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和學區房一樣,曾經維繫著中產家庭對於階層地位的想象,他們希望孩子在鋼琴上有所成就,能延續自己未竟的夢想,但實際驅動他們的,是對後代階層滑落的恐懼。只是,當他們自身也在滑落的時候,無法維繫龐大的投入,看不見回報的鋼琴就註定會被拋棄,中產家長們也齊齊卷向更有價效比的地方。
文 |李清揚
編輯 |趙磊
運營 |圈圈
放棄的時刻
“就這樣吧,以後不彈了。”聽到寧峻嶙說出這句話,讀初一的女兒眨了眨眼,沒太大反應,像過去六年催她練琴一樣,“不說很願意,也不是很抗拒”。
六年前,當女兒還在上小學一年級時,寧峻嶙成為了一名琴童爸爸。去陪孩子上課的絕大多數是母親,他是少有的父親。女兒上課,他坐在一邊,聽老師講指法,教樂理,自己還專門買了一本《五線譜入門》和一本《音樂理論基礎》,時不時鑽研,遇到不懂的就請教老師。
學琴最開始的時光是甜蜜的。學小湯二的時候,一次練完琴,寧峻嶙鼓勵女兒預習,提前熟悉下節課要學的《倫敦大橋塌下來》。第一次彈奏這首曲子,七歲的女兒看著譜子,非常流暢地彈奏了出來。那一瞬間,“我覺得她在發光”。上課那天,女兒也很順利地在老師面前彈了出來,“我特別自豪”。
還有一次,女兒練習一首基調比較悲傷的曲子,彈著彈著忽然哭了。寧峻嶙能感受到,“那一刻她投入進去,和音樂產生了共鳴”。
但那就是僅有的高光時刻了。自《倫敦大橋塌下來》之後,隨著曲子難度日益提升,孩子的彈琴悟性、學習興趣好像也“塌了下來”。
寧峻嶙感到著急,每每看到女兒彈琴折指,一首曲子練習了許多遍仍有卡頓,他總是忍不住去提醒,去糾正,和孩子的矛盾逐漸產生。很長一段時間,每逢練琴,家裡就是雞飛狗跳。
當興趣逐漸消退、成就感越來越難獲得,練琴的過程就只剩下反覆地打磨,時間一長,就容易生厭。
生活在杭州的邱曉雨,女兒4歲開始學琴。像很多家長一樣,她給孩子定下考級的目標,以此來督促孩子,為練琴增加動力。“如果不考級,就更不會練習了。不練習,沒興趣,又沒長進,那咱們花這個教學費做什麼呢?”
換了別的樂器,或許孩子沒興趣家長也就放手了。但鋼琴不同,買鋼琴和上課的巨大開銷,讓許多家長不甘心停下。邱曉雨孩子上一節課400元,鋼琴是花3萬多元買的日本進口卡哇伊。寧峻嶙買鋼琴花了26000元,學琴六年下來,每年交的學費都得好幾萬。
▲圖 / 視覺中國
金錢成本還是次要,更惋惜的是投入的時間。鋼琴是一門每天都需要練習,稍有惰怠便會生疏的特長。為了打好基礎,很多孩子從幼兒園或一年級就開始學琴,因為年齡太小,家長們大多得陪學,練琴的時候也時刻要督促。生活在青海的小鹿,兒子學琴的四年裡,她全程陪學陪練,“上課和課後每天練琴都陪,日常練琴半小時到一小時”。
但硬著頭皮繼續,換來的只有更多的痛苦。12月底,丈夫代替邱曉雨陪上了一節鋼琴課。結束後丈夫告訴她,整個過程女兒很痛苦,他作為旁聽者很痛苦,老師也很痛苦。邱曉雨並非不清楚,回憶這五年的學琴經歷,在她的印象中,女兒練琴是機械的,如同上了發條,家長催一下,她就動一次,“沒有特別快樂和享受”。
許多家長有相似的痛苦——孩子練習不積極,一定要催,甚至責罵,才肯坐在鋼琴前動一動手指。寧峻嶙感到痛苦又自責,“每次練琴都要吼,有時候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彈”。
練琴不快樂,最顯而易見的結果是進步緩慢,甚至原地踏步。邱曉雨發現女兒常常節拍搞錯,譜號記不準,“有時我都聽出了錯誤,她卻渾然不知”。但她總懷著希望,“練著練著也許就有興趣了”。
在女兒剛開始學琴的時候,寧峻嶙腦海裡也總浮現著一個幻想——週末的午後,他躺在陽臺的椅子上,陽光沐浴著客廳,女兒穿著漂亮的蓬蓬裙,彈著舒緩的鋼琴曲。學了幾年之後,他發現這個幻想幾乎不可能實現。曲子響起來的瞬間,一切確實如同想象,“但過了30秒,聲音卡頓,就知道彈錯音了,又折指了”。
