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年初開始,“如何看待年輕人開始選擇斷親”這個話題就在網際網路上持續引起熱議。所謂“斷親”,指基於血緣聯結的親戚關係逐漸淡化,表現為年輕人不願意與親戚往來,甚至與家庭疏遠。
其實,“斷親”也不是今天才有,例如那個能讓梨的孔融就曾提出“父母無恩論”。“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翼為?如物寄瓶中,出則離矣。”
不過,今天的“斷親”顯然不同於從前,它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數字科技的進步帶來的社交關係的轉變。“斷親”現象為何發生?家庭關係和生活關係發生了怎樣的變遷?未來的家庭關係和生活關係又該如何重構?曾師從費孝通先生的北大社會學系教授邱澤奇的新作《重構關係:數字社交的本質》能給你答案。
年輕人“斷親”,是大勢所趨
家庭關係,是一切社會迄今為止最基本的初級社會關係。人類家庭在諸多方面,以前不是一個模樣,現在不是一個模樣,將來也不會是一個模樣。
不同的社會里本來就存在著不同的親緣關係,在特羅布裡安島上,子女是由妻子的長兄撫養和教育的。人們曾經以為異性婚姻是建立家庭的基礎,可在一些國家和地區,同性婚姻已經合法化。
馬林諾夫斯基在《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中記載了特羅布裡安島特殊家庭關係。
在中世紀的歐洲,沒有人因為愛情而選擇配偶,浪漫愛情是通姦的代名詞,是男性虛弱甚至患病的表現。配偶關係的締結並非個人選擇的後果,親密關係也形成於配偶關係締結之後。
直到工業革命之前,人與物質的聯絡遠遠超過人與人的聯絡,家庭是優先圍繞財產的社會組織,主流形態是幾代人和多重親屬關係組成的擴大家庭,外國和中國皆是如此。
到了18世紀晚期,配偶選擇才與浪漫愛情聯絡在一起。在中國,基於愛情的配偶選擇更加晚近。20世紀中葉,自由戀愛才成為法律保障的行為,直到80年代之後,才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
隨著浪漫愛情的興起,家庭成為人們依戀父母、配偶、孩子的所在,家庭的主流形態也變成了由父母和子女構成的核心家庭。從擴大家庭到核心家庭,正是家庭關係的本質變遷。個體身在家庭,卻從家庭脫離出來具有了獨立性,不再只是家庭決策的執行人。
《鄉土中國》曾提出差序格局,指出傳統中國人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紮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
個體自由意志的踐行為自由戀愛提供了條件,以浪漫愛情為基礎的婚姻,不再接受家庭的安排,變成了個體的抉擇,也給擴大家庭的維繫帶來直接衝擊,使家庭結構和人口規模朝更加有利於保障個體自由意志的方向發展。
可以說,為了更適應工業社會地域流動性的需求,核心家庭成為家庭結構與人口規模的主流。
不只“斷親”,“家庭”都可能會消失
現在的許多斷親,指的是脫離大家庭,而把情感寄託於小家庭。不過,在書中邱老師指出,家庭作為最基本的初級關係的基礎也面臨挑戰。
早在若干年前,人機融合就已成為熱點議題,如庫茲韋爾的《奇點臨近:2045年,當計算機智慧超越人類》、泰格馬克的《生命3.0:人工智慧時代人類的進化與重生》等先鋒文獻探討的場景或許距離我們還太遠。
而隨著人工智慧向日常生活的滲透,人們對人機社會的想象不斷豐富,且不說科幻類作品和文獻,僅是一部更加接近於生活現實的英劇《真相捕捉》或人工智慧生成內容(如ChatGPT)進入應用,便足以讓人們不斷思考數字技術給生活帶來的影響。
英劇《真相捕捉》第二季海報
數字時代,個體與家庭的關係越來越不確定。一個普遍的事實是,世界各國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在制度上為人的生存提供的保障越來越豐富,家庭對人的生存保障的影響力卻越來越被社會的制度化安排所替代。從人出生之前到進入墳墓,越來越多的社會在提供近乎一切生活支援的保障。
一方面,當人只有生命來自父母,其他一切都由社會提供保障時,人對家庭的責任便不再有合法性,也沒有了回報父母的理由;另一方面,如果父母只是帶給人生命,卻從子女那裡得不到任何回報,父母也失去了堅守十月懷胎和擔負養育責任的理由。
