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代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前赴後繼,發憤圖強,在國際粒子物理學界擁有了一席之地。
撰文丨丁兆君(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辛旻汛(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碩士研究生)
通常意義上的譜系,是指宗族世系及其譜記載體的統稱,也可延伸用於表述有發展淵源的關係。而本文提到的學術譜系,是指由學術傳承關係關聯在一起的、不同代際的科學家所組成的學術群體系統。
某一學科的學術譜系,包括該學科學者群體及其所在機構、組織的形成與發展、主要學者的學緣或師承關係、學術思想的傳承與學術領域的演變,以及所受到的社會、政治諸因素的影響等,也可以延拓到該學科學術傳統的形成和發展。因此,學術譜系既是學科學術共同體的重要組成單元,也是學術傳統的載體。
韓國學者張水榮曾評論道:“20世紀早期,美國物理學家如果沒有在歐洲學習一二年的經歷,就會認為自己所受的教育是不完整的。”這反映出美國物理學家的學術譜系對於歐洲的承繼。中國物理學家的學術譜系也發源自歐美,植根於本土。中國粒子物理學,雖然其學科建制化相對晚近,但其學術譜系卻早已暗潮湧動,逐漸形成。
本土物理學“前譜系”的形成
中國的物理學從西方傳入,物理學家學術譜系的源頭自然也在西方。留學歸國的學子在本土傳道授業,逐漸形成各個領域的學術譜系。但是,學術譜系的形成並非自有留學生歸國就開始的。在“草莽初闢”之時,先驅者們學術的傳承僅限於基礎教育,遠談不上學術研究。筆者將之稱為本土物理學家的“前譜系”。
與學術譜系類似,“前譜系”以師承關係為基礎。不同的是,學術譜系是學術傳統的載體,傳承的主要是方法、技巧與風格;“前譜系”只是學術普及的橋樑,傳承的多是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以指導研究為主的研究生教育與科研單位的師徒相授多形成學術譜系,而以教學為主的本科以前的教育基本上只形成“前譜系”。雖然都屬學術傳承,但學術譜系要求為師者指導學生進行學術研究,如楊振寧在王竹溪引導之下始終對統計物理“深感興趣”,以至於楊振寧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投身於其中就是一例。
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的發端
中國第一代粒子物理學家,多為抗戰前赴歐美留學,並在國外學術機構工作,之後陸續歸國,是形成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的本源。
我國第一代高能(粒子)物理學家與其國外導師。作者供圖
圖中顯示了7位中國第一代粒子物理研究者在歐美留學期間,所追隨的世界著名物理學大師。比如,趙忠堯、和張文裕3位我國著名的實驗物理學家,都於新中國成立之前赴歐美留學或訪學,在國內都曾受過系統的科學教育,並得到留學歸國的前輩物理學家葉企孫、吳有訓、謝玉銘等科學家的教導與薰陶。而4位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張宗燧、彭桓武、胡寧與朱洪元在留學期間,追隨世界著名的物理學大師,參與了最前沿的場論與粒子物理理論研究,奠定了良好的科研基礎,並做出了優秀的成果。
回到中國後,上述第一代學者繼續開展他們在國外所從事的研究工作。但是,這一階段並無培養相關人才的條件。雖然他們在國外留學、訪學期間做出了一定的成績,承繼了優秀的科學傳統,但在回國之後,他們的科研、教學之路遠不夠順利。中國的現狀使他們脫離了科學前沿,在資訊交流閉塞、物質條件匱乏的情況下,他們既不易繼續以前的研究,也難以開展創新性研究。理論研究如此,實驗方面更甚。而他們的人才培養工作與科研水平也基本相當,因而,他們將承繼自國外優良的研究傳統引進中國時大打折扣。
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的形成
新中國成立之後,在第一代歸國學者的帶領和示範下,我國核物理與粒子物理領域第一批骨幹人才得以茁壯成長。處於中國粒子物理譜系源頭的一批學者,就此形成了自己的譜系樹,並開枝散葉、日漸繁茂。
因粒子物理脫胎於原子核物理,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自然也依附於核物理學家學術譜系。中國因近代物理起步相對較晚,這種依附性表現得尤為突出。趙忠堯、王淦昌、彭桓武等人不僅是我國第一代粒子物理學家,同時也是我國原子核物理學的泰斗、宗師。
