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因為他的傳奇生涯,現在民間把他塑造成了另外一番模樣。最經典的就是 97 年由葛優主演的一部電視劇,叫《寇老西兒》。這裡面的寇準足智多謀、風趣優雅。
還有郭德綱的西河大鼓《潘楊頌》裡面的寇準,操著一口山西話,特別的搞笑。這些都是民間流傳下來的寇準文學形象。那真實歷史中的寇準是什麼形象呢?
真實歷史上的寇準非常的有才華。“太平興國 5 年,19 歲中高地貢士”,19 歲就中了進士。要知道 19 歲,弱冠之年還沒到,這個年紀,在有宋一朝的文人裡面算得上鳳毛麟角了。
在這個年紀考中了進士,隱隱然是將來的政治明星。不過當時宋太宗趙光義對這個未來的政治明星並沒有過多的重視,可能是覺得太年輕了,才 19 歲,得看看他能力怎麼樣,就把這位年輕的才子調到了偏遠的歸州巴東縣(今湖北省巴東縣),當小知縣,一呆就是 5 年。俗話說得好:金子到哪都會發光。
擔任知縣期間,寇準把當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原本是個貧苦縣,治理了幾年以後,讓大夥都吃得飽飯了,還把中原這一套先進的農業灌溉技術,傳授給了他們。當地的老百姓,感激寇準,給寇準上了個尊稱:寇巴東。
在寇準調任別的地方以後,百姓們還自發修了個亭子叫“勸農亭”,以此來紀念這位清官。寇準之後又調到了大名府城安縣,當知縣,同樣是頗有政績。在此之後,太宗就慢慢注意到他了。
看來這小夥子不是個書呆子,但是能力很高,得到領導的高度關注。寇準的事業從此如火箭般噌蹭的往上飛,後來甚至兩度擔任中樞要職(樞密副使,參知政事)。那現在介紹一下丁謂。
丁謂這個人可不得了,歷史上有個稱號叫北宋第一權相。北宋五鬼:王欽若排第一,丁謂排老二。他於淳化三年(992年)考中了進士,這一年丁謂二十七歲。
丁謂雖然是二十七歲考中了進士,但他的文采早已聲名遠揚。當時在文壇上有個很有名的詩人叫王禹偁,他對丁謂的才學讚賞不已,評價說“二百年來文不振,只從韓柳到孫丁。”經常說丁謂的文章有韓愈、柳宗元他們的風格,讓人分辨不出來。
韓愈、柳宗元是誰呀?唐宋八大家對。就這麼有才。
他不僅有才,同時他的辦事效率又極其的高。公元998年,四川等地有些蠻夷不滿朝廷頻頻騷擾邊境,朝廷就把丁謂派到了四川。丁謂在四川一呆就是五年。
那朝廷為什麼會放他在四川待那麼久呢?就是因為他太能幹了嘛。不僅平息了當地少數民族的侵襲,包括在公元1000年的時候,四川那邊又起了個兵變,叫“王均兵變”。
丁謂也出了很大力氣,配合宋軍將這股兵變給平定了。最後任期滿,丁謂要調回到中央。四川邊境的少數民族酋長,還立了塊碑放在邊境上,表示永不侵犯。
因為在四川的一番苦幹,引起了朝廷的上下注意。這其中就包括了寇準。這或許是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寇準對丁謂是很賞識,還拼命的向當時的宰相李沆推薦丁謂:“這小夥子特別棒,一定用起來呀!”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治理才能確實之好。
同時也可以看到,寇、丁在當時大家的心目中是一對好基友:同樣的才華橫溢,同樣的能人干將。那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倆會在歷史上留下一正一邪,一明一暗的印象呢?
寇準的性格有重大缺陷,就是太剛直了,剛直到扔狗盆裡,狗都嫌硬。
比如他和太宗相處,有一次他和太宗兩人在商量個事,說著說著兩人沒說到一塊就吵了起來。當時的太宗趙光義就很生氣,就要離席,要走。寇準就不讓,拉著皇帝的袍子,一把把太宗摁到了椅子上:“今天不把這個事情說出個子醜寅卯,誰都別想走!”你說趙光義他能怎麼辦?
