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曲曲折折，終究沒有走出地產傳統業務。2023年下半年至今再次“賣賣賣”的斷腕求存後，萬達還有多少家底可賣呢？這樣的萬達，所謂“接班人問題”還有多少價值？
作者｜關不羽
知名財經專欄作家
“王思聰接班萬達”多半是烏龍，也不重要
2023年底，“王思聰接班萬達”的訊息不脛而走。
起因是11月27日，王思聰現身泰安文旅專案簽約儀式，與泰安市政府就泰山文旅健身中心專案簽署了合作協議。本來這種三線城市文旅專案啟動儀式的訊息，基本等於垃圾資訊，壓根不會引起社會輿論的訊息。但是，主角是王思聰，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01
主角不是小王，而是老王
一向“不正經”的王思聰居然出席了很正經的官方正式活動，專案又是和萬達主業關聯的文旅專案，引發了外界的猜想。王思聰父子都沒有做出回應，更激發了外界的想象力。
12月18日晚，萬達酒店發展公告稱，自2023年9月1日起，董事會無法與非執行董事丁本錫取得聯絡。根據公司經修訂及重列的公司細則，免去丁本錫非執行董事職務，同時選任劉英武為執行董事。
丁本錫是萬達集團的老將，2001年入職萬達，2009年擔任萬達集團總裁全面主持日常工作，深受王健林倚重。 丁本錫在這個“二把手”崗位幹到2020年1月退休，時年65歲。退休後在萬達酒店發展擔任非執行董事的榮銜。
這位昔日心腹的失聯、免職，先是被解讀為萬達近年來內部反腐的後續，進而被解讀為老王清洗“內部山頭”給小王接班鋪路，這很符合中國大眾深度迷戀的權謀宮鬥劇情。
丁本錫失聯的真相如何，目前沒有確切的資訊。但是，為小王接班鋪路的“陰謀論”大機率是想多了。年近古稀的丁本錫，顯然不是小王的競爭者。
如果非要演繹陰謀論，主角也不是小王，而是老王。2021年的一場對賭，撼動了老王在萬達的根基。
2021年珠海萬達商管推動上市前，部分投資者曾與萬達商管簽署了對賭協議。按照協議，珠海萬達商管需在2023年底前完成上市，否則要向投資者以8%的年內部收益率支付股權回購款。這是一場價值380億的豪賭。
2023年下半年，萬達商管年內上市無望，老王賭輸了。按照協議，股轉債，債要還，不還就是爆雷。2023年下半年，萬達都在準備“渡劫”。萬達年底密集出售資產，正是這次“渡劫”的高潮。
外界的目光聚焦越傳越玄的“王思聰接班”時，這場真正的危機被有意無意地淡化了。12月中旬，萬達電影、萬達酒店易主。12月25日至29日，王健林打包出售四家萬達廣場。
萬達電影和萬達酒店算得上是核心資產，那四家萬達廣場都是進入成熟期的優質物業。這些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賣，可見萬達的處境有多麼兇險。好在一通操作猛如虎，萬達在最後的生死線前踩下了剎車。如果這次過不了關，那就不是小王能不能接班的問題，而是老王還能不能繼續上班的問題。甚至萬達還有沒有，都要打個問號。
小王一身休閒服，在泰安行禮如儀一番，輕鬆轉移了公眾對萬達的關注焦點，頗有四兩撥千斤的神奇。此前輿論熱炒的“疑似爆雷”事件，幾乎都難以倖免。萬達這次渡劫沒有很高的輿論熱度，實屬幸運。但這真的是偶然的僥倖嗎？
02
默契父子
縱觀王健林、王思聰父子多年的軌跡，就會發現爺倆之間有著高度的默契。
王思聰的事業始於2009年年底普斯投資。據說這家註冊資本2000萬元的PE基金，是王健林出資5億元給小王練手的。後來王健林曾經公開澄清，“沒有一次給5億，都是100萬、1000萬給的”，這應該是實情。
“豪擲5億給兒子玩”，更像是坊間對土豪任性的想象，而不是PE運作的方式。和“一次給5億”較為接近的是一年後，王健林以1元的價格轉給小王萬達院線500萬股，合併小王間接持有的500萬股，小王確實身價上億。老王的大筆資助，是王思聰在娛樂圈玩得風生水起、舉足輕重的底氣。這僅僅是“給孩子練練手”嗎？不見得，父子倆對泛文娛產業的商業興趣高度一致。
2010年前後，進軍泛娛樂是萬達商業帝國的重要發展方向之一。 王健林執掌下的萬達，進退取捨高度靈活。從選擇轉進商業地產開始，萬達的商業野心早就超越了房地產行業。商場配影院，影院搭院線，再加上曾經風光一時的足球事業，萬達在泛娛樂佈局深耕多年。小王從娛樂圈出道，並不是純粹的個人興趣使然。
