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眼》出品
作者丨李秋涵 編輯丨文驊
核心提示：
時隔兩個月，華僑控股黃金爆雷案還在發酵。三位高管被曝出潛逃，員工陷入混亂。有員工稱抵押房產投入上千萬買公司產品，身邊最多的員工投了5000萬。
2.根據員工提供的爆雷前夕內部資料清單，未兌付金額規模總計約70多億，其中黃金租賃業務未兌付的資金有40多億，以700元/克的金價計算，相當於5噸黃金“不翼而飛”。
3. 這一離奇爆雷事件，波及到的中國黃金已經宣告“從未與華僑繫有任何業務合作”，但並沒有讓員工和投資人打消疑慮，他們搜尋到疑似打向中國黃金方的電子回單、流水記錄，但資訊真正假假，已經陷入羅生門。
繼浙江隱秘富豪陳炫霖潛逃美國後，又一位浙江富豪出逃，其身上還揹負著“5噸黃金”的謎案。
11月9日，創興資源釋出公告，稱公司實控人餘增雲因涉嫌集資詐騙，被立案調查。
46歲的餘增雲，剛剛入主創興資源不到兩年，此次涉案主體是他運作多年的華僑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華僑控股”）。這家公司在僑商資本中頗有影響力，從高管到員工，再到客戶，不少人員有海歸背景，主營業務涉及基金、私募、資產管理等，最知名的理財產品是“黃金租賃”。
根據員工提供的爆雷前夕9月2日的內部資料清單，未兌付的金額規模總計約為70多億，其中黃金租賃業務未兌付的資金有40多億，以700元/克的黃金價格計算，這相當於5噸黃金“不翼而飛”。
同時，“飛走”的還包括餘增雲在內的三名高管，已經秘密潛逃海外。隨著爆雷兩個月以來的事件不斷髮酵，華僑控股留下的爛攤子，落在員工和投資人身上。在普遍的銀行低利息時代，因為相信華僑控股自身背景以及宣稱的和“中國黃金”合作方式——能有7%-8%的年化收益，很多人甚至借貸、 讓親朋好友都投錢進來。不少員工直接將工資轉入其中期望獲利，最終發現自己不僅變成“免費打工”，而且因為揹負債務，還賠進了自己的下半生。
隨著經偵調查的逐漸展開和中國黃金相繼的撇清關係，他們越發陷入疑惑，為什麼曾經在宣傳裡的“密切合作夥伴”中國黃金突然宣告沒有“任何合作”。 他們蒐集到的華僑系和“中國黃金”方的銀行流水回執單等資料，為什麼被認定是假的。不少員工產生一種楚門世界的崩塌感，陷入“真假難信”的漩渦。
01實控人失聯，員工、投資人上千萬投資打水漂
公司內部的慌亂從兩個月前就開始了。
華僑控股老員工柳青記得很清楚，9月5日，一家事業單位在“僑行天下”APP購買的5000萬黃金租賃訂單到期，但沒有兌付。對接這一單的同事想著可能是銀行大額轉賬出現了延遲，一直等到晚上8點半，依舊沒有兌付，很快，這一訊息在員工群裡炸開了鍋。
因為不少華僑控股員工也投資公司的理財產品，所以對突然出現的“異常”很緊張。柳青告訴《風暴眼》，通常情況下，公司和客戶明確 T+10兌付，但公司會在T+3時設定一個風險預警點，如果到這時還沒兌付，員工可以提前跟融資方溝通情況，防止發生違約風險。
但上述客戶的5000萬黃金產品已經到T+3期限，尚未兌付，這是此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
當天晚上，僑行天下的運營總監虞之煒的手機被員工轟炸了。柳青也打了電話，他記得虞之煒反應很懵，正在電影院看電影，說“怎麼都給我打電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早上，員工們趕到公司，圍住了平日裡更常出面解決問題的大領導華僑基金執行總裁王淵。柳青記得，當時王淵表現鎮定，還說已經聯絡公司最大的兩位領導——餘增雲、楊宇瀟，前者電話打不通，後者還能聯絡上，給回覆說會去找中國黃金新任董事長商談。王淵安撫大家，先照常上班，等領導開會討論後通知。但開完會，王淵也給沒給出最終結果。
很多員工和客戶還矇在鼓裡，對爆發的危機還抱有一絲僥倖心理，但很快破滅。根據媒體報道，9月7日22時，華僑集團最大的兩位領導已經完全聯絡不上了，員工遂以“非吸”報案。
9月9日星期一，創興資源發公告稱實控人餘增雲失聯，把華僑控股的困境搬上臺前。很快，茅臺經銷商做擔保的融資到期未兌付，加上“中國黃金”的產品都未再兌付，所有產品都宕機了。
越來越多媒體報道，失聯的餘增雲、楊宇瀟，實際上已出逃。公司人心惶惶，原本還能聯絡到的虞之煒很快也出逃了。
華僑集團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但很多員工不得不待在崗位上，安撫投資人情緒。員工劉虹告訴《風暴眼》，從爆雷到現在兩個月時間裡，他和以前一樣照常去公司，原本他的工作就是對接客戶，爆雷後就變成了安撫客戶。最近這兩天，他特地到外地找客戶一對一解釋，那些人是他的親戚，他得當面跟對方解釋清楚情況和道歉。
出事後，9月時公司只交了社保，但沒有發工資，10月連員工社保也沒有交了。但讓員工感到崩潰的，不是工資發放問題，而是他們全家的資產可能也無法贖回。很多員工，不僅用自己積蓄買了公司理財產品，而且每月工資到期，就直接轉賬到僑行天下APP的理財賬戶。
