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大潮下,孩子的教育擁有了更多選擇,但與此同時也有了更多的不確定。千變萬化的轉學背後,心智尚未發育成熟的學生們,面臨著殊途同歸的挑戰——社交壓力、學業轉軌、感覺孤獨甚至抑鬱……
作者:星圖,本文來源:公眾號“爸爸真棒” (ID:babazhenbang)。“爸爸真棒”是一個K12原創教育平臺,致力於理性、深度、有啟發的融合教育探索。如果喜歡藍橡樹的文章,請記得要把我們“設為星標”哦!
“轉學後,我不快樂。”
六年級的小媛坐在我面前,眼神飄忽不定。因為害羞,從不看我的眼睛超過2秒。
我認識小媛和她媽媽很久,印象中,小媛是個活潑開朗、朋友很多的孩子,可自從去年五年級,從北京轉學到上海後,一年裡,小媛似乎變沉默了。
“在新學校,沒有好朋友,比學業壓力更讓我覺得難過。”
“新學校的同學都認識4年了,有一個個小群體,我像一個外來者,難以融入。”
“覺得孤獨的時候,我買了好多貓糧,給家附近的流浪貓餵食。還央求媽媽給我買一條狗,能陪我玩的狗。”
嚴重時,小媛早上起床就大哭,不願意去學校,甚至不願意看心理醫生,覺得沒人能理解她、幫助她。
近幾年,“轉學”成了一個熱門話題。 時代大潮下,孩子的教育擁有了更多選擇,但與此同時也有了更多的不確定。
千變萬化的轉學背後,心智尚未發育成熟的學生們,面臨著殊途同歸的挑戰——社交壓力、學業轉軌、感覺孤獨甚至抑鬱……
恰逢新一學期民辦學校插班考試啟動,新一輪轉學又將開始。在此之前,我和三位經歷過轉學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深入地聊了聊,看看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
小媛,從北京的國際學校轉到上海民辦雙語學校 老馬,從上海的公辦轉民辦,又從國內轉國外高中 小黑,從美國底特律轉回上海民辦雙語學校
社交壓力:
“在新學校,沒有好朋友,更讓我難過”
五年級時,因為家庭原因,小媛從北京一所國際學校轉學到了上海的民辦雙語學校。一下子到了陌生環境,讓敏感的小媛壓力非常大,首先就是社交。
“交朋友花了我很長時間。這裡不像我以前的學校,每隔兩年會打亂整個年級重新分班,所以總會有新人加入,我們會很開放地歡迎新同學;而新學校,同學們一到四年級都在一個班,已經形成了各種小群體,大家都在各自聊天,我卻插不進去。
以前的班級每來一個新同學,主班老師都會舉行歡迎派對,買很多好吃的,這讓我們覺得是TA帶來了好吃的,特別願意和TA玩;但插班進入新學校,老師只是簡單在班上介紹了一下我就開始上課了,我感覺不到受歡迎和被接納,就像一隻小船,被丟入了茫茫大海,非常無助。
沒有好朋友,沒有歸屬感,讓看重友情的小媛很崩潰。班上有個和她同名的小孩兒,有時候別人叫那個孩子的名字,她以為是在叫自己,還很高興地轉過頭,發現不是的時候,只能尷尬地轉回頭。平時休息時,大家也都和自己熟悉的朋友玩,小媛只能一個人。
如果說在國內轉學的孩子會遇到社交問題,那麼跨境轉學則可能面臨更多。
去年因為疫情,Sunny帶著兩個兒子從美國底特律回到上海,老大在家裡和國外連線上網課,老二則插班進入了一所雙語學校。
“對於老大,我們最焦慮的是他沒有社交活動。老大是小學時跟著我們出國的,這次回國,我們嘗試和他的小學同學取得聯絡,但大家馬上要參加中考了,非常忙碌;而且雖然過去幾年的每個暑假,我們都會回來和同學見面,但畢竟有一些生疏了。”
對此,轉過兩次學、同時經歷過國內轉學和跨境轉學的老馬更是深有體會。
“我9年級就離開上海,所以和國內的朋友們日漸疏遠;而前不久從國外回到國內,和在外面結識的朋友又慢慢聯絡少了。這可能是所有轉學生都會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兩頭的朋友都不多。有時候點開對話方塊,想和遠方的朋友聊聊天,發現也沒什麼話說。出國幾年,我確實學到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
學業壓力:
“哪怕我一回家就做作業,也要做到晚上10點”
小媛知道交朋友需要時間,所以想把注意力轉移到學業上,想著成績好了,可能會讓大家注意到她。
