型行業，投資力度大而回報週期較長，車企選擇了自研電池這條路，就不會輕易回頭。寧德時代或許可以透過種種策略延緩車企的“去寧化”勢頭，卻不能打消車企的“去寧化”決心。
再上賭桌
寧德時代能成為世界排名第一的動力電池廠商，與曾毓群所堅持的“在所有河裡撒撒網，總有給你逮到的魚”的做法分不開。
寧德時代創立之初，動力電池領域長期存在磷酸鐵鋰電池和三元鋰電池的路線之爭，二者各有優劣，基於技術儲備、人才、生產線、資源等的制約，企業往往只能選擇其中一種作為主攻。
但曾毓群堅持磷酸鐵鋰和三元鋰電池都要研發，多條腿走路。事實證明他賭對了，2016年以後，政策開始大大偏向於提升電池的能量密度，也就是更偏向於三元鋰電池。政策助力之下，2017年，寧德時代迅速超越松下和比亞迪，登上世界之巔。
據說，在如今，隨著無數個新玩家奔赴而來，乘用車動力電池領域的淘汰賽已然到來，已經成為巨頭的寧德時代，又一次走到了關鍵節點。如何找到前景光明的新領域？
寧德時代選擇再上賭桌，押注多個細分賽道尋找增量。
近一年，寧德時代的合作客戶從“陸地跑的”變成了“天上飛的”，又延伸到“水裡遊的”。業內戲稱“寧德時代上天下海，合作客戶五花八門”。
以飛行領域為例，2023年3月，寧德時代釋出了服務於民用航空的凝固態電池，7月寧德時代和中國商飛等成立新的合資公司，用來研發一款固定翼的電動飛機，相當於“電力驅動的空中考斯特”。
電動船舶也是寧德時代的押注重心。2023年12月，寧德時代攜多款船用電池系統及船舶動力系統解決方案，亮相2023年中國國際海事技術學術會議和展覽會。1月12日，採用寧德時代船用動力電池系統的寧德市首艘電動觀光遊船“東湖之星”正式交付，該電動船系全國首艘配備直翼舵槳併入級中國船級社“綠色船舶-3”標誌的電動船舶。
除了“上天下海”，寧德時代也在押注換電賽道。1月28日，滴滴與寧德時代官宣牽手，正式成立換電合資公司。從網約車場景切入，為眾多新能源車輛提供高效換電服務。
這幾個賽道均是政策鼓勵的領域，2023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將“低空經濟”確定為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產業發展程序有望進一步提速。新能源船舶則是在2019年就被納入國家鼓勵類產業，近幾年利好不斷。換電領域也屬於政策大力支援發展的範疇，國家近期密集出臺了一系列檔案，鼓勵開展換電模式的應用。行業人士表示，放眼未來，換電站相比單一的充電站，在儲能、調節電網、降碳等領域大有可為。
實際上，除了這些領域，在晶片、半導體、綠色製造、鋰離子電池及材料、自動駕駛、儲能等汽車上下游和延伸領域，寧德時代也均有佈局，將“廣撒網”的理念貫徹得十分徹底。
在這些有待開墾的新領域，寧德時代的新故事正在醞釀。一系列投資是否能成為長期存在的商業模式仍有待時間的驗證，但“做大蛋糕來對抗內卷”無疑是值得鼓勵的做法，如果寧德時代能將通往新藍海路徑走通，行業或許也會實現新的躍遷。
“在這個國度中，必須不停地奔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這是《愛麗絲鏡中奇緣》裡紅皇后的一句臺詞。動力電池行業也是如此，沒有企業能一直躺平吃老本，為了避免被淘汰，必須不停地向前跑。
“寧王”也不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