面對這麼一個愣頭青,只好壓下怒火,強聲說了句:“朕得寇準,猶如唐太宗得魏鄭公也。”魏鄭公就是魏徵啊,把自己比作李世民,我面前的愣頭青就是魏徵。宋太宗趙光義,這是一個極其有帝王心術的強權君主,但對寇準這麼剛直的性格,有的時候也只能是退讓。寇準蠻橫霸道的性格,仕途註定是不順利的。
縱觀太宗一朝,寇準就兩度罷黜朝廷中樞。不過隨著太宗的死亡,真宗趙恆繼位,寇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趙恆早在當王爺時就聽說過寇準的大名,聽聞他特別剛直,特別要強,為此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就將先前被太宗皇帝貶斥在外的寇準,一步一步地升官。
後來,隨著朝中的老臣呂端、呂蒙正、張齊賢、李沆等老臣老的老,死的死,中樞人員出現了短暫的真空。寇準憑藉著40歲出頭的年紀優勢,任同書門下平章事,重新拜相,重新登上金字塔的頂峰。寇準一直是一個充滿幹勁的人。
在趙光義時期得失參半的生涯中,也不曾讓他灰心。他曾經特別不甘心地說出“人應多棄善,天豈不憐才”,他抱怨老天爺是否真的看重他的才華。可能老天爺聽到他的不公,憐惜他的才華,很快給他安排了一場人生際遇,也讓他迎來了人生的最高光時刻。
1004年9月,在寇準重新拜相幾個月後,宋王朝迎來了自建立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北方契丹以幾十萬大軍繞過宋朝邊境防線,一路勢如破竹地南下,直逼東京城。這變故讓東京城的君臣一下子慌了神。
此時,投降派的聲音不絕於耳,紛紛鼓動皇帝南逃,甚至連逃難的地點都給選好了,有說去金陵(江蘇),有說去成都。真宗作為典型的“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皇帝,面對戰場而來的威脅,自然顯得虛弱無力。拜相不久的寇準,此時可以說受命於危難之間。
他直接提出來,要皇帝御駕親征。性子柔弱的真宗皇帝,面對這個提議面露難色。寇準看似十分恨鐵不成鋼,他的暴脾氣又上來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憤怒地說:“如今國家強盛,將帥和諧,我們一定可以戰勝契丹,為什麼如今還有人提議南逃,怎麼讓陛下拋棄祖宗社稷呢?罪該萬死!”
這句話之中,寇準擊中了兩撥人的要害。對於皇帝而言,他無法承受拋棄祖宗社稷的罪名;而對於王欽若、陳堯叟這些南遷派,寇準直接將他們定性為了奸臣。這讓王欽若他們怒不可遏。
或許在王欽若他們的立場上,面對威脅時,逃是最好的辦法。他們可能覺得自己是務實派。這句話極其有效地刺激了皇帝的消極情緒,讓皇帝下定決心御駕親征。
接下來,宋真宗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地北上,和契丹人幹架。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也就是檀州之戰,宋朝歷史上非常戲劇化的戰爭。我們後面有時間再聊。
迴歸正題。後來,宋朝以30萬(十萬銀,二十的絹)的歲幣與契丹人達成合議,簽訂了澶淵之盟。這次的勝利是主戰派們共同努力的結果。
主戰派們用他們堅如磐石的信念,帶領文弱的宋王朝,趕走了侵略者。勇氣是人類的讚歌,這本身就很值得誇耀。同樣的,澶淵之盟的成功也成就了寇準。
宋人沈吟中就評價過:“當時若無寇準,天下當分為南北。”是的,寇準臨危受命,力挽狂瀾,再造社稷,寫下了他從政以來最輝煌的一頁。
不過,光與暗是相隨相生的。
他的剛直給他立下了不世之功,但他的執拗也令人無法接受。澶淵之盟後,寇準的權力與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被朝野視為大英雄。勝利的凱歌開始奏響,寇準開始得意忘形。
開始變的咄咄逼人,他公然在朝中大搞地域歧視。他出身陝西,身為北方人,他公然歧視來自南方的官員。放在今天的網路環境中,搞地域歧視都會遭到口誅筆伐。更何況是在等級森嚴的國家朝堂。地域歧視就地域歧視吧,從大宋王朝開始,其實也有這股風氣。人有偏見其他人也阻止不了,
壞就壞在他現在的職位上,威望太高,大權獨攬,有充足的人事任免權。當時,有一個家喻戶曉的十四歲的神童,叫晏殊,就是寫“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作者。
人家小孩過來參加考試,寇準一聽,什麼?江南人?不要不要。導致皇帝都看不見去了。“朝廷取士,四海一家,你何必這樣呢?”就這,依然改不了寇準的偏見。
後來接見一個舉子,聽說是江西人,連忙站出來反對。而且說的話及其難聽。說南方,下等地方,哪能讓那麼多人當官。拒絕了之後,還得意洋洋的宣揚:我又給我們中原才子搶了一個位置。大家聽聽,這哪是位極人臣的宰相該說的話。
朝廷中還有其他南方大臣呢,你讓其他人聽了多難受。
這位嚴厲的上司不但折磨新員工,還折磨老員工,正值壯年的寇準“人生得意須盡歡”,進場開辦酒局,把朝裡裡面的高管顯貴叫的家裡喝酒。喝到酒酣耳熱之際,就把大門一鎖,“誰都別走,咱們喝個通宵!”
