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了數年的鋰礦,還在探底過程中。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張昊
編輯|姚贇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雪球等股票論壇裡,正在進行中的“亞洲第一鋰礦”招標,幾乎無人討論。尤其是在寧德時代的資訊流中,沒有一條跟這件行業大事相關。
就在剛剛釋出的《四川省甘孜州麥基坦鋰礦勘查探礦權中標候選人公示》名單中,三家候選企業入圍,排在第三的斯諾威礦業,是寧德時代100%持股的公司。
但在《中國企業家》詢問的多位行業人士看來,寧德時代“毫無勝算”。斯諾威礦業得分70.39分,排在首位的是四川省自然資源投資集團,得分96.22分。此次競標不是“價高者得”,引入了更復雜的評標規則,這個差距看上去“不可跨越”。
排在第二位的天華新能跟寧德時代屬於“盟友”。兩家公司曾合資組建了天華時代,並用該公司出資2.4億美元入股了非洲的一個鋰礦專案。但天華新能的得分也只有70.59分,並不比寧德時代高多少。
亞洲第一鋰礦吸引了整個行業的目光,據參會者稱,市面上的大小企業都不同程度地參與進來,但熱度的確“不高”。在鋰價持續走跌,且行業產能明顯過剩的情況下,包括寧德時代的表現也在行業預期內——不會砸出天價。
而兩年前,寧德時代曾以64.43億元成為斯諾威礦業的重整投資人,藉此取得位於四川省雅江縣德扯弄巴鋰礦、石英岩礦的探礦權。當時行業有個普遍的共識,寧德時代“醉翁之意不在酒”——斯諾威礦業名下的鋰礦,與本次招標的麥基坦鋰礦屬於同一條礦脈,甚至部分存在壓覆重合,而兩者資源量預估差了數倍,寧德時代就是要提前“鋪墊”麥基坦鋰礦。
但市場變化太快,寧德時代並沒有如期地乘勝追擊。針對本次招標,以及收購斯諾威礦業,它並沒有公開過多資訊。
按照招標流程,如果不流標,最遲12月6日便會正式確定中標者。勘查探礦權不等同於採礦權,除了勘探工作之外,還有後續的礦山設計、環境評估、安全設施設計等一系列複雜的環節,要耗時5年左右。一個勘探設計報告基本是幾百頁,牽扯到大量圖表製作,以及設計方案製作。
鋰礦開採週期長,近幾年國內企業到處投資鋰礦,但大多都存在於“設計產能”,也就是大家戲稱的“PPT產能”,並非實際產能。這也決定了可能五年之內,麥基坦鋰礦對市場零售端產生的影響有限。
從時間維度看,前幾年開建的鋰礦山、鹽湖提鋰專案將陸續投產。能源資源諮詢服務機構Wood Mackenzie發表報告稱,預計從2024年開始,鋰市場將出現供應過剩,這一狀況將持續至2029年。
“寒冬”之下,有著“寧王”之稱的寧德時代也收緊了。即便有行業分析師測算,麥基坦鋰礦的儲量能支撐的電池數量,可供6000萬輛規模的電動汽車(50度電)使用。
“搶礦”降溫
直到2023年,各路企業還在搶鋰礦,不僅僅是傳統的鋰礦企業,包括更下游的寧德時代,乃至不少光伏企業都是重要玩家。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從2020年持續到2023年的斯諾威礦業搶奪戰。
2020年2月第一次競拍時,起拍價是8.49億元,之後因為“案外人對標的物的查封提出異議,法院已在審理中”停拍。隔年的5月,斯諾威礦業的第二次拍賣原計劃只進行一天,結果耗時五天,吸引了至少20家競拍者。最終,一個名叫“譚威”的個人,以約20億元的價格拿下,但之後他未及時付款,出現悔拍行為。
