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Watkins 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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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槍纓,以其鮮豔而醒目的藝術形象,長期活躍於民間武術表演與繼承其技法的武打影視作品當中。某種程度上,鮮紅色的槍纓已然成為中式長槍所固有的特殊符號。其柔軟並善於隨人起舞的特性,與堅韌而筆直的槍桿,刺眼而鋒銳的矛頭,共同構成了中式長槍在現代影視作品中十分鮮明的藝術形象。那麼,這種槍纓是怎麼來的呢?
目前,我國境內所發現的最早的“紅纓槍”文物,可以追溯至漢朝。據和林格爾漢墓《寧城圖》,早在東漢時期,我國境內就已存在使用大量的紅色絲織或羽毛飾品以裝飾長杆武器的現象:
而在敦煌285窟《五百強盜成佛圖》中,亦有表現騎士在長槍上飾掛槍纓、小旗的內容:
然而,或許是槍纓在平常時會被使用者所取下,且絲織品易於腐朽的關係,目前發現於我國境內的長矛文物中,並未有纓飾作為隨葬品隨葬的痕跡。作為隨葬品的羽飾戟(帶有人發痕跡)倒是有一例,下為出土荊門包山楚墓二號墓長戟:
目前,我國境內所發現的青銅矛“掛飾”,主要來源於雲南地區所出土的金屬飾物。其形制一般為雙手反綁、膝蓋彎曲的俘虜形象。而似被專門用於懸掛飾物而非纏繩固柲的單邊金屬鈕,則最早見於年代為西周早期的陝西岐山賀家村墓葬。下為陝西岐山賀家村墓出土單耳矛、雲南晉寧石寨山墓葬群出土青銅矛、江山李家川墓葬群出土青銅矛:
中文網路上,有關“槍纓實戰作用”的討論,主要集中於“防止矛杆打滑”與“戰鬥時干擾對手視線”兩者。不過中國古代兵書作品中從未有過對“使用槍纓干擾敵人”這一類技法的記載,而“槊掛飾物在具體的實戰中究竟有無作用”這一問題,歐洲兵書對此做出解答,因為槍纓這東西歐洲人也喜歡,比如歐洲人就喜歡在長矛上懸掛狐狸尾巴。
對於槍纓的作用,莫里斯《戰略》中譯本,頁21—22,有過詳細研討:
“我們並不建議戰鬥時在騎槍上裝飾飄帶,雖然飄帶在檢閱、圍攻和遊行時能夠顯示出威武的軍容,但在戰鬥中卻毫無用處。無論騎兵想要將騎槍投擲出去,還是用騎槍刺殺敵軍,飄帶都只能降低攻擊的準確性和投擲距離。而在使用弓箭射擊時,飄帶也會干擾後排馬弓手的火力。更有甚者,無論在衝鋒還是後退亦或轉向時,飄帶都會造成巨大的麻煩,而這也正是我們認為戰鬥時不應在騎槍上裝飾飄帶的原因。想要同時維持軍容並保證騎槍使用方便也並非不可能,只要在距離敵軍一里的時候再將飄帶摘下,將其卷好放在收納袋裡即可。”
顯然,在搏鬥時,隨風搖盪的無規則運動的絲織類飾物並不利於騎手在馬背上瞄準敵人的要害,甚至有可能干擾騎手將刺出去的長矛抽回。不過,拿破崙時期的一則故事,似乎說明了類似的物品能在作戰時一定程度上影響敵人的馬匹。以下這段對話,據說出自於1808年的巴約訥閱兵:
拿破崙……對槍騎兵首領(維斯瓦河軍團第1槍騎兵團團長揚·科諾普卡)說:“那麼,你說你的紅白色燕尾小旗能夠驚嚇馬匹?”