隨著年齡和曲目難度提升,更讓人窒息的是主科學業的壓力。上了初中,為了備戰體育中考,每週末寧峻嶙都要帶女兒去游泳館練習游泳。如此一來,練習鋼琴的時間更少了。
孩子沒時間、沒興趣,家長又費錢、又費神,親子之間的關係還受影響,鋼琴徹底成了雞肋。
幾年前,寧峻嶙在上海置換了房子,房貸成為家庭每個月巨大且必需的支出。換房之前,他很少覺得讓孩子學琴、學網球貴,後來還貸壓力下,“學鋼琴總歸是一筆開銷”。
當年,他花兩個月時間和妻子討論要不要買琴、要不要學琴,數年來堅持陪練,長久的時間付出,到了說放棄的時候,只花了幾句話。寧峻嶙最大的感受只有疲憊,“沒有力氣有其他情緒”。
他想去機構退費,得知只能退60%,如果不退費,可以改學聲樂。於是他又讓女兒去學了一年的唱歌。家裡那架陪伴了女兒六年的黑色鋼琴,用白色的防塵罩遮了起來,擱在屋子一角,成為一件啞掉的傢俱。
曾經的繁榮
每個讓孩子學琴的家長,最開始的設想都是美好的。
寧峻嶙所在的小區,連著好幾年的夏天,都有琴行在小區廣場搭建臺子,舉行“消暑大會”。琴行的孩子們身著長裙和小西裝,輪流上臺,有模有樣地彈奏鋼琴,臺下圍了一圈圈家長。有一回,寧峻嶙下班經過,忍不住駐足聽了一會兒,萌生了讓女兒學琴的念頭。
從小,寧峻嶙就對鋼琴懷著一股嚮往和執念。他在河北縣城長大,八零後的童年時代,電視上的音樂點播節目經常播放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王子穿著一襲白衣彈奏《夢中的婚禮》,彈《水邊的阿狄麗娜》,他從來都聽不膩。後來看周星馳主演的《國產凌凌漆》,同樣一身白色西裝,嘴裡叼著一支永遠掉不下去的煙,眯著眼彈《李香蘭》,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他觀察自己的手指,修長靈活,覺得這是一雙“天生適合彈琴的手”,但在那時候,“整個縣城也不一定有一臺鋼琴”。
讓女兒學琴,成為他夢想的延續。
絕大多數琴童家長都是小時候沒條件,等自己有能力了,不想讓孩子也遺憾。在他們心中,鋼琴不僅是一門特長,也蘊藏著某種通往更上層生活的可能性,學鋼琴既能彰顯品位又能暗示財富,於是成為中產家庭的普遍選擇。
和學區房一樣,鋼琴行業也曾極其火熱。前幾年,琴行像雨後春筍一樣,寧峻嶙小區裡時不時出現新開張的琴行的宣傳單。家樓下的琴行門口,經常排隊坐著等待上課的孩子。
今年30歲的馬佳琦,2016年剛大學畢業,就在南京一家琴行做鋼琴老師。入職的第一天,老闆跟她說,有三個學生要報名,讓她開一節試聽課,“能立刻報名的話,學生就是你的了”。半天不到,她就收穫了三個新生。這並非個例,許多剛開張的琴行,短短一段時間,學生就能招滿。
寧峻嶙記得當時小區周圍好幾個琴行招生時,“優秀老師的時間都要靠搶的”。畢業於西安電子科技大學錄音藝術專業,在石家莊做鋼琴老師十餘年的閆荷,形容當時學鋼琴的熱潮,“試聽轉化率是100%”。
2016年馬佳琦從師範院校的音樂系畢業,剛入職月收入就能過五千,“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那時候鋼琴課收費普遍是一節課100元,按照四六分成,一個老師一週上25節課,收入即可到達6000元,“比一般的文員、銷售的工資都要高”。
旺盛的需求吸引著更多人進入鋼琴培訓行業。閆荷有一回去琴行,與銷售聊起某個機構的鋼琴老師,得知那位老師原先也是這裡的銷售,幼師專業出身,沒有經過系統的鋼琴訓練,僅會彈一些簡單的兒歌伴奏。在專業出身的老師看來,這是“一個懂唱歌皮毛的去教彈琴”。
許多半道出家的鋼琴老師,為了給自己套上一層學歷“護身罩”,花幾千元參加音樂學院的外包培訓課,取得證書之後,就包裝為“畢業於某某音樂學院”。十年來,馬佳琦聽無數同行自我介紹動輒就抬出南京藝術學院,“實際上南藝每年的畢業生才多少?”