這樣的領導,誰不怕啊。一喝就喝一個通宵,第二天還要正常上班,太折磨人了。
所以,在寇準身上有許多作為頂級政治家不該有的缺陷。耿直任性,剛愎自用,專橫霸道,這樣怎麼和其他的同僚合作?說實話,要不是都是史書記載,筆者怎麼都不相信,這是一個文官的行為。
還有皇帝這邊,可以說在檀淵之盟後,真宗對寇準很恩寵,但這種恩寵更像是一種感激,感激寇準拯救了大宋的社稷,而並不是想王欽若那般,就是很欣賞,很寵。
真宗在檀淵之盟前後的表現可以說是相當的消極,剛開始,寇準拉著不情願的真宗皇帝御駕親征,到了黃河之後,又是寇準連哄帶騙的把真宗弄過河去。在檀州期間,真宗皇帝的很多行為,其實都是在寇準的逼迫想不得以而為之的。
這就產生了正負兩個極端。正的一邊,是對天下而言,寇準力排眾議,義無反顧的扛起了拯救國家的使命。他的功績流傳千古,成為後世朝野學習的典範。
負面的一方是對於真宗來講的,我是個皇帝啊,怎麼你挾持我,你這是把我當什麼了,你寇準愛的是我還是這個國家?
就像大明風華中朱瞻基對於謙說的話:“你愛的不是朱家,是天下。”
是的,對皇帝來說,臣子到底愛君還是愛國這很重要。這隻真宗不願意面對的隱痛。
所以,王欽若的出現,以“無愛君之心”的罪名對真宗讒言寇準的“孤注一擲”,這些“讒言”像一把把匕首,插入真宗的心中。
就這樣,寇準失去了同僚們的心,又失去了皇帝的寵愛。他開啟了遠離中央的罷相生涯。
丁謂前半生的政治履歷可沒寇準這麼顛簸,算是非常傳統。
兢兢業業在四川幹了五年,調回了中央。因為在四川的功績,他獲得了朝野上下的關注。皇帝對他很賞識,他本以為可以靠他的才能平步青雲。
但沒過多久就爆發了。北方遼兵大舉入侵宋廷,送廷忙作一團,各自分工。當寇準在澶州戰役叱吒風雲時,他只能默默接受大人物的調配。
仗打完後,丁謂回朝,被任命為權三司使。不過此時他依舊不是主角。當寇準在朝中光芒萬丈時,他卻黯淡無光。
他沒有寇準那般剛直,能左右天子;也沒有王欽若那般得君獨寵。他沒有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這讓他十分的不甘心。他不是個甘願在人之下的人。
很早以前他就暴露了他的自視清高。剛剛提到有個叫王禹偁的官員稱讚他,說:“二百年來文不振,從韓柳到孫丁”。這個“丁”是他,“孫”是誰呢?
這個“孫”是當時與丁謂齊名的孫何,丁謂一直覺得自己和孫何是齊名的,要排就排第一,兩個都排第一。有一次考試結果,孫何排了第一,丁謂排到了第四,他就不服氣,到處抱怨。太宗皇帝得知了以後說了一句:“甲乙丙丁,合居第四?尚何言?”
甲乙丙丁的“丁”是第四位,今天你丁謂排第四,不應該嗎?還有什麼怨言呢?
太宗就狠狠地駁斥了他。現如今雖然他已位高權重,權三司使,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執政集團的門檻,但對他來講還遠遠不夠。他的目標可是希望將“甲乙丙丁”改造成為“丁丙乙甲”。
老天爺是公平的,他也給了丁謂一次機會。1008年,宋真宗在王欽若的攛掇之下,決定封禪泰山。但是封禪泰山這個事可沒那麼容易,還得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援。
就問丁謂,如果要搞封禪,國庫有錢嘛?因為他的職位是權三司使,俗稱計相,專門負責財務這一塊。丁謂說:“大計固有餘矣。”
就是要辦這個事啊,國庫是有錢的,可以讓你去霍霍。這對丁謂來講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已經看出了皇帝的私心。要是自己支援皇帝這個私心,自己以後不就越走越寬了嗎?
