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面新聞記者 | 伍洋宇介面新聞編輯 | 劉方遠
曾經的“全球自動駕駛第一股”已徹底轉型。
12月19日，圖森未來（TuSimple）正式啟用全新品牌名稱“CreateAI”，同時公佈多項生成式AI領域的業務進展。包括開發一款基於《金庸群俠傳》的大型3A級開放世界遊戲，以及釋出開源大模型“Ruyi”。
CreateAI會基於“Ruyi”推出針對遊戲和動畫製作的AI生成工具，同時服務企業和個人使用者。藉助AI技術降本增效，這家公司希望能夠從全球2000億美元的遊戲市場和300億美元的動漫市場中分得一杯羹。
如果成功，這將是一場商業上的生死救贖。
創立於2015年的圖森未來是最早一批做L4級別自動駕駛卡車的公司。六年後，它登陸納斯達克成為“全球自動駕駛第一股”，一時風頭無兩。
這是創始人陳默口中“那麼好的一個開局”。2021年，巔峰時期的圖森未來最高股價達80美元，市值超過160億美金。但在隨後不到三年的時間內，一系列內憂外患接踵而至，這家公司原有的發展節奏被徹底打亂，股價接連跳水。
今年1月，圖森未來宣佈從納斯達克退市。當時公司股價僅為0.49美元，總市值為1.13億美元。
事實上，圖森未來的失勢並不能完全歸結於自動駕駛行業的困境，更直接的原因在於CFIUS（美國外資投資委員會）對其發起的一系列審查，以及後期來自美國南加州法庭下達的需要暫停其一切商業活動的臨時限制令。
多重打擊下，圖森未來幾乎無法在任何市場開展業務。
此外，這家公司最為外界關注的是發生在陳默、呂程、侯曉迪三位創始人之間的內鬥。
2022年3月和6月，圖森未來CEO呂程和董事長陳默相繼離職，原CTO侯曉迪接任。10月，公司董事會罷免侯曉迪。11月，陳默與侯曉迪聯合行使超級投票權清理董事會，隨即由唯一董事侯曉迪重新任命呂程為CEO、陳默為董事長。
隨後，侯曉迪出走圖森，創辦一家全新的L4級自動駕駛卡車公司Bot Auto。今年11月，圖森未來正式向美國德克薩斯州法院提起訴訟，指控Bot Auto盜用其商業機密和專利技術。
侯曉迪的反擊也隨之而來，他開始公開指責圖森未來從美國向中國子公司轉移資產，並創辦網站呼籲圖森股東清算公司剩餘資產。
至今，這場爭鬥依然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一系列風波發生後，圖森未來創始人陳默於近日接受了介面新聞的專訪，從他的視角還原了這三年所經歷的一切。
他慨嘆一家公司那麼好的開局落得退市的處境，“我恨不得自己找個地縫鑽進去。”
當然，歷史遺留問題不得不解決。在許多人情與利益問題面前，陳默無法拍拍屁股走人，這家公司總得救。
除了侯曉迪之外，新的CreateAI幾乎保留了圖森未來高管團隊的原班人馬。呂程擔任公司總裁兼CEO，陳默主管遊戲和製片兩大核心內容，原中國區CEO郝佳男負責AI大模型及AIGC工具開發等技術業務部門。
切入火熱的生成式AI與數字娛樂賽道，他們期待的理想狀態是，在2025年末開始有收入，並在2026年實現收支平衡。
自稱“老派商人”的陳預設為，公司做任何事情最終目的是要掙到錢。“我現在說任何話都很蒼白。”他說，“直到有一天新的商業模式把這個公司救了，公司開始盈利，我才能挺直腰桿說話。”
以下為介面新聞對陳默的採訪實錄，略作編輯：
被迫轉型：“這家公司總得救”
介面新聞：你個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大模型和AIGC的？
