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A股市場可能恰恰處於一個用邏輯和事實已經不能說服的時候。
即便是在2024年年初的這一輪幾乎無人倖免的A股下跌潮中，光伏產業的跌幅也堪稱“醒目”：年初至今，萬得光伏指數（884045）已經下跌了27.37%，同期的上證指數下跌了9.17%，深證成指下跌了16.38%。這一跌幅已經超過2023年光伏指數24.18%一整年的跌幅，而2023年實際上是光伏產業快速增長的一年，中國光伏產品成為了中國製造的一張新名片，全球光伏發電裝機容量接近一半都在中國，還向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出口。
跟很多競爭激烈的行業一樣，近期的光伏行業充滿悲觀和焦慮：元件競標價格不斷創下新低，行業整體產能過剩，疊加一季度需求減淡，企業產能利用率快速下降，光伏行業的這個冬天格外寒冷。當市場信心崩潰時，近期接連發布業績預告的光伏企業在股市似乎只有三種表現：業績超預期的股價高開低走，收盤逼近跌停，業績符合預期的股價低開低走，最終跌停，或者由於業績爆雷，開盤直接跌停。
1月26日晚間，光伏元件龍頭企業晶科能源(688223.SH)釋出業績預告，預計2023年度實現歸屬於母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為72.50億元至79.50億元，同比增長146.92%至170.76%，展示出一個在2023年仍然能夠高速成長的罕見企業樣本。但這份基本面不錯的財報在幾天後也沒能讓晶科能源倖免於大跌，投資者還在爭論到底是誰“帶崩”了光伏產業，但此時此刻，對於這個競爭如此激烈的行業而言，任何訊息似乎都是壞訊息，頭部企業也失去了溢價。
1月31日，晶科能源董事長李仙德在上海總部接受了包括《巴倫週刊》中文版在內的多家媒體訪談。李仙德平時接受媒體採訪不多，但幾乎每個季度都會公開發表一篇自己撰寫的書面致辭。在2023年末的致辭中他曾經寫道：“不要用信仰來說服自己，用邏輯和事實。”
而當前的A股市場可能恰恰處於一個用邏輯和事實已經不能說服，甚至也失去了信仰的時候，李仙德仍然展示出了一個企業家的堅定和自信，他說，目前我們最需要的就是相信，不要高估一兩年的動盪，低估未來十年的趨勢，越在市場低迷的時候，越要有信心，隨著成本的下降，光伏就是能源的未來，“穿越週期，我們已經觸碰到了它的難度，卻迷茫於它的長度”。
他還表示，現在肯定就是最差的時刻，產能淘汰的速度會比大家想象中更快，在市場供大於求的情況下，缺乏競爭力的產品、沒能盈利的產能是不可持續的。沒有持續的開工能力、市場能力以及研發投入能力的企業，也會被淘汰掉。光伏企業要做的不是賭某個變化或者趨勢，戰略是需要耐心的，是需要去堅持的，“我們有我們對行業的看法和經營的理念，我們肯定不會因為一個來自市場的意見或者短期股價的變化來影響我們戰略的執行”。
多家證券公司近期釋出研報給予晶科能源“買入”或者“增持”的評級，過去三個月裡，一共有22家公司對晶科能源給出過評級，其中買入評級13家，增持評級9家，機構目標均價為 13.22元。以下為經過編輯和精簡的李仙德群訪文字記錄。
問：2023年晶科重返元件出貨第一，您覺得晶科是做對了哪些事情才重回到行業的頭部位置？
答：在這樣一個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晶科的團隊能獲得這樣一個成績，體現了晶科團隊強大的執行力，但要說做對了哪些事情，像我們這樣的企業不會因為只是做對一件事情才成就今天這樣的行業地位。在 2021 年面臨市場上強勁的對手，我們對公司戰略進行了重新的梳理，所以今天的戰略還是非常清晰的：
第一、要持續地提升技術，不斷創新，提高產品的競爭力；
第二、透過全球化的佈局提升我們服務全球的能力；
第三、高效的管理、體系的建設，提高經營的競爭力。
這三年戰略執行非常堅決，也讓晶科擁有現在這樣一個地位。當然我們將不得不面臨未來行業產能過剩的問題，無論晶科在產品的領先性、市場能力，以及產能的有效性等方面，相信我們能穿越週期，提升行業地位和市場佔有率。
問：這段時間產業鏈價格的底基本上我們已經看到了，那麼產業價格距離週期性的調整結束之間是不是還有一段距離？您覺得這個產能出清過程大概還會持續多長時間，接下來可能還會經歷哪幾個階段？
答：我先講產能出清的問題，其實產能的淘汰可能會比大家想象中快，大家應該看到在 2017-2018年的時候，多晶的產能就迅速被淘汰掉了，特別在市場供大於求的情況下，2023 年沒有盈利的產能我認為將不可持續，肯定會被快速的淘汰掉。
第二個問題，我認為沒有市場能力、沒有持續開工能力的產能也將會被快速淘汰掉。因為光伏是需要持續的生產來提升效率和降低成本的過程，所以說沒有持續開工的產能也將會被儘快淘汰掉。