狂熱的家長並不會在意那麼多。在西安開了20餘年琴行的劉國感受到,當時買琴的家長,多數出於跟風。“有的上來說看到鄰居的孩子在學,也想買一臺,鄰居買了多少錢的琴,他也要買個差不多的”。寧峻嶙讓女兒學琴,一半出於他的心願,一半多少受到環境的推動。當時他的朋友圈裡,時不時有人曬娃學琴的影片,孩子們學琴考級的進度,也是家長們閒聊時的話題和談資。
由於新琴賣價高,一些想讓孩子學琴但經濟能力有限的消費者便把目光投向了二手市場。王珏明2018年開始和丈夫在煙臺做二手琴行生意,進口韓國和日本的原裝二手鋼琴。那時候生意火爆,每每來貨,“這邊還在卸貨,那邊買琴的人就在排隊等著”。
▲圖 / 視覺中國
王珏明盤下了一間市郊的倉庫,從每天上午九點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十點,“這個還沒買完,那邊就來顧客了,一邊寫單子收定金,一邊給新的顧客介紹”。來挑琴的家長多,琴行也多,“有的琴行一下就拿十幾二十臺”。
銷量最好的時候,每天都在出貨,每個月能賣出三百多臺,收入能過百萬,利潤能到60%。高額的回報吸引了許多掘金者。不少二道販子在王珏明這裡批次買入二手鋼琴,再加價三五百元賣出,“怎麼都比普通打工賺的多”。
比起被包裝的老師,二手鋼琴生意水更深,有人把質量不好的二手琴稍作翻新,外層重新上漆,內裡受潮或被老鼠啃咬的地方二次打磨,掩蓋損壞痕跡。憑著進口鋼琴的外殼,一臺只值幾千的鋼琴能賣到三四萬元。
馬佳琦告訴每日人物,當時一些琴行會與鋼琴廠家合作,一臺鋼琴賣3萬多,鋼琴老師抽成1萬,琴行還可賺接近2萬,“油水非常多”。這類琴行通常用一些音樂家的名字命名,比如貝多芬鋼琴、哈農鋼琴、車爾尼鋼琴,聽起來名字洋氣,實際上都是國產的小品牌鋼琴。寧峻嶙給女兒挑選鋼琴時,就知道“以鋼琴家命名的不能買”。
光從名字分辨還不夠。家長們來了琴行,有的商家故意把大牌鋼琴如雅馬哈的音色調散,再給他們展示一些利潤高的鋼琴的音色,以此完成推銷,獲得抽成。
但這些都阻擋不了家長們的熱情,為了孩子能學會鋼琴這門優雅的藝術,他們心甘情願買下昂貴的鋼琴、身體力行陪孩子上課、花各種錢讓孩子考級。前人失敗的案例再多,偶爾也會覺得,萬一我家孩子是那塊料呢?