但是學業也同樣給她壓力,因為北京和上海的國際化學校有著不同的課程體系需要適應。
“以前的學校基本沒有作業,現在每一科都有,學習內容比以前多,中英文作業的難度也更高,每天哪怕我一回家就開始做,也要做到晚上10點。
以前除了語文,其他都是全英文授課,而新學校的數學課也用中文上,剛開始,我連題目都不怎麼讀得懂,做作業特別慢。我身邊有同學已經自學了微積分,我做兩個小時的題,她可能半小時就做完了。而且新學校還會有各種階段考試,每次出分,我壓力都特別大。”
儘管付出很多努力,剛開始小媛的成績並不高,這讓要強的她非常沮喪。做作業慢又導致晚睡,睡不夠一天的狀態就很差,形成了惡性迴圈,有一段時間,小媛每天起床都要大哭,甚至不願上學。
Sunny也曾為孩子的學習發愁。特別是插班進入雙語學校四年級的老二小黑。
Sunny計算了一下,回國之前,小黑的中文識字量大概在500左右,去年回國後,她試圖在家給老二補課,補到1000字的識字量。
“這大約相當於國內小學一年級的水平,對於四年級的他來說是不夠的。所以他的語文作業基本無法獨立完成,需要我們輔導;四五百字的作文他也寫不了,還好老師比較寬容,讓他用英文寫作文,再翻譯成中文;四年級的語文課本,他大概有60-70%的字不認識,讀不下來。數學也因為讀不懂中文,一開始也是不及格的水平。”
去年開學了一段時間後,小黑寫了一篇英文文章。在文中,他形容自己第一天去學校的場景:
“我的汗水像一條冰冷的蛇一樣慢慢地順著我的脊樑往下滴。我的腦袋發瘋了,充滿了猜測和想法,我走的每一步都會發出響亮的聲音,因為這是我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Sunny看了之後非常心酸,沒有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孩子,承受的壓力會那麼大。
來自父母、學校的壓力:
“孤獨的時候,我想買條寵物狗陪伴我”
因為疫情沒法探校,在轉學過程中,小媛說,她對於新學校的瞭解,只限於線上看到一些資料和圖片,基本處於不瞭解的狀態。
“我對媽媽說,我都不瞭解這個學校,又怎能愛上它?”這彷彿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顆“小炸彈”,讓她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對學校充滿了牴觸。
進入新學校遇到種種問題後,“我感覺沒人能理解我。”說這話的時候,小媛忍不住用衣服遮住眼睛。
一開始還和媽媽、老師傾訴,但後來,小媛自嘲說,自己都能背出來她們會講什麼,“不就是說我要嘗試適應、多敞開自己之類的,可是對我完全沒有幫助,漸漸的我就不說了。”
有一段時間,小媛成了“獨行俠”。“我和媽媽說,我能不能養一條狗,因為狗可以陪我玩。有時候我站在家裡的陽臺上,會往樓下投餵貓糧,那裡有一隻流浪貓,我覺得它和我一樣孤獨。”
在異國他鄉求學的老馬看來,心理問題在出國的學生中並不鮮見,特別是低齡留學。
他有一個小學妹,本來應該今年畢業了,但因為出國後各種壓力,加上父母非但沒有給到支援和安慰,反而認為她出國是浪費錢,導致她得了抑鬱症,休養了半年才慢慢恢復。
“中國學生在國外不習慣去看心理醫生,總覺得是一種‘病’,而且心裡的東西,你用英文也沒法表達清楚。”
在國外那麼多年,雖然曾經和日本同學、瑞士同學住過一個寢室,但老馬覺得還是和中國同學合住最自在。“融入和接納是兩回事,我可以接納國外的文化和生活,但卻並沒有真正融入。”
自救:
“如果有人拋橄欖枝,不管怎麼樣,先接著”
日子總要過下去,為了交到好朋友,解決社交需求,三個孩子都嘗試“自救”。
適應性比較強的小黑,和班裡另外三個也是從海外回來的孩子,組成了一個新的小圈子,天天在一起玩兒,有意思的是,他們班上本來有一個孤獨的小女孩兒,因為他們四個孩子來了,就被接納了,組成了五人小團體,抱團取暖。
當時小黑和這個小女孩是同桌,開學第一天,小女孩主動給小黑寫了一張小紙條,用中文寫著: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小黑看不懂,她還用英文寫了一遍。小黑回了一個Yes!