第三個光伏是需要持續不斷進行效率提升的產能，沒有持續投入能力的產能也將會被很快被淘汰掉。我們現在的效率，TOPCon 能做到 26%的效率，但今年年底肯定要做到 26.5%，光伏的元件應該也都是在 600 瓦。如果說你的產能沒有達到這樣的效率，將會失去競爭力，也將會被淘汰掉，這就是產能出清的情況。
關於未來趨勢的一些變化，很多人都提到產能出清節奏，這個肯定是不可判斷的，我們可能（認為）一季度是最低迷的時候，對二季度、三季度整個經營狀況還是比較樂觀的，但也要做好未雨綢繆的準備。
問：剛剛您也提到產能出清的時間表是不太可預測的，您覺得市場上關於過剩和出清的情緒是過於樂觀還是過於悲觀？
答：現在肯定是一個最差的時刻，本身一季度就是市場比較低迷的時候，然後大家又看到價格的下降，我認為2024年一季度的市場需求會低於2023 年（四季度），所以現在可能有一些恐慌的想象。但我看好2024年全年的市場需求，我認為相比於2023年還會有20％的增長，主要還是因為價格的下降提高了光伏電站的投資收益。
問：公司對2024年的盈利情況有怎樣的預期？
答：我們還是非常樂觀。很多投資者跟我溝通，大家對一季度非常的悲觀，但至少晶科的經營情況肯定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麼差，當二季度、三季度市場需求回暖之後，我們對 2024 年的業績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問：相比前幾輪的週期，您認為這一輪的週期會有多長，大概會持續多久？
答：我們認為大家不要對二季度、三季度這麼沒有信心，我認為市場的需求還是增長的，但必須我們要做好充分的週期的準備。有句話講得很好，穿越週期，我們已經觸碰到了它的難度，卻迷茫於它的長度。我們不知道週期有多長，但我覺得現在就是最困難的時候，會逐漸向好。
問：根據您的判斷，未來哪些事情會影響整個行業的格局？影響行業的競爭的模式？
答：我認為去全球化、未來貿易的升級，會對整個產業會有比較大的影響。
問：2024 年之後整個市場的集中度，比如說前四家或前五家的市佔率還會有進一步顯著提升嗎？
答：我認為頭部企業的規模化優勢、市場的競爭能力，以及體系化的建設，肯定會比新晉企業會有很大的優勢。很多新晉企業進來，我認為他們是不具備這個能力的，頭部企業的集中度我認為會持續的競爭。
過去幾年，因為市場供不應求，誰做這個產業，只要資本進來，做哪一端都能夠賺錢，但我認為這已經不可持續了。所以說競爭格局會分化，未來還是幾家頭部企業競爭。
問：光伏行業幾起幾落，您覺得未來可以關注哪些契機，您對二線企業有什麼建議？
答：光伏是一個競爭很充分的製造型企業，這裡沒有僥倖，市場的競爭很現實。我剛才講到幾個方面：產品、市場、成本。我認為二線企業保持現金，活下來很重要，不要去追逐這些沒有利潤的訂單。
問：如果明年大選美國的形勢發生變化，那晶科在東南亞的產能可能會面臨怎麼樣的風險？
答：對外投資在現在複雜的國際貿易環境上可能會是一個趨勢，但是我建議大家不要去賭政策，誰知道誰會當總統呢？如果說這都能猜得準，我們就不需要去做企業了。但是，我們還是遵循自己對這個市場的判斷。因為光伏行業在2012就經歷了歐洲的雙反、美國的201、301，反規避調查和UFLPA的法案。我們不要為沒有發生的事情去擔憂，但時刻做好充分準備，這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問：您曾經說過，“不要用信仰來說服自己，用邏輯和事實”，請問 2024年我們能相信什麼，要用怎麼樣的邏輯和事實來說服自己呢？
答：目前我們最需要的就是相信。我曾經也寫到過，我們不要高估了一兩年的動盪，低估了未來十年的趨勢。現在用這個話去形容這個行業是比較貼切的，越在市場低迷的時候越要要有信心，因為隨著成本的下降，光伏，就是能源的未來。
第二個講邏輯，我們不希望大家去過度吹噓自己的一些產品，我們更需要知道的是客戶需要什麼。光伏並不是消費品，而是一個投資品。客戶需要的是高效低成本以及價效比，更關注收益率，我認為這就是這個行業的邏輯。
事實也說明我們在兩年前講N型TOPCon的時候，還有很多的質疑的聲音，即使走到今天還會夾雜著一些不同的說法，我們不需要去辯解。有句話很經典，叫“時間不語，總能回答所有的問題”。大家在討論一體化跟專業化的時候也有很多的分歧，但今年的四季報已經說明了很多的問題，這就是事實。
問：關於海外建廠的問題。2023年有好多企業宣佈將要去到美國和中東建廠。我們此前關注到晶科在東南亞、美國有些產能，以及中東地區有電站，那麼在新的海外擴產方面有沒有考慮？