從這以後,丁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開始了他的勵志人生,同時也是被世人詬病的開端。此後他為了逢迎聖意,不擇手段,不留餘地。
當時有個河北的官員對皇帝封禪的這個事表示特別的支援。機靈的丁謂立刻向朝廷彙報,說這個官員是有功勞的,辦事能力特別好,請朝廷給他封官。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主動給真宗皇帝當白手套啊!因為封禪這個事,皇帝他知道自己沒什麼功勞來搞這種千秋大典的,他心裡是沒底氣的。
這個時候跳出一個官員來主動支援,肯定是有什麼動作。他當然察覺到這個官員了。但他自己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於是,丁謂想著法子給這個官員升官,助長這種拍馬屁之風。正宗一看,懂事!
不僅如此,還大造祥瑞。
丁謂有一天看到上有鶴飛過,哎呦,鶴,小文章就出來了。丁謂屁顛屁顛的跑來跟皇帝說,臣昨天在皇宮上空看到了十幾只仙鶴飛來,在皇宮上空飛舞,久久不願離去。這種捧臭腳、拍馬屁,其實還是很有回報的。第二年封完禪以後,丁謂頭上那一串權三司使,把這個權給去掉了,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三司使。
那這個權是什麼意思呢?在宋代的官職裡面是暫時替代的,意思就是讓你暫時管理一下。現在哐哐地一頓拍馬屁,轉正了。
當上三司使的丁謂並沒有停止於此,反而越來越瘋狂。封禪完畢後的真宗皇帝,同年又祭祀“汾陰”,之後祭奠老子修宮殿、建道觀等等。
這些大工程都由這個丁謂三司使經手,這個大宋財務部部長,死命地印刷鈔票來滿足皇帝的私慾。最後怎麼樣呢?大中祥符四年,他向皇帝報警,老老實實地說,“恐有司經費不給”,就是國庫告急了,沒錢了。
拜託,你是個宰相誒,你是天然有義務勸諫皇帝不能大張旗鼓鋪張浪費的呀。你為了迎合,把國庫的錢都給花光了。這不就是典型的阿諛奉承嗎?
那丁謂這種巧言令色之人在朝中執掌大事,就沒有人反對嗎?就沒有人提出質疑嗎?有的。
早在幾年前就有人遏制過丁謂的發展。那個時候,丁謂剛從四川回到朝中。當時朝中的宰相是李沆,也是宋真宗的老師。
這李沆的眼光就特別毒辣。寇準頻繁向李沆推舉丁謂,說丁謂是有才幹的呀,這種人不提拔是我朝之損失啊。李沆冷冷說了一句,“故其為人,不可使之在人上”。
也就丁謂的為人,千萬別讓他在人之上。這句話怎麼理解呢?大家有看過《武林外傳》吧。
裡面有個劇情,是大家想活成什麼樣子。平時和善可親的李大嘴,身份一變,變成了李捕頭。結果呢,開始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
李沆的意思跟李大嘴一樣。你現在看著的丁謂人畜無害的樣子,等哪天他成了你領導,得欺負死你。寇準不信。
丁謂笑了笑,“他日後悔,當思吾言之”。後來,丁謂把寇準排擠出朝,命運跌入谷底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李沆當年的那句警告呢?