陳默：本身我最早做遊戲的，所以遊戲我一直很關注，動漫是我自己個人的愛好。AI是因為我做無人駕駛，就一直在關注AI的不同發展，直到ChatGPT出現。
介面新聞：ChatGPT出現的時候你什麼感受？
陳默：當時給我一個感覺，ChatGPT的應用方向能做很多事情，這方向比我們做無人駕駛好太多了。
介面新聞：為什麼這麼認為？
陳默：無人駕駛是一個關乎安全的應用方向，你要保證絕對安全，但這個事情很難做到，當車多到1萬臺，你怎麼保證？就算人開也保證不了絕對安全。
但ChatGPT不說正確率95%，只到90%大家就會說“我靠這東西太好用了！”。但無人駕駛只要開錯那麼一點點，砰！撞到個人，可能公司就掛了。
同時無人駕駛又是一個非常燒錢的行業，並且短期內無法實現商業化。作為公司的創始人，我需要對所有股東、員工負責，確保公司能夠活下去。
介面新聞：但你剛做無人駕駛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有這些問題吧。
陳默：當時沒有ChatGPT這類應用，也沒想到AI的應用可以是這個方向。甚至在ChatGPT出現之前，無人駕駛看起來是AI應用裡最有商業化前途的。但你看我們做無人駕駛，無論是感知還是控制，很難獨立形成產品。
介面新聞：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要從無人駕駛轉型的？
陳默：因為一些歷史原因，我們在美國市場的供應商合作伙伴都丟了。法律限制導致別的方向都走不通。當時跟董事們開會問怎麼辦？我們迅速就說只能轉型。
介面新聞：決定轉型的時候，怎麼選定現在這個方向的？
陳默：有幾個原因，第一個是現在全球產能過剩，大家能感受到唯一有產能短缺的就是娛樂業——遊戲，動漫，還有影視。而且我們認為用AI和我最懂行的動漫遊戲去做結合，本身的成本肯定遠低於無人駕駛，才有可能把公司救活。
介面新聞：為什麼說這個產業的產能是短缺的？
陳默：第一它每年的市場規模還在增長，第二內容行業不是說買了A就不會買B。再就是現在遊戲的製作成本週期越來越長，實際上作品的數量是逐年在下降的，而Steam、PS這些多媒體平臺需要大量的內容。
介面新聞：遊戲研發本身也是一項比較複雜的工程，你們發現AI在哪些環節能做得更好？
陳默：首先遊戲也不算那麼複雜，比起我們當年做無人駕駛和造車要簡單多了。
現在很多AI公司有個問題是它只管技術，沒太做好應用。Runway CEO說過一句話，“未來不會有什麼大模型公司，而是有影視公司這樣的實際業務公司，只是它們在用大模型的技術。”我很同意他的說法。
一個遊戲製作很難用AI去改變整個工作流，但部分層面上的工作可以用AI替代，比如說建模、語言的本地化工作、平衡性測試等等。AI可以完成大量非創造性的重複勞動。
介面新聞：很多廠商反饋說，AI對於真正精美的遊戲內容幫助有限，這對你們來說是問題嗎？
陳默：如果你做3A遊戲的話肯定是問題，但如果你做手遊、SLG（策略類遊戲），還是問題嗎？
我們的目標不是上來就拿AI做一個開放世界，那肯定是吹牛的，我們會從最簡單的AVG文字類冒險遊戲開始，一點一點做上去。
介面新聞：決定進軍AIGC之後，第一個IP為什麼選擇《三體》？
陳默：因為我跟趙驥龍（三體宇宙CEO）認識啊，我說你幫兄弟一把，把《三體》IP給我。
介面新聞：就這麼簡單？
陳默：因為《三體》有名嘛，這是中國頂流IP之一，而且比較適合國際化。
介面新聞：你們為什麼要做一個開源影片大模型？
