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柒時隔三年迴歸,讓無數觀眾再次沉浸在她用鏡頭講述的中國傳統技藝之美中。無論是漆器的製作還是竹子的搭建,無不展現了她對自然與技藝的深刻理解。
追溯這些技藝的源頭,不得不提到一本三百多年前的經典著作《天工開物》。這本書是明代科學家對古代工藝與生產智慧的全景記錄,被譽為“東方科技的百科全書”。
《天工開物》,民國武進陶氏涉園石印刊本
李子柒在談及學習漆藝時說:“它像是我們中國人骨子裡才有的東西,外表低調謙遜,內裡包羅永珍”。這份對於自然與技藝內在聯絡的體悟,恰與《天工開物》所蘊含的精神不謀而合。
“天工”代表自然造化,“開物”則是人類加工創造,二者共同展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智慧。這本古老著作所記載的技藝與哲思,依然深刻啟發著今天的我們。
一、天工+開物
探尋天人關係的和諧與秩序
按照《宋氏宗譜》的記載,宋應星是個少年天才,他學習文章往往看過一遍就能背誦。青年時代,宋應星就開始廣泛閱讀儒家經典,相當博學,尤其傾心於張載的學說,這對他後來宇宙觀的形成有很大影響。
萬曆四十三年(1615),宋應星與其胞兄宋應昇在南昌府鄉試中一同考中舉人,時人稱讚兩兄弟為“奉新二宋”。
中舉後,宋應星到著名的白鹿洞書院學習。當時,白鹿洞書院是傳播明代大儒王陽明思想的中心,他所主張“知行合一”的觀點對宋應星產生了深刻影響。
明代初年書院一度衰落,王陽明當時仍支援書院制度,所到之處,廣收門徒,遍建書院,曾受邀在白鹿洞書院講學。圖為清朝所編《江西通志》中的白鹿洞書院。
看到這裡,敏銳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問題了:宋應星既非工匠世家,亦非技術型官員,而是以讀書做官為目標的傳統文人,而《天工開物》也不是一部容易被傳統讀書人認可的著作,那麼宋應星為何要耗費心力寫作這樣的一部書呢?這就不得不從他所處的那個時代說起。
圖/《典籍裡的中國》
晚明時期,持續上百年的繁榮與和平,刺激了各種消費活動,也持續激發人們的慾望。整個社會漸漸形成了崇尚奢侈的風氣,宋應星生活的南方尤其如此。
仇英《南都繁會圖》(區域性),展現了明晚期江南陪都南京的市井生活風貌。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舉個例子,江南文人喜好結社,當時吳江鉅富吳甑之,一席宴飲就掏出四百兩白銀、一千五百鬥糧食,幾乎抵得上農家數年的糧食開銷,不由得令人想到《紅樓夢》中劉姥姥對賈府螃蟹宴的感嘆。
更可惜的是,人們一邊帶著攀比的心態追求奢華,一邊卻又對公共事務與慈善救濟毫不關心,甚至嘲笑那些敦厚儉樸之人。
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多次流露出的對儉樸的尊重、對奢靡的反省。他反覆強調以五穀為貴而以珠玉為賤,這種關心勞動生產而不以珠玉為貴的態度,可視為宋應星對那個浮躁時代的冷眼反省。
與競奢之風相伴的是官場的混亂與腐敗。任性的萬曆皇帝皇帝以從此不再上朝、不理朝政表達不滿,結果造成國家中央管理系統的長期癱瘓。甚至有官員因遲遲得不到任命,群擁至朝門外號哭。
刻“大明萬曆年制”的御用毛筆
天啟五年(1625)三月,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粉墨登場。賢人君子則或主動或被動地退出了政治舞臺。自此,閹黨與東林黨的黨爭一直延續到了明代滅亡。
《天工開物》中不時透出宋應星對此的反感,在講製陶工藝時,宋應星提到宦官監造御器逼使陶工跳入火中自焚的慘劇,在講到採礦時也提到上饒的地方官因懼怕宦官剝削而禁採水晶礦等。
亂自上作,官逼民反,以李自成為首的數支農民軍漸成風起雲湧之勢,幹瘡百孔的大明王朝陷人風雨飄搖的境地。
小說版畫中的李自成
崇禎七年(1634),宋應星放棄應舉,開始擔任袁州府分宜縣學教諭,崇禎九年暮春,宋應星有感於時弊,寫下長達萬言的《野議》,描述了他眼中的時代環境:官員們尸位素餐、腐敗從生,百姓們窮困潦倒,讀書人喪失了道德節操,在奢靡浮華的社會中醉生夢死。
晚明的社會現實讓宋應星這樣的下層文人感到無力。可宋應星還有想做的事——他希望透過探究“物”與“事”的知識,由本及末地探尋世界的秩序,從而找到改變世界的方法。
《天工開物》在技術描述的背後,還有作者宋應星的哲學思想。這本書在世界文明史上不僅具有科學技術上的價值,更有科學文化與思想上的貢獻。
薛鳳教授在理解宋應星關於尋找“物”與“事”之規律、探索“天”與“人”之秩序的基礎上,認為《天工開物》超越了僅以蒐集知識、描述世界為目標的狄德羅式的“百科全書”。
當時的人們,或許會譏笑《天工開物》的不合時宜,但後人會明白,這本書寄託了宋應星作為讀書人真正的責任感。
二、古代技術大百科
古人衣食住行背後的大智慧
春秋時期,子路隨孔子周遊列國,掉隊在後,遇到一位肩上挑著除草農具的老人,便問他是否見過自己的老師孔子。老人沒有回答,反問子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誰是你的老師呢?”