話說到這,基本上已經解決了剛剛的問題。為什麼歷史上會對這兩個人留下,一正一邪的印象?他們同樣的才華橫溢,辦事麻利果斷,又同樣人品不惹人喜歡。但寇準不惹人喜歡,是愛說實話,不愛留情面,霸道專橫,得理不饒人,喜歡把真性情展現在表面。
得功就飄,遇到坎坷就低迷,是個真性情之人。而丁謂不惹人喜歡,包括歷史上留下如此大的罵名,都是因為他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為了自己的仕途,不顧一切,不擇手段,不惜坑害他人來成就自己。
一個嫉惡如仇,一個巧言令色。這兩人註定不是一路人,雖然在前期關係很好,不過是在朝中表演的時間錯位罷了。寇準在朝中發光時,還沒定位的話語權。
等到丁謂發光時,寇準又貶黜外地了。但故事總是充滿戲劇性。老天爺安排了一次他倆相遇的機會,似乎也想看看把剛直之輩與諂媚之徒放在一起,會迸發出怎樣的火花。
終於到了天禧3年,公元1019年。這一年,真宗皇帝步入晚年,患上了中風,腦子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朝政變得極為複雜。軍政要務漸漸被他的媳婦劉娥給掌控。
而這幾年,真宗到處搞那些神鬼活動,東封泰山,西祀汾陰,南謁亳州,將“五鬼”抬上了檯面,用光國庫,染黑朝政,大搞謊言,將朝野上下搞得烏煙瘴氣。而朝中真宗最倚重的宰相王旦在兩年前病死,朝中失去了那根定海神針。這些現象的接踵而至,預示著宋王朝跟皇帝一樣,也病了。
重病的皇帝想到了那位剛直的寇準,似乎有他的佐證,就能穩住朝政。思來想去,決定重新啟用寇準。然而寇準能再度出山,不但有朝堂上這些客觀因素,他自己也做了很多努力。
一直對皇帝搞這些神鬼活動嗤之以鼻的寇準,自己也上了一道祥瑞,讚頌皇帝,說蝗蟲聽聞聖明的宋真宗在朝,全都抱草而死。雖然這道祥瑞很拙劣,但在皇帝看來卻是另一番感受。皇帝並不討厭寇準,反而對寇準的才能極其賞識。
皇帝一直受不了的是寇準的脾氣,得理不饒人,凡事鬧翻天,沒有一點體面。但如今這愣頭青能主動上祥瑞,看來是服軟了。因此所有的因素摻雜之下,寇準再度出山。
但殊不知,這次迴歸,等待寇準的將是一個萬丈深淵。天禧3年的6月,寇準重新錄用還朝。其實真宗皇帝知道寇準這個脾氣的,而且皇帝替寇準有過考慮。
在寇準入朝的前幾天,就把當時給寇準背後插刀子的王欽若派出中央。而朝中的其餘幾位重臣,向敏中、李迪、王曾算是比較挺寇準。那寇準有那麼多的缺點,為什麼還能得到當朝主流執政集團的支援呢?
寇準雖然喜歡鬧,喜歡欺負同僚,欺負皇帝,可並沒有違背主流道德觀。不是有句話嗎,文死諫武死戰,這種道德是種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裡的。他能犧牲自己,規勸皇帝,能用心的為民為國,那他就是個好臣子。
換做是你,你是喜歡和一個心直口快,表裡如一的人相處,還是喜歡和一個笑裡藏刀,隨時會給你挖坑的小人相處?雖然他這種性格沒多少人能受得了他,但敬佩他的為人,值得為他豎個大拇哥。真宗還考慮到,既然把王欽若推出了朝廷,那就把丁謂安排在寇準身邊吧,兩人關係一直都不錯,不也挺好的嘛。
好了,一拍即合,就把這個方案定下來了。於是在 6 月 13 日,寇準和丁謂同一天拜相。寇準是宰相(平章事),而丁謂則是副宰相(參知政事)。
可讓丁謂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決定,使得寇準和丁謂這兩個人,在朝廷上演繹了一出你死我活的激烈鬥爭,給朝廷帶來極大的影響。其中的轉折點就在當年的 6 月。兩人剛共事時,丁謂是很尊重寇準的,一起在樞密院上班,無論大事小事都要請示寇相公,天天寇相公長,寇相公短。
我們現在不也一樣嗎?職場上面想要討好一個人,就主動的找他搭話,當做一個小學生,小徒弟啊,老師我這裡也不懂,那裡也不懂,請你教教我吧。一來二去,寇準就越發從心底裡瞧不起這個阿諛奉承的小人。
那有一天呢,中書要辦了個宴會,把這幫執政官員都叫過來聚餐。可能當時吃飯的時候寇準不小心,喝湯的時候呢,把這個湯汁沾到了鬍鬚上面。丁謂是個多靈巧的人啊,一看到沾到了寇準的臉上,馬上起身,拿塊抹布過去,把寇準的鬍子給擦乾淨。
寇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笑了一下,說了一句,“參政,國之大臣,乃為長官拂鬚也。”也就是說,你好歹是一個參知政事,好歹是個副宰相,從古至今,哪個副宰相為宰相擦鬍子的?你這樣為了迎合,給我擦鬍子,你怎麼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呢?難道天下真的有溜鬚的宰相嗎?