陳默：還是要給自己發個“好人卡”。我們的模型有開源和閉源，開源大概是6-7B的規模，讓大家用消費級的卡就可以跑，能跑了以後就會像SD一樣有更多人去用。
介面新聞：這個模型團隊多大？
陳默：整個AI大模型開發團隊100人，其中有40個技術人員和60個數據處理人員，基本就是我們以前的無人駕駛團隊。
介面新聞：他們轉型做這件事完全沒有難度？
陳默：完全沒有難度，因為本質上是一件事情，模擬開車和模擬動畫都是做影片。
介面新聞：你們計劃未來產品的釋出週期是怎樣的？
陳默：明年7月底我們會發第一款自己的AVG遊戲，以及開放給公眾用的AVG製作工具，10月份開放動漫的製作工具。
介面新聞：所以大概在2025年最後一個季度開始創收？
陳默：2025年我們不會有很大收入規模，我認為公司的目標是在2026年實現收支平衡。
介面新聞：目前還需要融資嗎？
陳默：我們肯定希望融資，只是現在“底兒太潮”，我們肯定得先解決了創始人之間打架的問題。新的業務發出去起碼半年時間，讓市場看到我們的產品進度是如期的，才能贏得市場的信任。
介面新聞：為什麼你一定要用圖森未來這家公司轉型來做這件事？而不是另起爐灶重新做一家公司呢？
陳默：包括我自己在內，還有很多股東在裡面。這家公司總得救啊。
覆盤圖森內鬥始末：“我當時都炸了！”
介面新聞：呂程、侯曉迪和你都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但外界看到的是你們進進出出，甚至鬥來鬥去，這近三年時間裡你們都經歷了什麼？
陳默：大概是2022年3月，那時候我是董事長，呂程是CEO。侯曉迪找到我，說他想當CEO和董事長。那時候確實股價跌得比較厲害，從三四十美金一下跌到十幾塊，當然也有美聯儲加息的原因，但甭管為什麼跌了，侯曉迪認為這是一家技術公司，他能做得比呂程好。
我一開始肯定是勸和，但他就是不行，死活就是想當，要不他就不幹了。他當時是公司的技術老大，整間公司都圍著技術轉，包括給他找錢、找合作伙伴。你說這事咋弄？我就跟呂程說，咱不行就讓給他。
介面新聞：你當時很信任侯曉迪？
陳默：我們在一起工作很多年。而且說實話那時候我覺得我把公司扶上市了，也沒賣股票，確實也想找機會賣股票。又因為業務在美國，我不管業務，你要董事長你就要唄。
我就幫著曉迪說服了所有人，把董事長和CEO讓給他。
介面新聞：當時董事中有反對的嗎？
陳默：說實話沒什麼特別反對的。因為說白了，在無人駕駛行業，CEO主要負責融錢，最關鍵的還是CTO。如果你是董事，兩邊水火不容，你支援哪邊？你總得支援CTO。
介面新聞：你徹底離開也是侯曉迪的建議嗎？
陳默：對，是的。他在2022年3月要的CEO和董事長，那時候就給他了。
我們當時還做了Hydron（定位於L4級別自動駕駛硬體要求的氫燃料電池重卡製造商）這家公司。6月的時候，侯曉迪跟我說，一個美方董事說，“這種可能有關聯交易的事情，最好是讓陳默到外面去，完全脫離公司，連董事都不做了，這樣有助於兩家公司的合作。”
我說行，為公司好，我就出來了。然後在我離職的第二天，董事會就開始調查我。這個調查到現在都沒有調查報告，這幫人也沒找我做過一次訪談。
介面新聞：那你怎麼定義Hydron這家公司？
陳默：做這家公司的初衷，原本就是為了如果沒有市場合作，就讓這家公司頂上去。我、呂程、曉迪都知道，並且我有證據。放在體外、沒放在體內的原因，就是因為不想花公司錢，當時我覺得我能融到錢，幹嘛放體內？這些事情董事會也都知道。
介面新聞：那董事會為什麼會發起這個調查？
陳默：我猜測這個調查是針對曉迪的，不是針對我，是他們想把曉迪搞下去。具體是不是這樣我真不知道，現在也沒人知道。