那次競拍甚至破了圈。京東破產拍賣平臺的資訊顯示,由於競爭過於激烈,經過了3448次出價,和3418次延遲,吸引了近百萬人觀看。
當年,天齊鋰業董事長蔣衛平在股東大會上表示:“以20億元的拍賣獲得探礦權,還要承擔債務,不敢說對錯,只能說遠遠超出想象。可能為了鋰礦有一點不顧一切的感覺。”
最終在經歷了非常曲折的第三次拍賣後,寧德時代以行業所稱的“天價”拿下斯諾威礦業。包括全額清償重整計劃規定支付的破產費用、各個債權,以及對出資人的補償金,寧德時代付出了64億元。
不過,寧德時代在拿到專案之後的推進速度還算快。今年7月、8月,《開發專案環境影響報告書》和《重要礦產資源評估報告》都已完成公示,由此可大致推算專案已處於建設的前夕。
彼時,各家企業的底氣就是瘋狂的鋰價。
2021年初,國內電池級碳酸鋰的均價為5萬元/噸左右,到了2022年同期,已經突破50萬元/噸,當年的高點是63萬元/噸。雖然鋰價從2022年年底就開始下跌,而且行業普遍知曉在建產能從2023年開始就會陸續投產,但誰都擔心自己手上的籌碼不夠,畢竟電池是當下最大的市場機會之一。
2023年2月,寧德時代還針對包括理想、蔚來、華為、極氪等核心客戶,推出了“鋰礦返利”計劃——未來三年內一部分動力電池的碳酸鋰價格以20萬元/噸結算。為了進入這個計劃,客戶方需要承諾把八成的電池採購量交給寧德時代。
當時,這被行業認為是龍頭企業“激進”的降價促銷,用長協繫結客戶,這“得益”於它擁有完整的資源佈局。但今年碳酸鋰的價格去掉增值稅後的確認收入還不到7萬元/噸,市場劇變顯而易見。
而且,各家搶鋰礦的主戰場是國外,以澳大利亞、非洲和南美洲為主,因為國內待採的鋰礦資源並不多。寧德時代從2018年上市之前,就開始海外“掃貨”。到2023年時,已參與了十幾個礦產開發專案,近一半為鋰礦。尤其是從2021年起,受到股民追捧成為“寧王”之後,平均每年佈局約三個礦產專案。
從去年初,寧德時代在財報中開始披露其礦產資源收入,並單獨劃分了名為“電池礦產資源”的新業務板塊。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是“無奈”之舉。以贛鋒鋰業和天齊鋰業為首的兩家上游龍頭企業在買礦過於“瘋狂”,寧德時代或也擔心被原本的供應商“卡脖子”。
截至2023年8月,贛鋒鋰業在兩年時間內參與收購了9個專案,其中8個跟鋰資源相關,涉及總交易金額高達125億元。
近兩年,鋰價大跌之後,贛鋒鋰業股價較2021年高峰時跌幅超80%,市值蒸發超2600億元,天齊鋰業的股價也是類似的跌幅。贛鋒鋰業董事長李良彬曾是江西首富,如今已被旁人取代。
在本次“亞洲第一鋰礦”的競拍中,兩個重要買家都沒投入太大資源。從去年開始,包括寧德時代、贛鋒鋰業和天齊鋰業幾家巨頭,都把重心放在了投產上。雖然一直在買礦,但由於礦端資源開發進度較慢,鋰礦企業都得透過外部採購來補充,原材料的自給率低也使得成本短板很明顯。
2024年的新年致辭上,李良彬提到,希望專案能繼續投產,以帶來更具價效比的產品,進一步降低成本。年報顯示,贛鋒鋰業去年的研發費用同比增長了24.17%,研發人員從910人增至1636人。
在《中國企業家》溝通的多位從業者看來,未來三年,各大企業在鋰礦搶奪上,都不會像過往一樣“刺刀見紅”,甚至“聯盟”拿礦的形式會成為常態。
供遠大於求
鋰礦行業還是缺訂單。
在一次鋰礦從業者的線下討論會上,有鋰礦企業戰略負責人提到,新能源汽車仍是最大的消費端市場,但邊際增量不及從前,“國內滲透率連續幾個月超50%,再增的難度比較大。”那次會議上,有從業者提到,針對國家在新能源車上的補貼政策,受到了傳統汽車企業的“投訴”,這是不可控的因素之一。而且行業有共識,雖然新能源汽車在歐美市場的覆蓋率遠不到20%,但上量很慢,很多原因短期內可能無法解決。