“我聽到這個故事後特別感動,新學生都很渴望友情。這幾天放學,我還和這個小女孩的媽媽聊天,她說女兒以前都是孤零零的,但從去年這幾個孩子來了之後變得特別開心。”
過了一段時間,小黑回家高興地對媽媽說,你知道嗎,在美國我只有幾個好朋友,都是華裔,但在這裡,全班都可以是好朋友。
“我想了想,雖然在國外我們儘可能避免種族問題,但事實上孩子從三年級就開始有劃分了,相同族裔、相同文化背景的孩子更容易成為朋友。而回到中國後,不存在不同種族的問題,這讓小黑覺得很興奮。”
而敏感的小媛,適應期就很長,她說,她的“破冰”時刻源於幾隻蝸牛。
班上的5個小姑娘偶爾在學校裡發現了幾隻蝸牛,大家就動了養蝸牛的想法,找到一個盒子,給蝸牛搭了一個“雙層別墅”,每天課後她們都會去給蝸牛餵食。
“養蝸牛之後,我和同學們親近了很多。因為此,我們還獲得了月度‘學生之星’的稱號。這大概是我在這個學校最高光的時刻。”
還有一段時間,小媛嘗試帶了很多零食去學校分享給同學,她們在廁所開啟了“Bathroom eathing party”。
“我們幾個小姑娘躲到了一個衛生間隔間,保持一雙腳在地面,有的踩在馬桶上,有的踩在垃圾桶上,幾分鐘衝一次馬桶,一邊吃零食,一邊笑瘋了。我們成為了‘吃貨好友’。”
她向我總結,總要和同學們一起做點什麼,有了共同為之努力的事情,似乎也能交到幾個朋友。
老馬覺得自己很幸運,轉學到民辦學校的第一天,就有兩個熱心的同學主動丟擲了“橄欖枝”,帶他了解學校和參加活動,讓他不會落單。
後來發生一個偶然的事件,讓他徹底融入了新學校。“一個男生不小心用美工刀戳破了我的手,家長帶他來我家賠禮道歉,機緣巧合之下,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直到現在都是。”
轉學去國外也是源於這個好朋友,他出國去了瑞士,於是老馬在9年級時,也轉去了同一個學校。“朋友成了‘領路人’,帶我認識他的朋友,讓我不至於到新學校對一切都很陌生。”
所以,每到一個地方,老馬說,最好都要找到“橄欖枝”,先有一兩個能夠認得的熱心朋友,讓他們幫助你儘快融入新環境。
而面對朋友漸行漸遠的問題,老馬祭出了男生維繫友誼的好方法——打遊戲。
“我經常和分散在瑞士、英國、荷蘭的前高中同學一起組隊玩英雄聯盟。這個時候,遊戲的輸贏,甚至玩不玩都無所謂,只想開著語音聊天。我非常能理解為什麼遊戲可以在某種程度是防止抑鬱,孩子打遊戲也不一定是真的這麼喜歡打遊戲,而是透過遊戲進行社交。”
他救:
“我上了智慧父母的課程,
希望減少環境變化對孩子心理的影響”
除了自救,父母的陪伴也非常重要。
Sunny就花了很多心思,“我和孩子爸爸自己上了一些智慧父母方面的課程,希望儘可能減少環境變化對孩子的心理產生的影響。”
首先是幫助孩子選擇更適合的學校。Sunny說她曾經在公辦、民辦和國際學校中猶豫,後來考慮到孩子當下的中文和數學程度,就排除了公辦學校;加上作為一箇中國人,她希望孩子能學好中文,有更深的文化認同,所以最後放棄了一個國際學校的offer選擇了雙語。
面對孩子的學業壓力,Sunny給孩子找到了一個“支撐點”——英語。“小黑的英語一直很好,相當於母語,所以在新學校,和外教的溝通、課堂的表現,都讓他收穫了自信;而且因為在美國的學校上過課,他敢於舉手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也讓他給新班級帶來一些比較正向的影響。”
在英語上獲得的良好感覺,讓小黑在此基礎上,能有信心慢慢補上中文和數學的不足。Sunny也一直陪伴著孩子。
比如為了吸引孩子學習中文,她帶著孩子們看了很多電影和電視劇,比如《奪冠》、《大決戰》、《覺醒年代》等,一方面練習聽中文,另一方面幫助他們理解中國的近現代史,以及中國的文化和情懷。
美食也是一個打動孩子們的點。因為在美國吃不到很多中國美食,小孩子又喜歡吃,所以Sunny會帶著兩個孩子看《舌尖上的中國》、《風味人間》,讀蔡瀾的書,聽他在喜馬拉雅上講世界各地美食的節目。
