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半和她的飯
這兩年過年回汕頭還是覺得:
潮汕美食最精華的部分,散落在菜市場裡。
回家後第二天一定直奔魚攤。
只有潮汕的魚攤,有單賣的魚皮、魚骨、魚油、魚肝、魚腸......即使是最便宜的草魚,也給你拆分得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魚皮真是太完美了,削到只剩皮,只剩下薄薄一層肉,也是草魚渾身上下最細嫩肥美一層肉,吃101次都覺得細嫩得難以置信這是草魚。
也是粿條湯店的隱藏部位,外地朋友來了可以嘗試一下。(清水涮,是有草魚泥土味的,不喜歡淡水魚土味的就別試了哈)
魚骨,最適合煸炒+開水可以快速出奶白濃湯。(魚骨不是純魚骨,也帶一層肉的,所以有湯喝也有肉吃,熬湯成本還比魚頭便宜,美滋滋)以及,我最喜歡嗦魚骨邊邊的那層膠質誰懂?
魚腸,處理起來麻煩一點,包裹在一團魚肥油裡,要自己分離扯出來。
腸子扯出來再搓洗乾淨。
信我,沉浸式洗魚腸真的清空大腦,世界都變得簡單了,或許老了可以去魚腸米粉店做洗魚腸女工,每天粘一手魚油連護手霜都免了。
炒啊煮湯啊都好吃,也不怕老,沒有什麼火候門檻,口感綿綿韌韌有肉感,跟鵝腸鴨腸都不一樣,倒是有點像雞腸。
草魚攤(淡水魚攤)和海魚攤往往是分開的。
海魚裡最喜歡的就是龍躉魚,倒不是喜歡它的肉質(偏硬),獨獨喜歡它的頭。
龍躉魚頭28塊錢一斤(已經比龍躉魚身上的肉便宜很多了),大概是花鰱魚頭的1.2-1.5倍價格,但真的魚頭皮更厚!
又厚又Q,像豬皮,像甲魚皮,怎麼這麼會長啊。
魚頭就是刮鱗片比較麻煩,老闆要先用類似剃鬚刀的機器刮,再刷子刮,感覺我花錢買魚頭還贈送了10分鐘刮鱗表演。
在上海已經很久沒看殺魚了,盒馬/叮咚/美團的魚總是處理得乾乾淨淨送到家門口。
不用跟大爺大媽在溼漉漉的菜場摩肩接踵。
也不用在魚攤旁邊等待時冷不丁被魚鱗濺到臉上,也可能是隔壁攤位剁排骨濺過來的骨頭渣子。
但被濺到的瞬間,是那樣熱鬧、那樣鮮活;那樣具體地感受到:我在人間,此時此刻。
豬肉攤像人民公園的相親角。
上海很多肉攤是一大坨一大坨,等你要的時候再給你分割,汕頭肉攤則喜歡會分成大小胖瘦,等著主婦們來挑挑揀揀認領走。
好處是:即使你是單身狗,也總有一塊只有1-2兩、剛好一頓吃完的完美夾心肉在等你。
看上了你的肉,一定要眼急嘴快“老闆!這塊我要了!”宣示主權,否則旁邊女人長長的美甲就把它拎走了。
小時候真沒覺得,這次回來覺得汕頭豬肉真香啊,真的不是豬味,是咬開會瀰漫的鮮香,對比之下上海的豬要麼沒味道,要麼是豬的體味。(上海買到的黑豬還是香的,普通豬就...豬味吧)
難怪粿條湯裡的豬肉不用醃,切條白灼就是一口純粹的鮮甜,蘸點醬油就好吃死了。(不過我醬油裡還放了粵西朋友給的花生油,這一口真的香上天了)
惦記了一年的炸腐竹,我來了!
潮汕腐竹的豆香,在我心目中能跟廣東河源、福建清流腐竹並列top3腐竹,炸過後香氣更集中。感覺含豆量高,比我在叮咚買的炸腐竹更香(不過叮咚有豆志的炸腐竹已經很香了滿足了)
惦記了一年的潮州小白菜,你還是那麼水嫩呀。
如果說娃娃菜是2歲娃的嫩,這種小白菜就是剛出生娃那種含水量更高的嫩。
就感覺,心都要化了啊!