丁謂當即就鬧了個大紅臉。哎,這個故事也是“溜鬚拍馬”這個成語的由來。
從此之後,史書上面記載,“傾誣始蒙矣”。就是從此以後,丁謂就懷恨在心,就有了陷害寇準的打算。你看清高的丁謂,他對別人謙恭,對別人曲意奉迎,都是為了達到自己真正的目的而所做出的行為。
他是不肯屈居於人下的。他今天給寇準擦了一下鬍子,雖然說確實不太體面,可是寇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同事的面來羞辱他,那同為士大夫的丁謂肯定讓他無地自容,羞愧萬分嘛。所以這是寇準的一個缺陷,他缺乏政治家的智慧和謀略。
大庭廣眾之下隨意的一句話,把人家徹底得罪死,公然把一個陰惰小人推向你的對立面,把矛盾公開化,讓這些你不喜歡你的人,與你反目的人,和你利益相斥的人,就有了一個陣營可以聚集呀。半年後,丁謂由參知政事升任樞密使。說起來是升遷,但有一點很弔詭,就是原本由丁謂擔任參知政事,這個職位隨著丁謂的離去,沒有再填補新的人選。
這很不符合正常的朝廷人員調動。說來說去,那隻能是一個解釋,只能解釋在這半年裡,皇帝察覺到,寇丁兩人愈演愈烈 的矛盾,此番丁謂調動是執政集團和皇帝迫於形勢壓力,勉強安排的事情。發展到這,如果是放在前幾年,最多隻是兩人不合,互相誰都不搭理誰。
但要命就要命在皇帝生病了。朝中之事,基本上是劉娥說了算。而寇準在早年間就反對過立劉娥當皇后。
兩人算是結下樑子了。而丁謂牢牢抓住了劉娥,有了個最可靠的支撐。此時,寇準的位置變得十分尷尬。
那他能依靠的人是誰呢?只能是時而清醒又時而糊塗的真宗皇帝。最好的情況就是,皇帝的病突然好了,重新掌握大權,寇準這幫清流的位置就能為之穩固。
可眼見真宗的病一天不如一天,一日比一日沉痾難起。到了天啟四年,寇準的支持者宰相向敏中去世。這位以老成持重而聞名的“寇派”支持者突然離世,對寇準產生了極大的不安全感。
面對如此嚴峻的政治形勢,寇準已經指望不上病入膏肓的真宗了。他決心要找新的力量。劉娥哼!作為從小接受傳統儒家思想的寇準,他不屑攀這個女人的高枝,找來找去,他把目光盯向了十來歲的皇太子。於是,寇準和李迪商量了個對策。在有一次的朝堂上向皇帝進言,說:“陛下,我們能不能讓皇太子監國?”
丁謂一聽,噌的一下跳出來反對,說:“等哪天皇帝的身體好了,你至朝廷的禮儀何在?你至皇太子何處?”吵來吵去,兩派相持不下,不歡而散。
這個皇太子就是後來的宋仁宗。但此時仁宗還是個小孩啊,十來歲呀。你讓他怎麼監國啊?
這個就是寇準的目的。十來歲的小孩,他是不能管國政的。但如果皇帝答應這十來歲的小孩執掌國政的話,卻能達到兩個目的。
第一,間接消滅了劉娥執掌政務的這麼個名義;第二,寇準、李迪這幫清流,他能在名義上重新回到朝廷執掌國政,來輔佐少主,對吧?寇準一時間是沒辦法對付和他對立的劉娥的。如果透過皇太子監國這件事,剝奪劉娥所掠奪的皇權,劉娥就再也沒有理由過問政事。
那皇太子則處於宰相寇準的控制之下,也就意味著寇準重新掌握了皇權,或者是說依賴皇權建立一個新的聯盟。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發號施令了。那以徹底打敗丁謂集團為最終目標,那是很可能實現的。
所以這一步的成功與否對寇準來說至關重要。於是,在天啟四年的六月,寇準趁著正宗清醒之際,又發生了一場對話。寇準私底下找到了皇帝,說:“皇太子人望所屬,願陛下思宗廟之重,傳之神器,已故萬世基本,丁謂,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願擇方正大臣為羽翼。”寇人說完,看向皇帝。
皇帝沉默許久,點了點頭,答應了。當時我在看這段史料的時候,站在真宗的角度上來看,是非常心酸的。因為他要為自己負責,他要為趙家江山社稷負責。
可能咱們現在談論劉娥的時候,認為劉娥是一個功勳卓著的女政治家。歷史上對劉娥不是有句評價嗎?叫“有呂后、武后之才,無呂后、武后之惡”。
兢兢業業輔佐小孩宋仁宗數十年,給仁宗留下多麼好的一片攤子。當然,這些都是咱們後來人看待這段歷史得到的一個既定的結果。可站在當時的環境之下,誰能保證這件事歷史上是有發生過相同例子的?
