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沒去山東的那年,發生一件事,徹底毀了小虎,從精神到肉體,否則二零一二年我見到的小虎不會落魄成那個樣子。
就在二零一零年年末、二零一一年年初,食堂不景氣嚴重,衰敗跡象盡顯,崔哥崔嫂打算暫停業務回東北。養父母要回老家,小虎怎麼辦?
帶回老家唄,這幾乎是所有人的一致想法。
老師,你不知道我多難吶!崔嫂跟我說時還擠出幾滴眼淚。
不好帶吧?我幫她下臺階。
說的是啊,飛機、飛機帶不了,火車、火車帶不了,輪船、輪船也帶不了!
嫂子,那當初是怎麼帶到山東的?
這不是有往山東來的私家車嘛,跟人家蹭車過來的。
那沒想過,你們回老家,小虎咋辦?
是啊,當初就是沒想到生意這麼難做嘛!不過也不是一去不回,就暫時嘛,就一個冬天嘛,開春我不就回來了嘛。
一個冬天是沒啥,不過對小虎來說,理解一個冬天有些難。
按理說,我已經把小虎的生活安排好好的,她也答應了,我一個月給這個數的伙食費呢!崔嫂壓低聲音臉湊向我,向我面前伸出三根手指。
那應該可以啊,在咱這地方,絕對是好生活了。
那是必須的,我們小虎是誰啊,我自己不吃也得有小虎的。可是你看到了吧,現在小虎啥樣,人心被狗吃了?呸!
不能吧,嫂子你也別這麼想,小虎寄人籬下心情不好,跟吃啥關係不大。
你還是批評嫂子唄?
那不是,就事論事,即便是人,寄人籬下也不舒服。
是啊,我就是沒想到這層嘛,沒文化想的簡單了。
崔嫂把小虎寄養在超市,開超市的小吳說的又是一套。
老師,我小吳做人都是憑良心,答應人的事咱都得盡心盡力。我這一天天在超市忙到黑,累的啥似的,到家還得伺候小虎,我們吃啥它吃啥不說,還給它蒸餅子、補鈣。近些年冬天往死裡冷,白天小虎就跟我在超市,我都把嶄新的棉被給它用,下晚也給它帶家裡,開始在灶火旁邊給它睡,後來都進我屋了。老師你說說看,崔嫂自個兒給小虎這待遇沒有?話說回來,說給這個數的伙食費,我不想要麼,幫人家忙還要啥伙食費麼,可你說出去給了,我就拿著唄,咱對得起這個數就好。可說是兩個月,半年人都沒回來,我搭進去多少你算算。小虎有力氣,食量大,能吃,一大蒸鍋餅子不夠吃幾頓。大夥兒都看見小虎髒了,咱不是主人,大冬天敢給洗澡不?沒病沒災吧?這不就結了?
小吳是當地農村人,家裡燒煤火取暖,過的是農村日子。農村人家的狗沒有進屋的,當然農村人家也不養寵物狗。
小吳你有功,小虎有吃有喝沒凍著,沒病沒災就挺好。
老師你說了一句公道話。
小區是自採暖,沒幾戶人家在這兒過冬,沒誰給小吳的說辭提供人證。倒是後來崔嫂時常階段性把小虎寄放在超市,我也在後幾年看到過小虎趴在超市門外流浪狗一般模樣,心裡打鼓,不知這官司怎麼斷。但是一個共識標記在了小虎身上:喂不熟。
我剛認識的小虎,我一叫就跟我跑,沒吃的逗引也沒關係,有吃的更好,搖頭擺尾熱情似火。自從被寄養開始,小虎就逐漸冷漠上身,有火腿腸勾引就跟你走,吃完了就一邊溜達,不會在你跟前逗留。小虎待我就算不錯,還願意朝我走過來,遠遠望見我就等著我走近。
二零一三年過後,崔哥崔嫂很少露面,也不知道誰在管小虎的溫飽。小虎沒離開小區,只是越來越老,越來越無法親近,行蹤不定。
二零一五年五月,我在小區主道上往大門口走,老遠就看見一團灰白色在蠕動,距離大約五十米遠我看清了,是小虎,我就喊小虎。小虎聽見了,它停下來,面對我蹲在道路中央。我把兜裡的火腿腸拿出來,朝它搖晃,它沒反應;我邊走邊扭火腿腸,到了小虎跟前兒我拿著肉段逗它。
以前的小虎,我必須把肉段拋向空中,它一躍而起空中接住,扔在眼前它不開心。此時的小虎只是抬起頭,看了一下肉段就把頭低下了,我趕緊把肉段放到它眼前。小虎吃了肉段再次抬頭,吃了第二段沒有第三次抬頭,我直接把肉段放在它跟前,它居然只吃眼前的,偏遠一點都不吃。
怎麼了,這麼矜持嗎?
路過的鄰居說你得放它眼皮底下,小虎半個瞎子了。
二零一六年五月,我只在小區看到過小虎一次,它蹲在小區東邊一棟樓前的陰影裡,我喊它,它沒動。我想過去仔細看看小虎,一路走的鄰居拉住我:老師你是不是有毛病?又瞎又瘸的老狗有啥看頭?
我掏出手機要給小虎拍照,開啟攝影功能時放棄了:世事之殘酷,歲月之滄桑,一隻狗的窘迫何必記錄在案。二零一六年冬天,小虎死了,凍死在東邊那棟樓的走廊裡,享年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