介面新聞：我在一些報道里看到，侯曉迪在面對董事會提問時說他對Hydron完全不知情。
陳默：都不止，你有空可以再查一查，我們甚至可以幫你準備一下侯曉迪在法院的供詞。
介面新聞：你當時什麼感覺？
陳默：我當時都炸了！調查我的第二天，我們當時用了7年的律師給換了，相當於我對公司任何知情途徑都沒有了。我找侯曉迪，他不接我電話，都讓他老婆接，說是要避嫌。
所有股東都來找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然後繼續看，Patrick Dillon（時任圖森首席財務官）走了，Jim Mullen（時任圖森首席行政和法律官）走了。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當時內部的高管全走了，只剩他一人了。
介面新聞：你們中間一直沒聯絡上嗎？
陳默：沒聯絡上，直到他被開除的前一天，他主動聯絡的我。
介面新聞：他打電話過來？
陳默：對。他說讓我動用超級投票權把那些董事全乾掉，因為那些董事要幹掉他。
介面新聞：那你當時怎麼回答的他？
陳默：我說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考慮考慮。
介面新聞：他怎麼跟你解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
陳默：他說因為那些董事也查他，他不敢跟我聯絡blabla。
介面新聞：你信嗎？
陳默：我信嗎？你把公司的法務老大和CFO都換人了，那不應該是你CEO堅持的嗎？你最次最次是一個水平太差，連公司都控不住。但大哥，你是一個CEO加董事長再加B股持有者，你控不住一個公司？
介面新聞：你推測他當時為什麼這麼做？
陳默：他不是一個善於跟別人合作的人，他可能覺得我們這些老傢伙們沒這麼聽話吧。
介面新聞：外界傳出來的一些聲音是，你們理解不了他的技術抱負。
陳默：我覺得他還是為了更好控制公司。
介面新聞：所以你後來考慮的結果是決定回去。
陳默：沒有，我當時不想回去，但一堆股東找我希望我回去。
我當時提了兩個條件，我說我回去可以，第一，呂程得跟著我一起回去；第二，侯曉迪把投票權給我，並且把跟投權給我，因為我怕他再去折騰。現在不是開始折騰了嗎？因為太瞭解他的為人了，所以有這兩個東西我才回去。
介面新聞：跟投權這個設計當時怎麼想的？
陳默：當時有兩個條款，一個是前兩年我可以代他投票，其實我本來提的也是永久性條件，但是他不同意，就把代投權改成了兩年，我同意了。因為在代他投票這件事上，我需要起碼兩年去做公司的轉型和修復。
另一個條款是我當時要了一個永久跟投權，就是我投什麼，他就得跟著我投什麼。因為我知道他肯定還會折騰，然後果不其然出問題了。跟投權這個東西他現在去法院起訴了，他說是我們哄騙他籤的。
介面新聞：他當時為什麼能答應這兩個條件？
陳默：他要報仇，他要把那些董事全趕走。
矛盾未解：“你消停點吧”
介面新聞：如果你和呂程兩個人當時不回去，這家公司會有什麼後果？
陳默：可能就是那幫外國高管負責，我們把股票一賣就算了。
但那會兒確實有個問題，就是股價低於淨資產。如果股價高於淨資產，我會勸別的股東賣掉走人，但不是這樣。所以好多一級市場的股東來找我，說當年我們投的是你陳默，你不能不管。
介面新聞：如果他們那會兒賣掉要虧多少錢？
陳默：這麼說吧，E輪投資人是13、14塊錢一股進的，我回去的時候2塊4。
介面新聞：難怪他們都來勸你。
陳默：是啊，但我確實不知道這坑這麼坑。