唐朝的時候,唐高宗李治晚年患病,也是不理朝政,把朝政軍務交給了武則天。後來不就出現了二聖臨朝的場面嗎?武則天執政久了,一步一步地掌握大權,成功篡了李唐江山,舉起屠刀砍盡李唐宗室血脈。
那站在宋朝的真宗皇帝眼裡,眼巴巴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你說他有沒有這方面的擔憂吧?我相信是有的。
在另一則名叫《龍川略志》的史料中就記載,在寇準偷偷向皇帝提出皇太子監國的第二天,真宗皇帝臥病在床。旁邊,有個叫周懷政的心腹太監伺候著他,他也是寇黨的一員。皇帝就對周懷政說,決定讓太子監國,讓他出去告訴寇準納德。
周懷政趕忙跑去和寇準說。寇準收到這個訊息後,大受鼓舞。大有劉備受衣帶詔復興漢室的壯舉。於是找到著名的寫手楊憶起草一道“討賊檄文”,檄文的內容是:
廢章憲(劉娥),立仁宗。尊真宗為太上皇,同時,誅丁謂,曹利用等。
事情發展到這,將寇丁之爭推向高潮。一場血腥的政變看起來已經無可避免。
但歷史弔詭就弔詭在這。失敗了。怎麼失敗的?
有人洩密。那誰洩密呢?在《資治通鑑長編》裡面有記載,是楊億對自己的小舅子說了一句,“過幾天要變天了”,從而洩的密。
而在《武朝名臣言行錄》裡面所記載是,寇準有一天喝醉酒了,自己把一整套計劃給說了出來。根據現在的歷史學家分析,更加贊同是寇準酒後失言。不管是誰洩的密啊,從這個事以後,寇準的仕途急轉直下。
得知這個計劃後,丁謂十分恐懼,彈劾寇準。渣子如雪片般飛到皇帝手中。剛開始真宗也很懵啊,怎麼辦呢?
猶豫不決。丁謂和曹利用加大攻擊,聯合一幫人來攻擊寇準。面對來勢洶洶的丁黨,皇帝無奈之下將寇準罷相。
按理說,這次政變皇帝是允許的。那寇準怎麼會被罷相呢?
哎,這個就要說到關鍵了。皇帝當然是希望這次政變能夠成功,可惜洩密失敗沒成功,那皇帝也不想背責任。因為這個事太敏感了,一個處理失誤就會導致當時的朝局勢力失衡,誰也不知道做大哪一派,或者是說造成怎樣的後果,誰都預料不到。所以真宗皇帝面對如此強大的壓力,只能是裝聾作啞。
當然還有一個說法,說他老人痴呆了,上午談好的事,下午就忘了。為了讓寇準叫皇太子監國這個事,不過從後來的事蹟來看,我更支援皇帝不敢承認。如此一來,只能是犧牲寇準,寇準的罷相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犧牲品和替罪羊。
但就算如此,皇帝還是用最大可能對寇準進行了保護。寇準雖然被罷相,但還以太子太傅這個身份留在朝中。朝廷有什麼重大事件或者活動,寇準還是露面的。
有一次,皇帝在皇宮內院搞一個活動,宴請大臣,依然叫上了寇準。請注意,這已經是寇準被罷相一個月以後了。所以由此可見,真宗皇帝確實是把寇準當成替罪羊。
寇準雖然被罷相,但還在朝中晃盪來晃盪去,實在礙眼。丁謂繼續乘勝追擊,保薦了一個大臣叫錢維演上書力排寇準說:“寇準自從罷相以後,到處結交大臣,結黨營私。請求再次錄用,他的狼子野心暴露無遺。還請陛下把寇準逐出中央。”
作出重要面對這份追殺令,真宗皇帝是非常不捨的。剛剛說到皇帝讓寇準當了替罪羊,這是其一。
還有一點我沒有提到,真宗能夠當上皇帝,寇準可是有擁立之功的。這句事得說。
回到宋太宗趙光義時期。太宗由於“斧聲燭影”這個事,皇位不明不白地到了自己的手上。因此他對於皇位繼承人是非常忌諱的。你從他那幾個兒子的悲慘命運當中就能看得出來。
太宗的長子叫趙元佐。他反對他爹迫害太祖的兒子趙廷美,被太宗廢為了庶人。二兒子叫趙元僖。這父子倆一直合不來,關係非常緊張,後來幾乎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最後二子病死。那之後關於太子的問題,有大臣上書要皇帝立儲。太宗是什麼態度呢?
