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你們文藝匯演,讓我三哥跳舞你還記得吧?記得。
為了練習舞蹈,我三哥回家晚,耽誤拾雞糞了,我爸,唉!你爸打你三哥了?
中學二年級的冬季,迎接新年的活動是文藝匯演。班級文委已經考進劇團,班級沒有了文藝骨幹,新安排的文委自己唱歌還湊合,組織活動沒能力。我建議採用人海戰術,其他班級獨唱獨舞,我們班級上群舞,最大限度動員同學參加。於是有了兩個節目需要準備:高個子女生的藏族舞蹈、小個子女生加小個子男生的蒙古族舞蹈。女生隨便劃拉幾個就把隊伍碼齊了,困難出在男生,學校這麼多年還沒有男生跳舞的,幾個班委面面相覷:動員工作從誰下手?
從任孝國入手,我說。
對,他以前是班幹部,應該還有配合工作的素質,薛明附和。
好,就這麼定了,我找任孝國。
班級決定上一個齊舞,需要六個男生,第一個人選是你。行,沒問題,可是我不會跳舞。大家都不會,我也不會,我也得上。既然班長都敢上,我怕啥?嘿嘿。
有了任孝國的加入,其他男生工作好做,在馬躍進到來之前,都是單純可愛,沒有誰專門跟班幹部作對。
參加舞蹈的人員碼齊,班級近一半同學參與,需要場地和時間排練,班主任跟我說你負責吧,想咋整就咋整,課堂時間可以佔用,走廊可以佔用。
班主任的政治課成了排練課,班級走廊盡頭成了排練場。但走廊空間只夠人數少的藏族舞蹈利用政治課間排練,蒙古族舞蹈只能放學後練習。
一天放學後任孝國請假,說不能參加排練。我說舞蹈老師來了,要教新動作,你有什麼重要的事非要回家,他沒有回答我,自顧自背起書包就走了。我大聲喊他回來,我態度不好,語調也是氣憤的。第二天上課他遲到了,他開門進來我就訓他:你也學會遲到了?他帶著情緒說你管不著。
這是任孝國頭一次頂撞我,我心裡有氣但是忍住了沒發作。
我家的活兒都是我幹,我是老大又是女孩子,做家務是理所當然,我弟弟那可是我爸媽捧著的,我想不到其他人家男孩子也要做家務,尤其是任孝國,他有哥哥有姐姐,家務活兒怎麼會落在他頭上?任孝國沒解釋,就算他解釋我也不會相信。
老弟呀,我誤解了你三哥,可我不知情啊!
【5】
你三哥畢業後去哪裡了?我三哥哪裡都沒去。做什麼工作呢?畫畫。
想起來了。我和任孝國都在學校的課外興趣班學繪畫,每週一次去美術室上課,素描、速寫石膏像、人像,正經熱鬧了一陣子。
你三哥在啥地方畫畫?給賓館飯店和機關畫宣傳畫。那麼厲害了?我們在一個興趣班開始學畫的,沒想到他成專業畫家了。市政局姐去過沒有?去過。前幾年那畫還在,我三哥畫的,大廳整面牆上那幅畫。那幅畫我三哥掙了三百。哪年的事?八二年。八二年我剛畢業,月薪四十六。
你三哥是萬元戶啊!你三哥堅持畫畫,我早就放棄了,根本沒想過能用畫筆謀出路。姐,我三哥說你是真聰明,一直沒放棄書本,不然的話也考不上大學。我三哥告訴我要好好讀書向你學習,我能有份正經職業,這都得謝謝姐。
我忽然想起他家還有哥哥姐姐,我順嘴就問了:你哥哥姐姐都好吧,我媽教過他們。他立刻擺手:不提他們,我眼裡只有我三哥,我就跟著我三哥走,我三哥是我燈塔。姐你知道為啥我對你這麼熟悉嗎?我三哥在家總說起你,我們全家都知道你,你的照片就擺在我三哥書檯上,一直襬著。
你三哥怎麼會有我照片呢?我沒給過任何人照片啊?不是你單人照片,是一張合影,送哪個同學參軍的照片。
一九七七年元月,青年點知青都回城過年,我聽說有同學參軍,我建議以送行為名原班級同學補上合影。拍合影照依舊沒有請班主任,而且沒有一個外來戶,當初吵吵班主任不在就不合影的那幾個女生,沒有任何異議都來了,凡是在城裡的同學都來了。我跟薛明悄悄說:孩子長大了,知道自己錯了,然後我倆偷樂。我那時候溼疹剛好沒精神,拍照那瞬間都溜號兒了,下巴翹著不知在幹什麼,相貌走樣不太像我。十九歲了,誰都沒有白吃飯,男生衣裝整潔了,有了屬於自己的帥氣;女生嫵媚安靜起來。只有我這二漢子依舊不知道自個兒性別一樣。任孝國最打眼,原因很簡單,他長高了。
任孝國也能長高,這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不僅如此,任孝國自信的微笑掛在臉上,雖然一句話不說,蛻變的蝴蝶多彩的翅膀誰都看得見。任孝國依舊白色領子立起來,襯托著他瘦削清秀的臉龐。讀書時他是好看的可愛的稚氣的小果子,如今是俊美的優雅的紳士般的青年。
回想那次合影,我心中湧起暖意,為青春最美好的時光感到人生值得。
兩年多沒見面,我到照相館時同學們都提前到了在等我,女生喊了幾聲班長,男生沒有主動跟我打招呼,都懂得羞澀了。像在班級讀書時一樣,我的眼光從每個同學臉上掠過,我看到的全是微笑的眼神。
那次合影以後,我不再召集同學聚會,同學怨言很大。我給自己的理由很簡單:留住最好的記憶。
拍合影時的任孝國,已經走在畫家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