真要說愛玩會玩，老王也不比兒子差，在年會上展現的唱功技驚四座，老王“k歌之王”的稱號可不是浪得的。老王不僅會K歌，還會玩足球。大連萬達是中國足球商業化極少數的成功案例，連勝五十場的成績從未被超越。老王是50時代的商業大佬中，少數對泛娛樂產業的商業價值有高度理解的“先知”。小王進軍泛娛樂，難道不是父子兩代的薪火相傳嗎？
老王玩足球，小王玩電競，代際轉換很絲滑。老王的出資出光環，小王囤足了子彈，開始大舉發力電競行業。
2011年8月，王思聰收購了當時國內一線俱樂部CCM，隨後又強勢挖角豪門LG DDOTA分部的四位成員，組建IG俱樂部。大幅提高了從業人員的待遇，引入賽績和收入掛鉤的商業機制，提高專業化水平，大刀闊斧的舉措引發“行業地震”。
2012年，王思聰組織發起“中國電子競技俱樂部聯盟（ACE聯盟）”，整合了當時的電競行業，並把海外電競產業的商業運作規範引入了中國。中國電競行業的水平向前邁出了一大步，在全球賽事中的表現大為提升。
一時之間原本邊緣化甚至在大眾眼中頗為灰色的電競產業，竟有了主流化的發展趨勢。
03
開風氣之先卻遭遇拐點
小王在年輕一代的泛娛樂事業播種時，老王正在玩另一局大棋——大舉出海收購資產，泛娛樂業專案是重點出海方向之一。2012年，萬達集團斥資31億美元，併購全球第二大院線AMC。中國勢力在國際娛樂產業的高調亮相，引發了全球關注。
萬達集團入主AMC後，給這家長期陷入低迷的院線巨無霸注入了活力。協助AMC進行了債務重組，負債率大幅降低；另投入5億美元的營運資金，影院硬體全面升級改造。一番改造後，AMC的盈利能力增加20%。萬達的國內影視業務也從這次國際接軌的收購中獲得了很多海外資源和成熟的經驗，向前邁出了一大步。
老王和小王各自打拼，在業務關係上並沒有直接的聯絡。老王和萬達從未涉足電競產業以及後來惹出禍端的直播行業，小王雖然成了“娛樂圈紀委”、“國民老公”，時不時點評影視圈的熱點事件，但是其業務重心一直是年輕向的網際網路文娛。而且，小王並不是一味背靠老王，他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投資盟友，主力是和他年齡、經歷相似的企二代。
業務上雖沒有聯絡，開風氣先的行事風格卻是暗合的。父子倆的事業發展方向，都在國內輿論環境中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小王主打的電競產業，飽受爭議。儘管電競產業在海外早就是主流運動產業，但是中國社會對電子遊戲的成見根深蒂固。很多家長可以容忍孩子抽菸喝酒打麻將，也見不得他們“沉迷遊戲”。
老王的海外投資，更是危機四伏。在很多人眼中，民營企業的一舉一動都是高度可疑的。海外投資更是“肥水流向外人田”的賣國行為，是包藏禍心的轉移資產。
隨著輿論風向的變化，2017年前後，王氏父子的事業相繼遭遇拐點。先出事的是老王的海外投資。
2016年2月24日，王健林在英國牛津大學發表演講，對萬達大舉投資海外最後也是最集中的解釋，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自我辯護。
“在中國，大家都說萬達就知道買買買，可是我不買的話能怎麼辦？” 道盡了大型企業國際化發展的必然與無奈。“企業在國際化這方面，民營企業比國有企業做得好”，可能是老王最後的倔強。
選擇在海外發表這樣的演講，或許是此時的國內輿論已經容不得這樣“刺激”的觀念了。一篇演講改變不了什麼，隨著企業海外投資的政策大幅收緊，萬達的海外擴張之路戛然而止。
被打斷的商業程序總是伴隨著高昂的成本。2016年、17年，萬達進入低谷期，開啟了“賣賣賣”模式。最有戲劇性的是2017年“摔杯事件”。這一幕發生在2017年7月19日下午萬達融創富力三方戰略合作簽約現場。這場簽約儀式意外頻頻，富力臨時出現在簽約儀式中，後來一度被撤走，最後又掛上了。簽約儀式一再推遲。王健林、孫宏斌以及富力集團董事長李思廉姍姍來遲後，並沒有進入主會場，而是進了小會議室開小會。