姜薯,是獨屬於潮汕的根莖類碳水密碼。
我對它並沒有特別的喜歡,但只要看到姜薯兩個字心裡面就會顫一顫,因為這確實是潮汕獨有的東西,獨一無二的口感:
煮5分鐘,它有山藥的脆;煮10-15分鐘,它甚至有半融化gelato的細膩滑糯。
夜宵店裡它刨成片是豆漿裡的小料,我家的早餐桌上我媽喜歡酒釀姜薯雞蛋。(相當於用它替換掉酒釀湯圓裡的湯圓角色)
麵條鋪子也是要去的。
有一種“鄉愁”,叫潮汕的鹼面。
全國各地下了鹼的麵條其實不少:廣州竹升面/貴州腸旺面/杭州扁面/象山海鮮麵的扁面/武漢熱乾麵/襄陽牛肉麵/荊州大連面等,但是鹼多鹼少,口感或軟或彈或黏區別蠻大。
一路吃下來仍舊覺得:還是潮汕鹼面,我的命中情面。
剛剛好的鹼香,軟硬度也貼在我的心巴上:初入口比杭州面軟一點,但杭州面要快吃,泡一會就軟了,但潮汕湯麵跟福州撈化一樣料多(各種肉和海鮮),吃料就要吃好久,所以麵條也配得堅挺,泡一會兒也仍舊有筋骨。
這時候才覺得:麵條沒有好壞,但是有偏愛。
我可以客觀分析每種麵條的“特色”,可以政治立場端正地說“存在即合理”。
但我很慶幸我仍有自己的偏愛。
偏愛,有時候僅僅因為:這確實是我人生最初吃到的麵條,定下我最初的審美。
汕頭本地有扁面有圓面,但主流都是這個鹼味+軟but有筋骨的口感。
小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直到我發現我到處吃麵,只要吃到跟潮汕接近風格的麵條時,都會不自覺地加快速度,彷彿有種急切,有種身體最深處的依戀,吃完甚至會想哭——彷彿它提醒了自己:你離開你眷戀的土地,已經很久了。
我仍記得我在寧波一家“小白象海鮮麵”⬇️吃到那個扁面(象山風格),從第一口到最後一口,我都在理性分析我為什麼喜歡它,它到底好吃在哪。
後來悟了:它沒有多好,也沒有多特別,它只是很像潮汕面薄罷了。
這次回家,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家煮麵條。
它下鍋5秒後伴隨著沸水撲騰起來的鹼水香氣,簡直有種魔力。
能讓人立時想起從小吃到大的海濱路愛西乾麵,那油膩膩的紅磚地板,配乾麵的生蠔肉餅湯。
能讓人立時想起金中第二食堂那個煮麵視窗的阿伯(bai),動作超麻利,看起來很兇但他認真問“要面還是粿條?湯的還是乾的?要加什麼料?”的時候,真的有種【我爺爺邊罵我邊要給我煮麵】的感覺。而且他即使忙到飛起,麵條落碗,最後一定不忘給你澆一勺蔥珠油——上海蔥油裡是指節長的蔥段,汕頭蔥油裡是丁狀的蔥珠,湯麵的靈魂點綴。
所有的記憶,那樣清晰,20年如昨日的清晰。
不聞到這個鹼水香氣,永遠也想不到麵條裡能積攢多少多少東西。
如果你想感受一下潮汕麵條的“軟嫩但不爛”,這是我在上海會網購的一家⬇️。
菜市場是寫不完的,只能擷取一些片段。
就好像我跟潮汕的關係,也只有這些零散的片段,零碎的情緒。
畢竟我媽江西人我爸上海人,因為工作遷移來汕頭,我一歲不到來汕頭但也只是個連潮汕話都聽不懂的外省人,始終是疏離的,也不懂潮汕菜,甚至是從寄宿高中的食堂才開始系統性瞭解潮汕飲食。感謝金中整整4個食堂+養雞阿伯的小灶
感謝菜市場,它沒有嫌棄我的外地口音,雖然我永遠無法完全融入它的語境,也沒法知道那個肉攤老闆有沒有多算我錢。
但它那樣豐富廣袤,每一個攤位,都是一條線索,有些不用心就發現不了的細節,牽引我的目光去看這塊土地關於飲食、關於風土的脈絡。
然後我好像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這塊土地。
鮀浦村裡的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