介面新聞：你當時回去目之所及最坑的情況是什麼？
陳默：巨大的美國市場擴張。
侯曉迪管的這一年比我們上市那年成本翻了好幾倍，還簽了一堆不可撤銷的合同。他跟一個建築承包商說，你幫我建個大廠房，放卡車和做研發基地，分期付款。那人家都建了，能撤銷嗎？再比如跟亞馬遜AWS籤雲服務合同，一年1300萬美元低消，他還說是我們籤的。
說實話，我重新回公司的時候賬上可能剩10億美元，接手的時候2023年成本預算是7億美金。如果當時我沒有馬上砍掉美國市場，沒有今年的轉型，賬上現在早就沒錢了。
介面新聞：他為什麼會簽下這種合同？
陳默：因為他對錢沒有概念。以前他不負責融錢，只負責花，有我和呂程帶著預算去控制這些事情，到他（管錢）了不就敞開花。
介面新聞：侯曉迪現在要求董事會立即清算公司的原因是什麼？
陳默：因為他做了一家新的公司（Bot.Auto），我們起訴他侵犯了我們的專利。他認為那個專利技術是他的，但我們認為是公司的，實際上也是公司的。所有專利是記在公司名下，也是股東投錢讓技術團隊做出來的。
如果我們現在清算倒閉，他就沒有追訴方了，可以隨便用這些IP。
介面新聞：他還說你們故意轉移資產。
陳默：我們就是沒有，也不是資產轉移，我們只是增加了新的業務方向，是正常工作所需要的運營資金。
介面新聞：目前你們雙方之間的這種訴訟也好，爭議也好，可能走向一個什麼結局？
陳默：說實話我做商務出身的，我不太喜歡這樣鬥，對大家都沒好處。現在就狗咬狗，外面看熱鬧。
但對於侯曉迪這樣的人，你必須得讓他覺得在所有地方都沒有希望。所以現在是兩件事，一個是我們起訴他非法使用智慧財產權，一個是他起訴我們跟投權不成立。這兩件事等著法院宣判。
介面新聞：對你們來說現在有沒有一個關鍵的時間節點？
陳默：12月20日的時候我們有股東大會，裡面最關鍵的是針對董事的任命。現在的董事肯定是支援我們轉型的，侯曉迪肯定不希望這些董事上來，就看他能不能阻擋掉。
介面新聞：他的機會在哪？
陳默：他覺得他有機會啊。他現在的說法就是我們肯定什麼都做不出來，說我們在騙人、偷錢。
我們現在被抹黑這麼多，說實話小股東也害怕。造成恐慌的話，小股東自然而然不相信我們，覺得雖然現在股價很低，但不如支援侯曉迪的想法把公司拆了分錢，就可能有這個邏輯。
介面新聞：12月20日，不就是這次釋出會的第二天？
陳默：所以我們要在釋出會之前，先把模型發出來，然後14號所有的遊戲專案會在廣州的動漫星城展覽，要證明我們真的做得出這些東西。
他現在就說我們“狗屁不是”，沒了他啥也不是，我們的防禦手段就是把這些東西提溜出來，讓市場相信我們。
介面新聞：後來你和侯曉迪本人還有過溝通嗎？
陳默：沒有任何的溝通。我也不信任這個人，就不想跟他有交集，對這個人非常失望。
介面新聞：讓你再對他說一句話呢？
陳默：你消停點吧。
“把公司救了我才能挺直腰桿”
介面新聞：當美國市場的合作都沒了，你們原本的計劃是什麼？
陳默：美國市場合作沒了這是我能預想到的。當時確實很敏感，沒有合作伙伴會來碰。我們也做好準備，修復不了沒關係。回去之前我就想好兩條路，一個是回國內做L2+系統的供應商，一個是去澳洲和日本做L4。
但我一直認為無人駕駛有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上下游對規模化量產並沒有準備好，太早了。
第二個問題是無人駕駛想要規模化應用，一定是成本比人工低。這件事情如果能證明，一定是在一個司機最貴的國家先證明，然後才到司機便宜的國家，這也是為什麼圖森在中國做研發，在美國做應用。