“是的,陛下,如果您能讓我在您的總部人群中進行測試,陛下會立即相信它。”
“樂意之至。”皇帝答道。
上校當即用波蘭語下令端起騎槍,然後讓他們(槍騎兵)向前衝。第二個舉動讓拿破崙的坐騎立刻掉頭就跑,飛快地帶著他穿過了平地,簇擁著他的將領和校官也一樣。皇帝回到團裡後,對上校說:
“你可以保留你的騎槍,只需讓第二列裝備馬槍。”
在目前所發現的我國中古時期的壁畫材料中,飾幡的存在感比起槍纓要明顯更為強烈。上引敦煌285窟《五百強盜成佛圖》中“槊掛飾幡”的形象,在壁畫材料中並不罕見。當然,也有如《張議潮統軍出行圖》者,騎槍僅掛纓飾的存在:
自然,槍纓、飾幡二者,並非屬於騎兵所有的專利。正如我們在上引和林格爾漢墓壁畫《寧城圖》中所看到的,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有手持紅纓長槍的步卒形象存在了。而就我國中古時期的壁畫材料而言,“槊掛飾幡”的藝術形象不僅存在於表現“儀仗出行”內容與“戰場對抗”內容的壁畫當中,也同樣存在於表現“步戰對練”內容的壁畫當中:
這一影象資料,可以與網路上所流傳的“槍纓有利於使用者在習練技藝時,判斷動作、發力的準確性”這一說法所產生一定的聯絡——與其相類似的說法,是所謂“九環刀”的刀環有助於使用者在習練技藝時,透過聲音判斷“刀筋”是否準確。然而,使用帶有掛飾的長槍進行練習,實際上更多的屬於個人性的偏好。在《水滸傳》第三十五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飾物對於武者與他人進行對抗性訓練時所造成的不便:
當時兩個壯士,各使方天畫戟,鬥到三十餘回合,不分勝敗。花榮和宋江兩個在馬上看了喝采。花榮一步步趲馬向前看時,只見那兩個壯士鬥到間深裡,這兩枝戟上,一枝是金錢豹子尾,一枝是金錢五色幡,卻攪做一團,上面絨絛結住了,那裡分拆得開。花榮在馬上看見了,便把馬帶住,左手去飛魚袋內取弓,右手向走獸壺中拔箭,搭上箭,拽滿弓,覷著豹尾絨絛較親處,嗖的一箭,恰好正把絨絛射斷。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那二百餘人一齊喝聲採。
槍纓與飾幡在影象材料中的存在意義,對於我們來說顯然並不難以理解。一方面,在畫面中使用“飾幡”有在畫面中強調長槍存在的作用,使觀者在觀看壁畫時不至於對細長的槊杆產生忽視。另一方面,就《王者出行圖》所展示的內容而言,我們也可以看到無飾幡與有飾幡並存的現象。而在《八王爭舍利圖》所展示的騎兵對抗場景中,我們甚至很難找到槍纓與飾幡在實戰當中的存在:
若我們選擇在這裡將視線轉移至文獻材料上,我們就會發現,對士卒所使用長矛的裝飾予以重視並進行著重強調,本身就是南北朝時期所有的一種較為常見的文化現象。
《魏書·列傳九十一·蠕蠕傳》:“詔賜阿那瑰細明光人馬鎧二具, 鐵人馬鎧六具;露絲銀纏槊二張並白眊,赤漆槊十張並白眊,黑漆槊十張並幡”,《南齊書·列傳五十七·魏虜傳》:“(元)宏自率眾至壽陽,軍中有黑氈行殿,容二十人坐,輦邊皆三郎曷刺真,槊多白真毦,鐵騎為群,前後相接。步軍皆烏盾槊,綴接以黑蝦蟆幡。”,《魏書·卷一五·陳留王虔傳》:“虔姿貌魁傑,武力絕倫。每以常槊細短,大作之猶患其輕,復綴鈴於刃下”。
這類飾物的實戰作用並非完全沒有,事實上,“軍容”在古代本身就是軍隊戰鬥力的一部分。華麗而醒目的軍容,本身就有鼓勵己方士氣,打擊敵方士氣的功能,《舊五代十·後唐·莊宗紀一》:“梁有龍驤、神威、拱宸等軍,皆武勇之士也,每一人鎧仗, 費數十萬,裝以組繡,飾以金銀,人望而畏之。”
總的來說,對於槍纓及定位類似的各類飾品,賦予其過多的實用性功能,很大程度上來說其實是脫離現實的。我們在瞭解這一古老文物所具有的悠久歷史時,絕不應該忘記“美觀”這一屬於它的真正的核心用途——事實上,美觀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實用功能,我們絕沒有必要顧此非彼。
參考資料:
《和林格爾漢墓壁畫》
《中國敦煌壁畫》
《包山楚墓》
《陝西岐山賀家村西周墓葬》
《滇中地區青銅兵器研究》
《矟之成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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