其實,不只是在數字時代,從工業時代後期開始,在社會保障制度越來越多地覆蓋人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時,婚姻和生養便已經變成人的自主選擇。養育子女,不是文化和規則強制的後果,而是自我選擇的後果。
《請回答1988》劇照
數字技術只是將個體與家庭的關係帶入了一個新的格局。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不婚和越來越多的夫妻選擇不育已經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社會事實。
世界各國尤其是經濟發達的國家,在婚人口占比不斷下降、生育率不斷降低說明了,個體面對的與家庭的關係也越來越多地失去了社會強制性,越來越多地表現為個體選擇的社會後果,家庭存在的確定性也變得越來越弱,家庭在個體社會關係中的份額也變得越來越小。
當數字技術與生物技術融合,讓生養不再完全依靠兩性結合,家庭的初始社會意義即喪失殆盡,穩定的兩性關係也將失去社會合法性,個體因此獲得了實現自我完全獨立的機會,家庭作為最基本的初級關係的基礎也隨之消失。
簡單地說,在人的生活關係中,在經歷了完全依附家庭、部分依附家庭之後,個體將可以不再依附家庭,即可以不再有家庭關係。是否建立家庭也不再是社會的制度安排,而是個體自由意志的選擇,以自我為中心的生活關係由此展開。
“斷親”也“斷我”
斷不掉的“親”才是真的“親”
在數字社會之前,自我的形塑常常會透過個體參與的組織,經由組織信譽的保障而獲得社會的認可,反過來,經由社會的認可,進一步形塑個體在生活關係中的自我。
而這背後,個體面對的與他人和社會的關係是相對連續的,如個體成長的物理空間、個體學習和接受社會化的社會空間都是相對連續的。連續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形塑了個體的生活習慣以及個體認識自我的路徑和方式,因此形成了自我對與他人和社會的關係的相對連續的認知。其中,家庭等親戚關係就是最重要的一個背景。
人的流動性破壞了人所處的物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相對連續性,對人的自我認知構成重要影響。這一現象在工業時代勞動力快速流動的階段就已經出現。
直到數字時代,自我和心靈更多基於社會空間的異質性,人與自我的關係不得不隨技術迭代和場景切換而不斷轉換。每一次轉換,都難以保證與上一場關係具有連續性,場景化的關係不再只是出現在與他人和社會之間,也會出現在與自我之間。
也就是說,個人連過去的“自我”都斬斷了,更別說“斷親”了。不過,社會制度保障個體的日常生活,個體其實不是孤獨的,而是有機會熱鬧的、溫暖的,可能來自家庭的子孫繞膝,也可能來自遠方朋友的八卦閒聊,還可能來自在畫面和聲音裡出現的同伴或追隨者。是否熱鬧和溫暖完全取決於個體的自我選擇。
對生活關係的重構,不是奔向自由與獨立的欣喜,而是形塑人類新生活的機會。在一個讓個體完全有機會也有能力“為所欲為”的時代,人們需要考量的可能不一定是個體面對的社會空間有多大,於己有利的異質性有多強。而是在面對無限的可能和無法積累的生活關係裡,需要有一個怎樣的心靈空間才能獲得幸福,建構生活關係的積極性和包容性或許是這個問題的簡單答案,而這正是理性“斷親”的人們所渴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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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在數字時代讀懂自我和他人
重構關係:數字社交的本質
作者:邱澤奇 著
人們的社交關係只有四類:家庭關係、朋友關係、工作關係、生活關係。刪繁就簡,本書在每一類關係中選擇了四類典型場景,用案例呈現場景,在場景中捋出案例內含的社交關係重構,探討數字社交帶來的社會關係革命——從個體圍繞社會的社交轉向個體匯聚關係的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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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點資料來源:《重構關係:數字社交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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