但美國市場因為監管調查“崩了”。我們想著去澳洲和日本，但因為美國商務部的警告，嚇得那邊不敢跟我們合作了。直到今年年初，美國加州法院發了一個禁令，不允許我們跟中國企業合作，國內市場也沒法搞了。
第三點就是需要大量的資金，每年無人駕駛研發可能幾個億美金往裡投。
這三個問題我一個也解決不了，我們只能轉向一個更便宜，更快商業化的賽道。
介面新聞：你們當時的技術實力不差，為什麼沒考慮回國做卡車L4？
陳默：第一，經濟賬是算不過來的，第二，國內的勞工環境還是不一樣。
我們即便在美國澳洲日本，也是去填補它的勞工缺口，我們在招股書上說的也是不會去搶人的工作。但是國內老百姓是需要工作的，所以我們不是做不下去，是在國內就沒想商業化。美國澳洲日本的勞工缺口會越來越大，但中國不是。
介面新聞：在美國法律的限制下，你們目前在中國還能做的自動駕駛業務具體是指什麼？
陳默：資料和基礎IP（智慧財產權）。明年一季度有可能會有進一步的進展，千萬美金級別的。
介面新聞：你們曾經是自動駕駛第一股，現在卻完全轉型了。然後今年文遠、小馬都上市了，很多公司拿到新的融資，行業好像又有點生機，對於這個現狀你會有什麼情緒嗎？
陳默：沒情緒，有啥情緒。我是一個老派商人，做任何事情最終目的是要掙到錢。
介面新聞：圖森當時上市的時候，高盛給你們的建議是SPAC，但你們延期4個月也要堅持IPO，你當時說，是想給市場證明這個行業不是一個欺詐的行業。現在回頭看，你怎麼評價這句話？
陳默：這個判斷沒有錯，我覺得我們做了一場很成功的IPO，也融了很多的錢，但是我們自己發生這種事情，傷害了股東的價值，包括我自己的。
這個事情……唉，我自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但是沒辦法，我現在說任何話都很蒼白，直到有一天新的商業模式work，把這個公司救了，公司開始盈利，我才能挺直腰桿說話。現在就是負責任去把這些東西都修復好。
介面新聞：回到你熟悉的創業領域之後，會覺得比之前更得心應手嗎？
陳默：其實是忙多了。以前我只管戰略和核心的商務，現在我負責遊戲製作和影視製作下面很多事情。
介面新聞：你現在最焦慮的事情是什麼？
陳默：美國公司的遺留問題，讓我們現在有很高的一塊成本。有很多固定費用加上亂七八糟的合約，你都不能結束，都得揹著，這是我最焦慮的事情。
介面新聞：如果沒有這些事情，你這次創業其實負擔挺輕的。
陳默：說實話如果沒有這些事兒，我自己幹遊戲，我坦坦賺錢。
介面新聞：那你覺得這波AI會有什麼泡沫嗎，你對AIGC就這麼有信心？
陳默：就這麼說吧，AIGC現在去做真正的長篇電影、電視劇和3A遊戲，目前做不到。但是AI技術的發展速度很快，半年就會上一個臺階。我們現在就跟住第一梯隊，先從簡單的產品做起，再看這個事情的發展。
Midjourney才幾個人？年收入就好幾億美金。我們完全可以做動畫界的Midjourney。
介面新聞：過去一年有讓你感到振奮的時刻嗎？還是其實挺疲憊的？
陳默：疲憊是挺疲憊。但圖森之前走得那麼順，包括上市的時候，我也沒覺得多振奮。我基本沒什麼情緒。
介面新聞：是因為你創業一直都走得很順？
陳默：不是，因為我就是沒什麼情緒。
介面新聞：過去這一年你也沒有情緒嗎？
陳默：沒有。
介面新聞：甚至也沒有憤怒？
陳默：談不上憤怒，你說我覺得可惜嗎，我是覺得可惜。這是所有股東加上所有員工創造的那麼好的一個開局，大哥你給玩兒成這樣？
當然問題是現實已經發生了，能怎麼辦？那就去想辦法解決當下的問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