逃離無底洞
學琴是一場漫長的苦修,孩子的天賦和努力,家長的金錢和陪伴,往往缺一不可。就像朗朗的成功,離不開父親的嚴厲與犧牲,而絕大多數家長,能提供的除了有限的陪伴,最大的支援就是金錢。
閆荷專門有一本本子,記錄每個學年學生劃課的數量。2022年,她一共上了597節課,到了2023年,這個數量腰斬降至275節。去年冬天流感盛行,學生們常常因為生病請假,生病缺課的時間一久,孩子們興趣斷了,熱情更難比從前。
▲閆荷2017年的上課安排,每天從早到晚都有學生。圖 / 受訪者供圖
閆荷感到,這一兩年,負責接送、陪學陪練的家長“肉眼可見很辛苦”。早幾年有人請假時,她還會強調不能請假打斷連續性,“現在覺得大家都很辛苦,慢慢就佛了”。
前兩週,閆荷才收了近期唯一一位新生。那是一位上二年級的小女孩,去年十月,母親就曾帶女兒來試過課。
這位母親在藥企工作,平日喜愛做珠串、項鍊手工,朋友圈時不時發些帶孩子出門旅遊、日常飲食的動態,“並不是家裡收入緊張的”。即使如此,她對“要不要買鋼琴、這筆大錢從哪兒出、鋼琴買回來擺哪兒”等問題,整整糾結了兩個月,直到孩子姥姥宣佈願意拿出這份錢支援,才下定了讓孩子學琴的決心。
交報名費時,這位母親問閆荷,“能不能先交十五節課?”原因直接乾脆,“掙得少了,家裡花錢都不敢大手大腳”。
閆荷記得,往年家長交課時費,都是大手一揮,一交就交一年。買鋼琴一事,在過去也很少需要花費數月時間思量。2016年,有一回,她受第一天上課的孩子家長拜託,一同去琴行挑琴。剛轉了兩家琴行,“28000元的鋼琴立馬就拍板買了”。
家長們的心態發現了明顯的變化。慎重、糾結、猶豫,成為主旋律。
閆荷遇到的家長,有的上來就問費用,一聽要150元一節課,便不再回復。有的反覆比較,左右觀望,“要不要買真鋼琴呀?要不先買個電鋼琴試一試吧?”詢問之後很長時間收不到回覆。這給閆荷留下一種感受,送孩子來學琴的家長,“並不是完全沒錢,更多是不想在這塊一下投入太多”。
“以前每天能進 100 塊錢,花50元不心疼,現在每天只能進 50塊了,你還敢這樣花嗎?人家只能先保證生活其它方面的各種支出。”
在南京,馬佳琦已經半年沒有招到新生了。參與試聽課的學生數量大打折扣,即便有意願的家長,也攜卷著許多充斥著焦慮的問題,圍繞“什麼時候能考級、是否影響文化課、收費能不能打折”問個不停。
▲去年11月,馬佳琦工作室的年終彙報演出。圖 / 受訪者供圖
過去,家長們的想法是“覺得好就報名試試”,現在要貨比三家;以前報了名就得學好,找到好老師買個琴,“卷出成績來”,現在不免掂量,“學上五年也不一定有什麼成績,不如干點別的呢”。
新生難招的同時,老生也在流失。閆荷從教十年,“數不清有多少退費的學生”。隨著學業壓力增大,五六年級至初中是退課的“高發期”。
有的家長為了孩子能在初中前取得十級證書,跳級學琴,讓實際練習曲目不夠對應等級的孩子考高等級曲目。閆荷以前教過一個男孩,是她這麼多年唯一一個考過了十級的學生。為了取得衡水某初中的優待名額,孩子母親要求一定要考到十級。“最後是顫顫巍巍考過的,又長又難的曲子對於這個年齡的孩子其實是很難的。”
後來,跳級考試的規定取消,要拿到相應證書的時間成本相對提高,考級一事對家長們的吸引力減少。家長的督促動力少了,孩子們也沒有目標,“心態上就比較難定下心好好學”。
既不能幫助升學,又無法看見效果,也沒那麼多錢可以隨便造,鋼琴就徹底淪為了雞肋。
近半年來,王珏明店裡的鋼琴銷售量,比起之前生意好的時候,連三分之一都不到,“那時候天天有人買琴,現在一個月就成交幾單”。倉庫房租、尾款、物流費用等專案加起來,生意已經欠了六七十萬。這段時間,來自國內家庭的二手琴也在增多。不時有家長來問收不收琴,多數是孩子學習沒精力練琴,她還遇到過一個“考完十級立刻出手”的家長,王珏明納悶,“這都十級了,已經入門了,還賣琴幹什麼呢?”