答：這個問題講起來會有一點長，大家需要一點時間去理解。晶科能在海外建廠是非常有經驗的。我們在馬來西亞、越南、美國的建廠，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成功的。中國已經形成了全球最大的製造基地，也是最完整的產業鏈，並且聚集了全世界最優秀的人才。
中國製造的產品在全球都是非常有競爭力的。為什麼要去海外建廠？一是因為有美國的201跟301的法案UFLPA的法案，包括一些國家的雙反的法案。所以說我們需要在第三國建立工廠，然後進入這三個國家的市場。不然中國的產能是進不去的，當然他們市場因為有稀缺性，那時候也會有高價。我們在海外建廠的時候，需要考慮的第一個是地緣政治問題。
第二是工業基礎以及產業鏈的競爭力問題，這主要是關係到成本。第三個是貨幣變化和政策的問題。其次，因為它有本土保護。
最後是像中東或者歐洲這些地方，為了保護新能源的發展會扶持本土企業做一些政策性的補貼。比如說我做一瓦矽片，政府要補給你多少錢，美國也有的。對他們來說，新能源是未來需要戰略的市場。那我們則要關注的是，首先要考慮政府信用的問題，能不能政策兌現，並且是持續性的兌現，我們需要考慮即使兌現，我們的產品在這裡生產是不是還具有競爭力。
問：我們最近了解到歐洲開始啟動一些新的 ESG 標準，尤其是太陽能行業，受到了一些監管，比如說一些供應鏈的追溯，想了解一下晶科在 ESG 方面的情況。
答：ESG是晶科的優勢，晶科是中國唯一一家在美國反規避調查裡做到合規的企業，這就是晶科的優勢。很多人不知道晶科為什麼要建山西工廠，山西工廠除了一體化、技術領先性的優勢，最重要的是數字化，數字化交付將會讓我們客戶看到我們整個公司的 ESG 的情況，不管是我們的碳足跡，還是我們的供應鏈追溯體系。我認為晶科的ESG在全球的光伏領域肯定是非常領先的。我們有能力去面對美國、歐洲客戶的關於這些方面的要求。
問：您作為一位企業家，平時會關注晶科以及光伏產業其他公司的股價嗎？今年的資本市場的表現非常低迷，但同時對高分紅企業相對比較青睞，對晶科這類成長型企業的估值較為不利，晶科會不會因為股價的壓力而調整自己的經營戰略？
答：我認為作為公司的董事長，是要對股東負責的，不關注股價肯定是不現實的，這也是我的責任所在。
晶科在2022年的分紅比例大概是30%，2023-2025年以現金方式累計分配的利潤不少於三年實現的年均可分配利潤的30%，我不知道這算不算高分紅？我們又要做成長性，又要做高分紅，對於一個成長型企業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但有一點非常肯定地說，戰略是需要耐心的，是需要去堅持的，我們有我們對行業的看法和經營的理念，我們肯定不會因為一個來自市場的意見或者短期股價的變化來影響我們戰略的執行。
問：現在整體來說，融資都比較難。您覺得目前來說融資難的情況對公司的擴產節奏，包括你之前提到的大基地建設是否有影響？而且晶科的負債率其實在頭部企業裡也一直不算低。
答：我們公司最重要的一場仗肯定是降負債率，因為資本市場的一些不確定性，打亂了我們原來的融資計劃，所以造成了相對其他頭部企業，我們的資產負債率是有一點偏高的。
從四季度去看，或者從2024年全年去看，我們非常明確地、戰略性地降低資產負債率。我們四季度的負債已經下降了，以後每個季度都會有往下降的計劃。我們會在盈利和擴產上找到平衡來持續降低我們的負債率，這是我們最重要的事情。
其實我們現在幾乎停掉了所有的投資計劃，只保留了山西基地的建設和越南的一個投資，因為越南的投資是針對美國市場，我們有明確的一個需求，因為訂單就在那裡。山西基地的建設，我剛才講過了，它是未來製造的一個趨勢，行業不僅需要技術的創新，更需要模式的創新，所以我們是一定要堅持去把它完成。雖然說在現在市場面臨一些產能過剩的挑戰，但我認為（山西和越南）這樣的產能建設會為未來晶科提高行業的競爭力有很好的支撐。但不會因為山西的投資就會所提升我們的資產負債率，我們能做到平衡，保證資產負債率的下降。
問：晶科能夠穿越產業週期的關鍵是什麼？
答：我們需要戰略的堅持和耐心，而不是看短期一兩年的變化。要更關注長遠的佈局，特別是在技術創新方面。什麼叫戰略？戰略就是每一次你需要做重大決策的時候一個最重要衡量的標準。
在現在的市場情況下，從財務的角度，那肯定是說要削減運營費用，但是我們第一個不能減的就是研發，因為研發是我們的戰略，第二個不能減的是市場推廣，因為市場才是現在最重要的核心競爭，所以說我們的戰略需要耐心，也需要去堅持。
文｜彭韌
編輯｜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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