學習古文和古詩詞對於一直在中國的孩子都是難點,更別提從小在美國長大的倆孩子。於是Sunny會在孩子學習古詩的時候,幫他補充背景知識。比如講到“鐵杵磨成針”,就會講講李白的故事。
“有一次家裡看《跑男》,順便聊了幾句明星的八卦,小黑馬上跑去拿來一本《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經典》的書指著其中一句‘子曰: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告訴我們,中國古代有個老師孔子說了,不能相信傳言,也不能傳播。我們當時都挺高興的,看來孩子真的把學到的中文內容聽進去了,還會拿到生活中來用。”
一個學期下來,小黑已經能從原來6-7成中文課本看不懂,變成了三分之一看不懂;數學也由原來的不及格,到了良好。
而讓她更開心看到的是,孩子因為轉學,反而培養了抗挫折的能力,以及身心健康、熱愛生活,這些比學業更為重要。
「 寫在後面的話 」
採訪完三個學生和家庭,我有幾個很深的感觸:
其一,首先要“看見”。隨著教育流動越來越頻繁,我們不能只站在家長的角度看到轉學可能會給孩子帶來更好的教育,還要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到流動帶給他們的不確定性、安全感缺失,以及各種壓力。
和小媛的交流就有這樣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不被理解,覺得家長、老師沒有“看見”她情緒的合理性,這更加加劇了她心中的不安全感,也拉長了適應期。
儘管已經漸漸開始適應新學校,這段轉學經歷仍然給小媛的內心留下了某種不可磨滅的影響。
交談之中,我能感覺到這個小女孩有著不同於同齡人的成熟和敏感。而內在,小媛說,“我經常會感到不安,缺乏自信,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我問過自己最希望從學校獲得什麼,我想應該是這四樣東西:community(社群),social(社交),be happy(快樂),最後才是knowledge(知識)。”
其二,家長做好功課,提前準備。包括對於轉學目的地學校的考察,和孩子的溝通、陪伴等。我能在小黑和小媛的家長身上,看到家長在前期溝通、以及轉學後陪伴上方式不同,給兩個孩子帶來的不同影響。
其三,動用一切可能的資源。比如學校現在幾乎所有的學校,包括小黑、小媛的學校都有心理諮詢老師,和學校溝通尋求幫助,也許能幫助孩子更快適應。
對於老馬來說,他排解壓力的方式來自於朋友。老馬認真思考過,如果轉學遇到心理問題怎麼辦?他有一個辦法是,找一個思維方式和你不同的人聊天。
“比如你是一個感性的人,有心理方面的困惑,那就找一個理性的人,幫你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如果你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那就找一個神經大條的人聊聊,之後可能發現是自己想太多。”
這一代孩子從小接受多元化的資訊,心理狀態更豐富,可能現在一個初中生的見地已經比當年的高中生甚至大學生更高,對於家長來說,這可能是一個不熟悉的領域,也是個很大的挑戰,需要更多的學習。
當然有時候,也許不用這麼複雜,只是陪伴就好。小媛告訴我的一句話,我至今印象深刻,“其實道理我都懂,我不希望家長給我意見,只是安靜地陪伴我、聽我說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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