老人的話是在諷刺周遊列國的文士不務實際,而自己甘願做一個自耕自給的隱士。可惜,後來歷朝歷代的讀書人往往都“五穀不分”,更不必提如何種植、加工五穀了。
誕生於晚明時期的《天工開物》,一反讀書人不事生產的常態,把與民生關係最密切的糧食生產問題放在卷首。
第一卷“乃粒”,依次介紹了稻、麥、黍、稷、粱、粟、麻、菽的種植,以稻、麥為主,詳述了作物的種植流程,包括浸種、栽秧、插秧、播種、施肥、鋤草、災害防治等各個環節。透過閱讀,我們能夠系統地瞭解各種糧食在登上我們的餐桌前經歷了些什麼,切實地體會盤中餐的“粒粒皆辛苦”。
耕地、碎土、培土、拔草
書中還總結了種植工具與水利設施的使用,提及諸如砒霜拌種、肥料施放、水碓使用等,即便在當時世界範圍內,都是相當先進的生產經驗。
我們形容治理天下的才能會說“經天緯地”,形容有才學會說“滿腹經綸”。那麼你知道“經”“緯”是什麼嗎?
這其實和中國的紡織文化有關,織布過程中,較長且平行排列的線稱為經線,經線主導布匹的長度,與經線垂直排列的線則被稱為緯線。
第二卷“乃服”,就講了絲、棉、麻、皮、毛等原材料的取得與衣物的織造。以絲為主,作者從蠶的養殖講起,從蠶的產卵到蠶浴,從蠶的種類到餵養中的各種禁忌,涉及種種細節。
關於蠶的雜交育種與蠶病防治等知識,經由法國漢學家偶蓮(Stanislas Julien)的翻譯,在歐洲廣泛傳播,達爾文(Charles Darwin)將其收入《動物和植物在家養下的變異》一書。
山箔圖,蠶在篩席上結繭
書中配合文字描述,繪製了提花機這樣能織出巧奪天工衣料的機械示意圖,讓我們得以想見千年前的紡織現場。一代代織工的形象在時間長河中逐漸模糊,但不絕的縷縷絲線仍穿行於織機之間,串聯起人與人、人與時間。不然,《紅樓夢》中的賈寶玉為何偏偏在紡車面前駐足呢?
提花機
此後諸卷,《天工開物》介紹了製鹽、製糖、陶瓷、金屬、車船、礦產等相關技術,真可謂凡所應有,無所不有。相信其中總有令你好奇的部分。
三、傳承發揚、繼往開來
這本書今天看來仍不落後
《天工開物》是宋應星面對晚明混亂時代的“孤憤”之作。宋應星透過關注技術,試圖尋找天人關係的和諧與秩序,這種選擇在當時可能不被人理解。那麼在科技發達的今天,我們又如何評價這本書呢?
今天,流水線式的工業、現代技術輔助的農業,更適合人口密集、土地集中的地區。而在民間,尤其是資源不那麼密集的地方,很多已有上百年曆史的生產工具依然發揮著作用。
“耙”“筒車”“踏車”“拔車”等,仍在粵西等地使用;“腰機”在南方一些少數民族地區也可見其身影;石碾、風車、水碓、水磨、杵臼、小碾等工具使用的地區就更廣了。
筒車
即使是已經被取代的繅車、花機等紡織機械今仍在博物館或文化館中發揮著文化功能。作為或者“看得見的鄉愁”,承載著中國人寶貴的文化記憶。
在《乃粒》捲開篇,宋應星提到人類需要食用五穀才能生存,五穀需要靠人類播種培植才能生長。這個樸素的道理其實是強調人與自然的共生狀態。
現代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但環境變化導致的“現代病”也影響著人們的生活。以困擾北方的大風沙塵天氣為例,也許不是我們種的樹不夠,而是乾旱地區本就降水不足,如果違背自然規律地種樹,反而可能破壞穩定的地表,抽乾地下水,形成新的沙源。“天人合一”“天人共生”的科學發展觀念,可以說是永不過時的思想。
此外,宋應星既能審慎地運用書本知識,同時格外重視定量的實踐研究。《天工開物》中,有一些段落直接摘引自《本草綱目》,可是一旦發現文獻記載與實際情況不符時,宋應星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到他所觀察到的事實一邊。
書中更隨處可見宋應星對建材尺寸、對原料配比與用量、對質量、對體積的詳細描述,比如《陶埏》卷中計算瓦片與木材的量化關係,《五金》卷講鐵礦石與焦炭的量化關係。
書中詳細描寫了製造陶車的各項資料,圖為造圓形瓷器陶車及過利。
提到量化,很多讀者可能會有一個疑問:中國古代到底有沒有理性的科學意識呢?
我們可能或多或少都聽說過著名的“李約瑟之問”,在李約瑟看來,中國古代學者總是受到儒家道德、倫理的影響,以等級秩序的思維方式理解世界。
那麼,宋應星有沒有突破這種儒家傳統呢?宋應星所從事的基於實踐與量化的研究,已經使他獲得了更為科學也更具有普適性的哲學思想,他以“氣”的概念來解釋世界的執行,認為無論是農業、手工業、礦業還是社會的執行,都是這一普遍規律的具體顯現。
這一解釋相對客觀,沒有受到倫理、道德等因素的影響。這種認識不啻為對“有機唯物論”的衝擊,在客觀上也具有了啟蒙的現代意義。
你瞭解過《天工開物》這本書嗎?
你還知道中國古代哪些科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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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開物(譯講)
(明)宋應星 著 諸雨辰 譯講
“中國17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
透視中國古代社會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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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資料參考:《天工開物(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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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看見古人的巧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