是暴怒。把這個提議的大臣斥逐嶺南,流放嶺南煙瘴之地。所以從此朝廷無敢言者。
大夥兒都不敢提立儲之事了。那這個立儲問題呢,拖拖拖,一直拖到了995年,太宗死前的前兩年才定下來。那一次把寇準從青州給叫了回來。
那段時間太宗的身體就不太好,私底下問寇準:“我這幾個兒子哪個可以繼承大位啊?”寇準當時回答:
帝曰:"朕諸子孰可以付神器者?" 準曰:"陛下為天下擇君,謀及婦人、中官,不可也;謀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 ——《宋史》
也就是說皇上你立太子,那幫後宮婦人的意見你別聽,還有那幫近臣的話你也別聽,唯獨要你自己選,你選出來的才是天下眾心所歸。太宗猶豫了一會兒,把身邊的左右都給支了出去,單獨留下寇準,悄悄說了一句:“三子襄王,可乎?”襄王就是宋真宗啊,這個襄王可以嗎?
寇準回答:”知子莫若父。既然皇上您看中了襄王,想把大位傳給他,那就儘快行動吧。”所以真宗能夠成功上位,準是有一定的策立之功的。
有句話說的不挺好的嗎?“什麼叫做老人?清晰地記得久遠的事情,但常常記不得剛剛發生的事;看得清遠處的東西,卻看不清近處的事物。”
晚年的真宗雖然神志不清,但決定對自己一生命運的大事會永遠記得,永遠銘記在心,直到生命的末期。史料記載,自寇準罷相後,相繼而三次被貶黜,皆非皇帝本意。真宗這個遲暮老人,歲月的最後兩年,有一天問左右:“我怎麼好久沒看到寇準了?他去哪兒了?(此時寇準已經遠放道州)”
他自然記得當年寇準向太宗推薦他繼承皇位的事情,這是他對寇準信任的來源,也是雖然他不滿意寇準的性格,但始終不見棄的根本原因。
事已至此。雖然丁黨萬般攻擊,但因為皇帝的有意保護,事情還是有緩和餘地的。但緊接著又爆發了一個事,將寇準推入深淵。
寇準罷相後,有人坐不住了。“寇黨”成員宦官周懷政恐懼萬分,秘密召集楊崇勳、楊懷吉政變,誅殺丁謂,準備擁立仁宗,奉真宗為太上皇。後來因為二楊告密,計劃破產。這相比於寇準的“衣帶詔”,周懷政這次屬於武裝政變了,宦官造反,整個有宋一朝都屬於罕見。
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丁謂抓住這個把柄,死命地攻擊寇準。儘管寇準跟這個事沒有絲毫關係,如此高壓之下,皇帝也無能為力了。
寇準被逐出朝廷,降知相州。丁謂開始大規模的對“寇黨”進行清洗。張文質、賈德潤被逐出朝廷,周懷政被殺,朱能被處以極刑,周起、曹瑋被罷。
當時有句話:朝中與寇準親近者,丁謂必斥之。那段時間,人人自危。丁謂還向皇帝提出了一個讓寇準“遠放”的建議。
皇帝極力保護寇準,讓丁謂把“遠”字去掉,將寇準換一個近一點的州府當任太守。可是已經沒有用了,朝廷的演變,已經不是你這位痴呆呆的皇帝所能夠掌控的。丁謂出門就篡改聖旨,把寇準流放更遠更偏僻的道州。
當時李迪就跳出來反對,說:“丁謂,你篡改聖旨。”可這個時候的李迪還有什麼話語權呢?丁謂背後可站著此次黨爭最大的受益者劉娥啊,已經完全把不能處理政務的真宗放在眼裡了。
因為丁謂知道在當時的情境下,李迪是不敢找真宗對峙的。儘管對峙,真宗也只能是裝糊塗,很可能是順從了丁謂的做法。後來又在真宗皇帝死的當月,寇準又被貶到了當時的煙瘴之地雷州。
再後來,在真宗死後的第二年,62歲的寇準洗好澡,穿上朝服,繫上太宗曾賜他的犀帶,朝北面拜了拜,躺回床上,神情落寞地死去。
朝廷裡驚心動魄的寇丁之爭落下帷幕。說到這隻能是一聲長嘆。
太平興國五年,一個高中進士的十九歲少年才子,懷著修身治國平天下的願望,每在一個地方當任,都讓當地得到一次善治,靠著自己的才能和憂國奉公之心,步步登上權力金字塔。最後因為把握不住自己的性格而跌落谷底,終於在偏鄉僻壤了此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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