以至於鋰礦行業今年的開工率普遍在50%~60%,少有能滿產的企業。綜合多家第三方機構資料統計,國內企業的碳酸鋰庫存在今年第二季度已經突破8萬噸,環比上漲超50%。今年暑期,碳酸鋰的行業平均開工率已經低於50%,且呈現明顯的下降趨勢。
有從業者告訴記者,中國有色工業協會鋰業分會的負責人在一次溝通會上提到,國內鋰礦目前的市場需求在100萬噸左右,預計年增長20%,但鋰礦資源的產能在150萬噸左右,其中國內產能還在持續規劃,年新礦增量產能在20萬噸左右。而且,鋰回收行業每年還能貢獻8萬~10萬噸,所以供給遠大於需求。該資訊並未得到中國有色工業協會的確認。
從去年開始,歸屬光伏行業的儲能賽道爆火。在寧德時代的2024年半年報中,動力電池業務依然是其大頭,佔總營收的68%,儲能業務佔比上升到17%。重要的是,動力電池業務營收同比減少了19.2%,儲能業務同比卻增長了3%。
有機構資料顯示,在動力電池、儲能電池、小型鋰電池(用於消費電子)這三個電池的主要應用領域中,去年全球出貨量分別為865.2GW(功率單位)、224.2GW、113.2GW,儲能已經超過了動力電池的四分之一。
但隨著已經卷到白菜價的光伏企業湧入,寧德時代都已經被“逼”著反向尋求收購光伏企業的機會。因為“光儲一體化”模式盛行,只有儲能業務的寧德時代在競爭中缺了一塊。今年9月,收購傳聞持續升級,連光伏四巨頭——隆基綠能、晶科能源、天合光能和晶澳科技都成了寧德時代的潛在收購物件。
並沒有太多鋰礦企業把儲能當成市場增量,按趨勢來看,光伏企業也會在儲能賽道大打價格戰,這勢必會影響到上游鋰礦企業的財務資料。
未來一年,需求端缺少增量幾乎已是定局,更麻煩的是,鋰礦企業並沒有太多降本增效的手段。
從實際場景去看,只有鹽湖礦能相對降低開採的成本,但國內鹽湖的量太少,且主要集中在西藏,開採還需要解決高海拔和極寒氣候所帶來的能源供應問題,短期內並無大規模開採的條件。藏格礦業在探索用光伏、風電等發電形式解決能源問題,在麻米措的鹽湖提取鋰礦,據稱設施建設已接近完工。
在多位從業者看來,這對整體價格影響很小。主要的鹽湖還是分佈在南美洲,這些老礦場運營多年,投資成本攤銷之後,的確有價格優勢。但單純新建一個鹽湖專案,“價格也不一定有多大優勢”。
今年9月,寧德時代確認暫停了其在江西的鋰雲母業務。瑞銀在此前的分析報告中指出,寧德時代鋰業務的現金成本大約是每噸8.9萬元(含稅),從7月中旬開始,碳酸鋰的現貨價格就一直在寧德時代的成本線之下。該資訊並未得到寧德時代的確認,但江西專案的暫停,將導致國內碳酸鋰的月產量減少8%,相當於5000~6000噸。
海外市場的減產減量也很徹底,尤其是高成本鋰礦專案,如Core Lithium旗下Finniss鋰專案正式關停,Arcadium Lithium計劃關停澳大利亞Mt Cattlin鋰礦,並大幅放緩在南美鹽湖區的擴張計劃。
明年的部分減產,被行業認為是對鋰價的“保護”,但需求端的恢復還需要時間。
今年6月,在內蒙古赤峰市勘探出了世界最大鋰礦,據稱總礦石量約5.5億噸,氧化鋰260萬噸,遠景儲量達500萬噸。對於眾多像寧德時代這樣的買礦者來說,之後的這次“上新”,又說不好是“幸福”,還是“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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