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初夏,一位中航基金經理,被蝴蝶的翅膀拍了一下,發生風格偏移,把藥明康德買成軍民融合基金的重倉,最終捲入一場風暴。
藥明康德,一家被美國人控制的企業,現在卻受到美國的制裁威脅。
意外性造成的荒誕感,在地緣關係的陰影中被放大。你可能不再記得這是藥明系第幾次帶崩生物醫藥板塊,但誰也不能肯定是最後一次。
2024年是美國大選之年,來自政客的jump scare絕不會是最後一次。無論制裁提議能否變成法律,每次恐嚇都會對市場帶來實質性影響。
需要直面的問題是,為何我們的生物科技產業如此脆弱,任何口頭脫鉤都能引發雪崩?
01
誰是最大受損者?
跨國藥企是全球化受益者,在中國創新藥領域佔有主導地位。
2022年,8家跨國藥企(、默沙東、拜耳、賽諾菲、羅氏、諾華、諾和諾德、禮來)製藥業務中國市場合計收入約289億美元。據青橋陽光統計,56家透過18A通道上市的港股未盈利生物科技公司(剔除康希諾)的合計產品營收,2022年為254億人民幣,2023年超過400億人民幣,仍不及外資零頭。2款率先直接在美國銷售的國產創新藥澤布替尼、西達基奧侖賽,預計2023年美國市場合計收入約15億美元,在美國創新藥(2021年銷售額4565億美元)中可謂滄海一粟。
跨國藥企才是全面脫鉤的最大直接受損者。中國成為阿斯利康第二大市場,2023H1阿斯利康中國區營收30.43億美元,同比增長7%,佔比全球業績14%。中國成為第三大市場,2023H1中國區銷售額35.81億美元,約為同期恆瑞醫藥銷售額2.5倍,同比增長45%。中國成為賽諾菲第二大市場,2023Q3中國市場銷售額7.28億歐元。諾華、武田製藥都把中國納入第二大目標市場。
截至2023H1,中國有7家CDMO海外收入佔比超過75%,主要發展邏輯是承接海外藥企研發生產外包訂單的轉移,其行業平均薪酬是海外同行一半左右,這也使得國內服務的收費僅為發達國家30%-60%。如果CDMO供應鏈全面脫鉤,跨國藥企在控制成本上將受到第二波損害。全世界新增小分子CDMO產能主要集中在中國,既能獲得美國FDA和歐盟EMA多個產品GMP認證,又是成本窪地的產能並不多,跨國藥企可選擇餘地不大。
從另一組資料可以看到,中國西藥類產品出口以低附加值的原料為主(佔比80%),呈現量增價減態勢,為全球製藥業提供高質低價的精細化學及中間體,對平抑藥價有關鍵作用。
據中國醫藥保健品進出口商會統計,2023年前三季度,中國西藥類產品出口額388.5億美元,進口額403.6億美元,其中西藥原料出口額311.4億美元,進口額74.1億美元,西成藥出口額47.4億美元,進口額191.7億美元,生化藥出口額29.7億美元,進口額137.9億美元。
中國在西成藥、生化藥上嚴重依賴進口,存在觸目驚心的貿易逆差,這與上述跨國藥企在中國創新藥領域的主導地位是一致的。
02
無法簡單切割
全球醫藥產業鏈的深度融合和相互依存,已經超出民粹主義的認知,無法進行簡單切割。
高性價比常用藥斷供,後果嚴重,已構成全球性挑戰。美國持續出現藥荒,2023年,美國短缺化療藥物順鉑注射液,緊急向齊魯製藥採購,連中文包裝盒都沒來得及換。據美國國家癌症研究所的資料,高達20%的癌症患者依賴鉑類化療藥物進行治療。
這次藥物短缺與供應順鉑材料的印度工廠因質量問題停產有關。佔美國90%處方量的仿製藥主要來源是印度,這種對單一供應商的依賴存在較大風險。2022年,WHO和各國衛生部門將印度止咳糖漿與甘比亞、烏茲別克和喀麥隆的至少141名兒童死亡關聯起來。2023年,印度生產的兩款眼藥水沒消毒,造成美國3人死亡,4人眼球被摘除。
全美藥品短缺的另一個原因是,製藥公司停止生產許多挽救生命的非專利藥物,因為利潤太低,造成約300種基本藥物都常年供不應求。長春新鹼是一種治療兒童白血病的低利潤基本藥物,每劑成本僅為約5美元,2019年美國僅有兩家制造商,Teva在放棄生產長春新鹼後,輝瑞表示無法跟上市場需求量。
跨國藥企一個小漣漪,可能造成供應鏈大波瀾,甚至掀起患者群體生命中的大海嘯。
跨國藥企在配置全球產能時,立足於經濟效益,人道主義不是考量重點,如果產藥無利可圖,有時會以客觀因素為由犧牲掉別國市場。
在國內創新藥大發展前夕,2016年新華社曾經發文發問:專利藥受制於人,中國如何擺脫“進口藥物依賴”?