1973年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建成,直接促成了我國粒子物理學科及其學術譜系的獨立。1978年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的成立,對於理論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的獨立發展亦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中的第一代人物皆於新中國成立前自歐美畢業歸國,因國力所限,高能裝置匱乏,高能實驗物理學家們只能“紙上談兵”,長期處於集體練兵狀態。如趙忠堯、王淦昌、張文裕、何澤慧、梅鎮嶽等物理學家在低能加速器的研製、高能加速器的預製研究、探測器的研製、核物理實驗及宇宙線研究中多采用合作的方式,所培養的團隊也同時受到不止一位前輩物理學家的影響,其學術譜系也相應呈現出網狀結構。
而理論粒子物理研究成本相對較低,因此走過了一段“理論先行”的道路。幾位第一代理論工作者都自成一派,相互協作又各具特色,因而其學術譜系也就相應呈現出鏈式結構。除因參與核武器研製而暫停發展的彭桓武譜系外,張宗燧、胡寧、朱洪元等三支主要的理論粒子物理學術譜系在20世紀60年代都獲得了重要發展,並在“層子模型”建立之時達到高峰。
改革開放之後,隨著科學全球化的程序,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學術譜系在廣泛的合作交流中融入了世界粒子物理學家譜系。一個人因為求學、工作變動,可能參與某學科的多個學術譜系,使其又呈現出更為複雜的、錯綜交叉的柴垛狀結構。
筆者以為,同一個譜系中,多位老師共同培養多名學生的網狀結構不易產生門第之見,能更好地培養合作精神。我國高能實驗物理學形成優良的合作傳統,與此譜系結構不無關係。而一對多的傳承即鏈式結構,其學術譜系能更好地延續研究傳統,做出特色研究,但容易形成各自為政的派別之爭。不過,這種影響在學術國際化之後逐漸式微。
中國粒子物理學家的學術傳統
20世紀上半葉,物理學發展風起雲湧。但在這樣一個大師雲集、學派林立、百家爭鳴、傳統各異的黃金時代,中國尚處於物理學科建立與發展的初始階段。待中國高能物理學科初步建立,十年浩劫也結束之後,中國物理學家才開始與國際接軌。但與此前有所不同的是,近代物理學,包括核物理與粒子物理,早已過了學科建立與初步發展的“嬰幼兒期”乃至“青少年期”,其洶湧澎湃的發展勢頭早已減緩。在學科的平穩發展期,或者說下一場物理學革命到來之前,那種各自為政、特色迥異的學派與傳統已逐漸淡化。
因此可以說,新中國的前30年,第一、二代粒子物理學家並未能形成持續傳承的研究傳統。而只是受國內外環境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形成了一些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精神傳統。而在改革開放之後,中國作為國際粒子物理領域的一員,擁有一席之地。一線科研人員多有留學、訪學或在國外從事研究工作的經歷。本土學者與國外同行不乏學術交流海歸學者更具國際視野。在這種形勢下,比前30年更難以形成一個持續、穩定的學術傳統。
幾代中國粒子物理學家前赴後繼,發憤圖強,在國際粒子物理學界擁有了一席之地。前兩代學者在國家貧窮落後之時白手起家、因陋就簡的客觀現狀已不復存在,由此形成的一些學術傳統自然也因經濟、科技條件的發展而不再持續發揮主要作用。另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地球村”中已鮮有特立獨行者,對於當代中國粒子物理學家而言,已是走向世界的時代。
學術譜系的結構特點正是科學發展的反映,學術譜系的發展也會對科學的發展產生影響甚至是導向作用。需要指出的是,學術譜系和學術傳統的相關研究需要針對具體學科和專業進行獨立考察,在更偏重於技術和應用的學科中,可能存在更明晰的脈絡,而在某些基礎研究領域則較難進行清晰的界定。
如何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透過研究學術譜系而探尋更適宜我國粒子物理發展之路,如何參照、學習國外粒子物理學術譜系為發展我國學術所用,都是亟待研究的問題。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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