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
■ IT行業外企高管。每年閱讀80+本書籍。
寫讀後感的習慣始於何時?
第一次寫讀後感是在2012年重讀蔣勳的《孤獨六講》。我發現,不同的年齡段讀同一本書會是不同的心境,於是便記錄下當時閱讀的所思所想,供日後回看。
有沒有固定的頻率?或只是興之所至?
基本每讀完一本便會寫,遇到好書就洋洋灑灑幾千字,遇到溼棉花堵胸口的爛書就吐槽。總之,無懼未來被打臉,重要的是留下“思考的痕跡”。
什麼樣的書易觸發你寫讀後感的“機關”?
最喜歡“大神”用言簡意賅的文字、雄渾的功底來講文化、歷史演變及其底層邏輯的書,比如的《美的歷程》、錢穆的《中國曆代政治得失》、王德峰的《尋覓意義》等。那種啟迪心靈的震撼,歷久彌新。
通常以什麼樣的方式寫讀後感?
純享文字版,先綜述全書主題和脈絡,再找令我感觸最深的點深挖。比如讀完李澤厚的《美的歷程》,結合剛看完的“明末四僧”中朱耷、石濤二人作品的展覽,能很形象地理解書中梳理的文人畫發展之路。寫讀後感便是完成與自己的交流,之後,我再找機會跟同道中人一起分享,在不同思維的碰撞中,加深對書的理解。
寫讀後感的目的是什麼?
主要是記錄。即時地對書中內容回顧再吸收,不會很快就把書中內容遺忘;同時作為日後回看時的草蛇灰線。現在翻翻兩年前的讀後感,甚至會有些陌生,慶幸自己當時寫下來了。
對於一篇有價值的作品,“讀完即可”與“讀完即寫”對你而言差別何在?
有價值的作品,尤其是對自己的三觀進行重塑的作品,是一定要“讀完即寫”的。所謂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寫讀後感也是對自我認知體系的一次整理和升級。而且那種剛讀完好書、澎湃洶湧的情感必須在第一時間得以釋放和記錄。乘熱打鐵地“讀完即寫”是走向“人書合一”的重要的第一步!
新書到了,是上海三聯和理想國聯合出品的《重讀20世紀中國小說》。坦白講,剛開始面對這套書,我是遲疑的。“20世紀中國”這一時代背景註定這期間的文學作品讀來不會那麼歡快,有些名著我至今未讀,就是想避開歷史的劇痛,以及一些平庸的、公式化題材帶來的尷尬。所謂“中國小說”所呈現的精神核心,會不會也如上學時背誦的“標準答案”一般乏味無趣?都說文學是對抗簡單思維的利器,如果“重讀”只是另一種形式的重複、臉譜化和概念化,那又何必浪費時間?
給我信心開讀的是其作者許子東。初識許老師,是在竇文濤的節目裡,無論是《圓桌派》還是《鏘鏘行天下》,他的儒雅博學令我印象深刻。作為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他在節目中談起文學作品如數家珍,角度也與眾不同,比如他講張愛玲的“審母情結”就令人眼前一亮。
許老師鼓勵讀者多看經典小說,按文學史一本一本來讀,他稱這些文學經典為“壓艙石”。他說,有了“壓艙石”,未來不論面對何種生活或變故,都不會慌。如今,許老師精選出中國近百年、近百部有代表性的小說,手把手地帶著我們重讀20世紀中國小說,這真是我這種“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無序讀書人的福音。雖說同事眼裡的我是“老書蟲”,但我也會因經典讀得少而下盤不穩、內心發虛。暢銷書、排行榜終究是曇花一現,歷久彌新的還數經典。如今,終於有專家出手帶我碼齊“壓艙石”了。
最難能可貴的是許老師“說人話”。讀他的文字如同看他影片談話節目一般平易近人,其中的原因說來也簡單:一來是“老人家”不會輸入法,只能“語音轉文字”;二來是許老師想把學術文章平民化,讓外行人也能看懂。
這套書以“神預言”開啟,又以“硬科幻”收尾—從1902年的政治幻想小說《新中國未來記》到2008年劉慈欣的《三體》第二卷。明面上的邏輯是按時間軸來鋪陳每個時代的代表小說,但貫穿始終的暗線是 “士”“官”“民”三者不斷演變的關係。
開篇小說的作者梁啟超兼具知識分子(士)和政治家(官)雙重身份,難得一見的和諧統一;之後在晚清小說中,分裂為“士見官欺民”(如《官場現形記》);在“五四”小說裡,“官”不見了,重點刻畫的是“士”(如孔乙己)和“民”(如阿Q);至上世紀50年代“紅色經典”時,三者關係又變成“士成新官而助民救民”(如《青春之歌》);時間再往後,來到上世紀80年代,“士見官欺民”重現天日(如《活著》);直到終篇小說《三體》中的章北海,又是全新的“官”形象,他為正當目的刺殺對手,雖是政工幹部卻叛逃地球,走出中國衝向宇宙了……不得不說,首尾兩篇選得真的很神!