有媒體報道稱，“會議室裡傳出了摔杯子的聲音，並傳出激烈爭吵聲”。王健林後來解釋說沒摔杯子，儀式推遲是因為印表機不給力。反正一番撲朔迷離的操作後，結果相當“豪華”。富力出資199億元，接盤萬達77家酒店。融創以438億元，接手萬達13個文旅專案。
王健林斷臂求存，保住了萬達。
勉強收拾殘局後，萬達從此偏安國內的文旅商業地產一隅。商業還湊合，文旅算是勉強湊合吧。
父子同命，老王這邊“賣賣賣”，小王的日子也不好過。2015年，王思聰攜電競產業大獲成功之勢，創立的熊貓直播平臺，入局正處於風口的直播行業。
在電競行業“練手”成功的小王，這一回信心滿滿，在和投資人的相關協議中承諾個人回購的對賭條款。在經營方式上，依然延續了王氏的高調風格，高價挖人大舉擴張，頗受投資圈看好。2016年9月。熊貓直播完成6.5億元A輪融資，11月又迎來了360戰略入股。
但是，2017年下半年畫風突變，5月份B輪10億元人民幣融資之後再無動靜。王思聰在公司出現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對公司經營不大過問了。小王對熊貓直播的熱情冷卻，似乎和萬達當時的困境有著微妙的聯絡。失去持續燒錢能力的熊貓直播苦苦支撐22個月後倒閉，王思聰一度成了“失信執行人”，頗為狼狽。最後據說是他的母親拿出了1個億助其善後。
小王跌倒，王健林全程沉默，沒有任何舉動，加強了公眾“父子倆各幹各的”的印象。然而，王思聰放棄熊貓直播的時間點，和萬達斷腕自存的時間巧合，難道真是巧合嗎？
王健林沒有出面幫助兒子善後，並不是缺幾個小目標的資金——正如王健林曾經說的“萬達欠錢，又不是我欠錢，我不缺錢”。也不是對兒子這次失敗的商業活動有多大不滿，老王自己經歷過多次危機，這種小孩子的場面不算什麼，事後老王也從未因“熊貓事件”表露過對王思聰的不滿失望。他不出面，自有他的考慮吧。無論如何，“父子倆各幹各的”的公眾印象在經營環境微妙的時期，多少都算是一種風險切割的保護機制。
這種保持距離的風險隔離，在王氏父子的互動中一直都隱約存在。尤其是所謂的“接班問題”，老王不止一次說過“小王不願意接”，小王也反覆展示自己對接班萬達興趣缺失。而且，這次泰安之行前，小王的業務和老王的萬達主業確實沒有多少交集。
這並不是違心的表演，以王思聰的興趣和風格，對接手一個傳統商業地產公司可能真的沒有多少興趣。王健林“親近政府，遠離政治”的商業模式，也不適合一身休閒裝的小王。 然而，萬達本來可以不那麼“傳統”的，甚至不應該停留在地產行業。在萬達的轉型問題上，父子倆曾經有著高度的共識，這是他們所有默契的根本。
04
最後的倔強？
2016年的牛津演講中，老王說“中國經濟的持續放緩，危險和機會並存，儘管傳統行業遭遇危機，但服務業，娛樂業，旅遊業，體育業有著很大的發展機會”。這就是王健林對萬達轉型發展方向的最後堅持。
如果萬達真能如願轉型發展為服務業為主的跨國企業，小王還會“我沒啥興趣”嗎？萬達本來確實存在這種可能，但是在環境壓力下，只能迴歸“傳統業務”。連小王自己也不得不和地方政府領導人一起出鏡，那身休閒服是他最後的倔強。只不過小王把倔強穿在了身上，老王是把倔強藏在了心裡。
然而，一切堅持皆是枉然，中國的民營企業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天花板有多高，從來都不是企業家自己能說了算的——老的、小的都不行。
萬達曲曲折折，終究沒有走出地產傳統業務。2023年下半年至今再次“賣賣賣”的斷腕求存後，萬達還有多少家底可賣呢？這樣的萬達，所謂“接班人問題”還有多少價值？
安然度過多次危機的老王，有著超強的生存能力，他的人生多半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他的萬達也就這麼回事了。
看似很“浪”、很非主流的小王，其實也有老王審時度勢、善於自保的遺傳。當年“熊貓風波”的收場雖然狼狽，卻也是及時止損的選擇。如果不是2017年果斷退出，在後面的網際網路產業寒潮中，小王的損失就不是一兩個小目標能填上的了。然而，小王的事業終究是隻開了個頭，就結束了。
萬達會有接班人，至於是誰，並不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