背景是拜耳兩款藥物在中國市場面臨斷貨,先是治療肺動脈高壓的特效藥物“萬他維”,後是中國市場上唯一可降低多發性硬化症發作頻率的藥物“倍泰龍”。2015年12月10日,一封由1400餘名患者、醫生、人大代表聯名簽署的公開信,傳送到拜耳醫藥總部,請求留下“萬他維”。這封信指出,在美國並未出現“萬他維”退市的情況,中國患者對其在中國市場的退出行為感到難以接受,並尖銳提問:
難道中國患者的生命比不上美國患者的生命嗎?
2016年兩會期間,針對國內缺乏進口專利藥品的替代品,導致部分進口專利藥品不僅價格高,而且形成“藥物依賴”的危險局面,有全國人代表憂心忡忡:
我們不能被跨國藥企卡住脖子。
據《中國震顫患者白皮書》,2019年中國帕金森病患者約284萬人,數量居全球首位。米內網資料顯示,2021年上半年,國內公立醫院帕金森進口原研藥佔據90.97%,國產藥份額不到10%。
默沙東的帕金森神藥息寧(卡左雙多巴緩釋片)發生過3次斷貨。息寧在國外生產,國內進行分包裝,2016年第一次大範圍斷貨,默沙東解釋為生產因素所致,2019年第二次斷貨,默沙東再次表示為生產工廠原因,2021年第三次斷貨的原因默沙東未公佈,醫院內息寧單盒價格只需要50元,供應緊張後,網上藥店標準裝價格暴漲到799元~996元。
阿糖胞苷作為血液腫瘤常用藥,因為輝瑞決定對義大利生產工廠進行停產檢修, 導致2019年1月起在全球範圍內出現供貨不足的情況。
輝瑞佔據阿糖胞苷市場份額97%以上,直到2022年12月,才有首家國產阿糖胞苷仿製藥透過一致性評價。
03
在外部衝擊中成長
固定的用藥習慣,以及對原研藥或進口藥的固化信任,也是造成供應鏈失衡的原因之一。輝瑞阿糖胞苷斷供期間,患者及家屬焦慮不安,其實有5家國產藥企持有注射用鹽酸阿糖胞苷的批准文號。
本土製藥需要更多信任。
2015年1月,畢井泉執掌國家食藥監局,中國進入創新藥元年,成長至今不足10年,源頭創新能力和商業化體量仍然弱小,抗風險能力差,面對外部衝擊,難免泥沙俱下。而創新藥定價機制、入院限制、融資困境,又意味著國際化才能開啟更高的天花板。
中國藥企的適應能力超強,在海外非美市場、長尾市場提前佈局。國產PD-1、生物類似藥以價效比優勢,將在出海史上寫下濃重一筆。
復宏漢霖漢曲優在海外獲批上市時間其實比國內還早半個月,成為首個登陸歐盟的國產曲妥珠單抗,2022年海外銷售和BD收入約2.04億元,目前在超過30個國家和地區成功獲批上市。2023年底PD-1單抗H藥(漢斯狀)在印度尼西亞獲批用於治療廣泛期小細胞肺癌,成為首個在東南亞國家上市的國產PD-1。這也是H藥首次在海外市場獲批,今年1月H藥完成首批海外發貨。未來複宏漢霖將繼續攜手合作夥伴KGbio推動H藥在東南亞、中東、北非等“一帶一路”市場的商業化。目前H藥對外授權已達70多個國家和地區,全面覆蓋歐美主流法規市場和新興市場。
君實生物PD-1特瑞普利單抗透過對外授權已覆蓋50多個國家和地區,包括鼻咽癌高發的東南亞。
科興製藥的商業模式比較獨特,一邊在國內撿18A公司的漏,另一邊賣給海外下沉市場。商業邏輯完美閉環,但這家公司的經營能力有待驗證。
科興製藥經過20多年的海外積澱,在海外產品註冊、海外開拓和營銷、海外GMP合規審計方面有著豐富資源與商業化經驗,已透過40個國家和地區的市場準入並實現銷售,銷售網路已100%覆蓋人口過億的新興國家市場。公司從2021年開始透過引進產品的方式快速擴充產品池,已獲得10款生物類似藥、化學藥在歐盟及海外新興市場國家的銷售權益,在60多個國家及地區提交80多份引進產品的註冊申請,其中從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東曜藥業、邁博藥業低價(首付款分別為3000萬、5000萬)引進貝伐珠單抗、英夫利西單抗。進度上,埃及藥監局對英夫利西單抗和貝伐珠單抗完成了現場GMP審計,巴西藥監局對英夫利昔單抗的現場GMP審計於2024年1月中旬完成。若海外註冊順利推進,引進產品將於2024年陸續在海外實現商業化。
地緣風險的陰影投射到每家創新藥企的廠牌上,2024年註定不平靜,但中國生物醫藥產業已經深度融入全球產業鏈。據醫藥魔方統計,截至2024年1月18日,跨國藥企在中國投資Biotech多達132起,涉及123家醫藥企業。處於生命週期早期的中國創新藥企,將在與世界的博弈和共振中成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