開篇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雖不甚出名,但卻以“神預言”在短影片上火過一陣子——他預言了上海世博會的舉辦,預言了清朝十年後結束,預言了中華民國定都南京,還預言了有一個黨對中國百年發展至關重要。他甚至提出了21世紀的政治問題:精英治國還是大眾民主?以黨治國還是以法治黨?深刻探討了政事國體等話題。20世紀第一部中國小說對後來百年中國的預見性,令人震驚,不得不歎服梁啟超的遠見卓識。
這部小說,梁啟超洋洋灑灑寫了九萬字,卻遺憾未完成,頗有點虎頭蛇尾。但小說寫於梁啟超生龍活虎的前期,和他的理論一起,為20世紀中國小說開了個“虎頭”!
梁啟超尤其提倡新小說—“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無論是要新國民、新道德、新政治、新人格……都要新小說!他把小說抬到非常高的地位。晚清四類小說都直接或間接受到梁啟超小說理論的影響。知識分子骨子裡想要以小說啟蒙救國的思想,後續也直接影響了魯迅等人。
“虎頭”的影響力不止如此。《新中國未來記》發表的1902年是個重要的起點。在1902年到1911年這十年間,中國有了170家出版社。僅在梁啟超提倡新小說以後,就出現了至少30家小說出版社,有21家以“小說”作為名字的期刊。他創辦《清議報》《時務報》《新民叢報》,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稱他為“中國新聞之父”絕不誇張。他天真又充滿勇氣,面對動盪的時局,依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旺盛生命力,難怪許知遠為他著迷、執著地為他寫書。
王安憶曾說,小說的價值是開拓人類的神界。許老師選《新中國未來記》這部小說作為20世紀中國小說的起點之作,真是獨具慧眼,選得甚妙!
另一個“神界”的優秀代表就是本書的最終章《三體》。
“《三體》是我們《重讀20世紀中國小說》之中唯一一本硬科幻小說,不僅象徵著幾乎空白了一個世紀的中國文學神奇魔幻傳統的歸來,並且在某種意義上也試圖證實當代 ‘中國故事’的‘世界意義’。”許子東老師如是評價《三體》。
而這種“世界意義”,又是從“最中國”的 “文革”講起。這段故事很難講,講不好就落入窠臼,囿於各種是非善惡的糾纏之中,很容易把它寫“小”、寫刻板了。但《三體》不同,它以“文革”作為開篇瘋狂情節(向外層空間發射訊號)的一個瘋狂背景,這讓人從情感上便於理解和認同。同時,作者也巧妙地把“文革”和世界範圍內的其他問題做了橫向連結,比如當葉文潔在看完《寂靜的春天》後,她發現“這個行為與‘文化大革命’是沒有區別的”。之後,她冷靜地發射訊號,將“十年”從獨特的中國話題轉為世界與全人類共同的困境。小說比較獨闢蹊徑的是,一改同類題材對“十年”的過去式描述,而採用未來式的探索—三體高科技文明到底能不能拯救人類?只能等400年以後,三體人真的來了才知道。
這種對未來的預期,不禁讓我想到本書開篇的《新中國未來記》。如果說梁啟超的政治幻想預見了之後百年小說拯救中國的各種方案,劉慈欣的世紀末硬科幻,則向我們展示了中國小說新的發展可能:在物理上走向太空,在心理上走向世界。《三體》在科幻文學界斬獲雨果獎,各路名人都不吝誇獎。這本文字平平的小說究竟有何魅力?王德威教授說,劉慈欣的文字不夠好,但他處理人類文明的手法不是莫言可以處理的。這裡就帶出了一個問題:文筆重要?還是情節重要?
如果非要二選一,我選情節!我仍記得初讀《三體》時的震撼,從葉文潔的冷靜謀事,到三體遊戲的呈現(秦始皇、脫水者),到“琴絃行動”的冷酷殘忍,再到水滴瞬間團滅艦隊的不寒而慄……作者總是不斷帶給我們腦洞大開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情節,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喜也鎖定了《三體》死忠粉。嚴鋒說,劉慈欣是單槍匹馬把中國科幻文學提升到了世界級的水平。正如這些年電商出海、近日釋出的遊戲《黑神話:悟空》驚豔外國網友一樣,中國文化輸出勢頭正勁。不得不說,本書收尾的這部《三體》是我最喜歡的小說之一。如果說以書為友,那麼《三體》絕對是我的刎頸之交。
每一部小說都是一個獨特視角的“中國故事”。無論是百年前梁啟超的“神預言”,還是百年後的“地球往事”,他們都在訴說著中國革命的歷程,描繪著中國人的世界形象,都是20世紀中國小說程序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編輯、文字-顏語
新媒體編輯-錦鯉
圖片-受訪者提供。部分源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