寧峻嶙前段時間在朋友圈刷到一個寶媽在賣鋼琴,價格好談。問及原因,“孩子上初中了,第一沒時間練,第二彈不出名堂,還不如處理了拉倒,省得在家裡佔地方”。
從前家附近熱鬧的琴行,女兒上過好些年的琴行,前段時間他偶然路過,發現已經關門了。
卷向更有價效比的地方
寧峻嶙也動過賣鋼琴的念頭。市場上了解了一圈鋼琴價格,二手琴再出手,牌子、鋼琴本身生產年代、使用程度都對價格有所影響。在學琴人越來越少的現在,除了原裝進口的雅馬哈和卡哇伊價格浮動不大,其他品牌至少打五折出手。寧峻嶙的鋼琴不是大牌,估算一番,“賣不了多少錢,意義不大”,計劃便擱置了。
最近,小兒子對鋼琴有了些興趣,時不時自己坐到琴凳上摸一摸黑白鍵。瞧兒子有學琴的苗頭,他又翻出了小湯一,打算每個禮拜教兒子一次,進行一番家庭啟蒙。然而,女兒學琴的前車之鑑讓他不敢貿然再送兒子去學琴,心勁兒洩了一大半,認為這更像“一時興起”,也許很快就會像朋友圈裡不再常見的練琴影片、家長圈裡不再聊起的學琴話題一樣消失。
浙江90後媽媽孫舟蘅對大兒子2022年小學開學典禮上校長說的一番話印象尤深:“現在全國已經有6000多萬琴童了,不需要這麼多,大家不要再學(鋼琴)了。”校長希望家長們給孩子課外留出時間。兒子上幼兒園時,園裡曾請來音樂學院的博士生,家長們圍著問孩子適合學什麼樂器,他的回答也是現在會鋼琴的孩子太多了,“已經沒有優勢了”。
孫舟蘅留心觀察了一下,大兒子班上學習樂器的同學確實非常少,男生幾乎沒有,零星幾個都是女孩子。作為曾經的琴童,孫舟蘅也沒有選擇讓孩子“繼承”她的琴技。
小時候,孫舟蘅被母親逼著練電子琴的記憶至今難以磨滅。教琴的老師格外嚴厲,從來都是責罵。母親在她練琴的幾年也常常批評,以至於她總覺得自己彈得很糟糕,對彈琴產生了強烈的牴觸情緒。每回上課,靠近學琴所在地少年宮的路口,她都會“很害怕”。考下電子琴十級之後好幾年,她一次也沒再碰過琴。
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在孫舟蘅看來,鋼琴遇冷,一部分原因是如她一樣學琴的人做了父母,小時候學過琴,知道學琴的不易和痛苦,“認知和從前追捧鋼琴時不再一樣”。因此,跟風學琴的熱潮減退,迴歸到了美育的理性。
不過,鋼琴雖然不再火熱,但家長們在課外興趣上的雞娃和內卷並沒有暫停。
寧峻嶙兒子目前在讀小學二年級,是學校足球隊的,每天放學都要留在學校踢一會兒足球。除了足球,班上同學還有學羽毛球、乒乓球、籃球等。體育成為家長們花錢的重心,“錢總是要花的,不花點錢心裡不安心”。
他最近剛諮詢了一堂網球課,一對二上一堂課350元,比鋼琴入門時150元一對一上一堂課的價格貴了不少。廣州媽媽黃豔也發現,兒子上的鋼琴課一節125元,比同時進行的一對二一節129元的籃球課便宜。孫舟蘅兒子上足球課,每學期收一次費,暑假進行集訓,算下來一年的價格超過2萬。
▲圖 / 視覺中國
某種意義上說,從前能學上鋼琴的家庭裡,家長們對於雞娃的焦慮沒有隨鋼琴停課而消失,而是流向了別處。但比起鋼琴,體育至少能鍛鍊身體,對家長的消耗也少一些,總歸是更有價效比。
對於還在這個行業裡的人而言,想生存下去,閆荷與馬佳琦都認為,“出路只有維繫好老生”。馬佳琦目前在經營個人的工作室,她將“服務”視為教學工作的首要,“先把家長哄好了,再哄孩子,最後才是教學”。
過去,她見過同行因為教學風格嚴厲收到投訴,但那時學生好招,如今學生成為稀缺的資源,“留住一個學生,很可能還有機會再給你帶來新生”。服務考驗情商,要求老師順著家長的心願,哄著孩子學,“想考級我就給你考級,不想考級那咱們就不考,想彈一些好聽的音樂,那就彈一些好聽的音樂”。練琴教學之外,兼具提供情緒價值,如此才能維繫生意。
去年年底,石家莊一所老年大學招聘鋼琴老師,閆荷懷著“試一試”的心態應聘成功,三月份以後即可上崗。在老年大學任教,薪酬並不高,一週一次,一次200元,“相當於我多招了一個學生”。此外,還與十年來習慣的一對一教學不同,面向一班的老年學生,團體授課,一次兩小時。
閆荷把這視為機會,孩子學得少了,另闢蹊徑開發老年人市場。她還可以藉此拓展自己的口碑,“老人家總有孫子孫女,沒準以後有上集體班的小朋友呢”。
(除劉國以外,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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