劉虹表示，第一筆只買了20萬元，在實實在在拿到7%的投資收益，加上對公司資產的信心，他陸續追加了投資，累計投入上千萬，最多的一次追加了400萬，把家裡的房產做了抵押。他知道的投資最多的一名同事，投了5000萬。他們內部員工核算預估，在這次未兌付的70多億資金中，員工的資金能佔五分之一。
02“5噸黃金”不翼而飛？
事件的發展更加離奇。震碎員工三觀認知的是，經偵接管公司資料資料進行調查後，一系列訊息告訴他們，“這是一個騙局”。
9月23日，中國黃金髮布一則公告，公告不長，只有700字，但是明確說明，從未與華僑系開展過任何業務。公告還嚴厲指控，協議中所謂的“印章”圖樣與中國黃金及中鑫租賃、中金珠寶北京公司（注：中國黃金子公司）的真實印章圖樣明顯不同、無防偽編碼，均系偽造。
更致命的是，警方告訴他們查明華僑系“理財”資金大部流入關聯殼公司。華僑基金髮行的黃金專案，事後被媒體曝出存在問題，譬如“鼎鑫債權”專案融資方“國浩匯金”被發現被深圳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列入疑似空殼融資租賃企業名錄。
接二連三的噩耗讓員工們難以化解。他們自認入職的公司背景實力雄厚。
華僑控股是僑聯絡統裡的知名企業，華僑基金總裁楊宇瀟是中國僑聯第十屆委員會委員，中國僑聯青年委員會副秘書長，中國僑聯新僑創新創業聯盟副理事長。華僑控股的大股東里有中國華僑公益基金會，以及國企“中建投資本管理（天津）有限公司”（下稱“中建投”）。
柳青介紹，公司此前在做黃金融資時，除了“中國黃金”，其他融資方都要用實物金條做質押，收到金條後公司會用自己的機器核驗，還會拿一根到第三方權威機構花5000元做粉碎性檢測，防止金條有問題。在華僑自己的博物館裡，還展示著粉碎檢測的金條，員工還會帶客戶參觀。
更加讓員工難以理解的是，已經出逃的華僑基金總裁楊宇瀟的妻子也是公司銷售端員工，兩人去年剛結婚，柳青透過一張系統截圖看到，楊宇瀟妻子在僑行天下最高時購買了1600多萬的黃金租賃產品，爆雷時還有800多萬沒兌付。
儘管華僑系爆雷，除了黃金專案，還有茅臺專案，但是涉及“中國黃金”租賃投資產品金額最多。根據員工提供的爆雷前夕9月2日的內部資料清單，“中國黃金”線下透過鼎鑫債權專案融資17.89億，線上透過僑行天下融資26億，累計有40多億。以700元/克的黃金價格計算，這相當於購買了5噸多黃金。
在線上的黃金租賃產品裡，根據《風暴眼》獲得的僑行天下APP上有《實物黃金購買協議》《使用者黃金租賃及授權經營協議》兩份協議，產品底層邏輯是，投資人匯款後，資金先用於購買黃金，再將黃金租賃給“中國黃金”子公司“中鑫國際”。到期後可以提現，也可以提實物黃金+租金利息，產品利率最高的在7%左右。
而線上下的產品，主要是透過多個“鼎鑫債權”專案融資，融資後的資金用於“中國黃金”加盟商向“中國黃金”的採購，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北京）有限公司（下稱“中國黃金北京”）兜底。以“鼎鑫債權資產專案捌號”為例，回購協議中提到，產品資金將專項用於接受中國黃金加盟商的委託向“中國黃金北京”進行採購，“中國黃金北京”為回購義務人之一。
這些看似齊全的協議，最終流為一份份有假公章的虛假合同。
03“楚門世界”的崩塌
儘管 “中國黃金”已經給出明確資訊“從未與華僑繫有任何業務合作”，但是並沒有讓員工和投資人完全打消疑慮。他們蒐集更多材料和證據，來確認是否有資金流入中國黃金的分公司。
《風暴眼》獲得一則1分多鐘的影片在員工和投資人間廣泛流傳的影片，影片記錄了有人登陸深圳農商銀行網上銀行，查詢交易記錄，2023年9月-10月，多筆資金透過自助匯款的方式打給了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北京）有限公司，一張展開的電子回單顯示，一筆7500萬的資金由國浩匯金（即華僑控股線下黃金產品“鼎鑫債權”的融資方）打給了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北京）有限公司。
投資人間流傳的匯款至中國黃金方的流水影片
在這個影片之外，還有一張顯示為2023年9月4日的深圳農商銀行電子回單，顯示付款人國浩匯金打款5000萬給收款人中國黃金集團黃金珠寶（北京）有限公司。
多位投資人與員工表示，警方提醒不要相信群裡所傳的影片和銀行流水，都是“假的”。針對影片內容的真假，《風暴眼》致電杭州上城區經偵，接電工作人員表示目前案件正在偵辦中，其餘資訊未透露。
也有員工在財務處垃圾桶裡翻到幾張發票，作為購買方，向中國黃金集團有限公司購買黃金。根據一張2024年2月26號的發票顯示，華僑基金購買了約2萬克黃金，換算為40斤，金額為848萬元。但向中國黃金購買黃金不意味著雙方間就有黃金租賃業務，這中間的證據鏈也不完整。
投資人間流傳的華僑基金向“中國黃金”購買黃金的發票
這一張張關聯擺在眼前，讓他們也感到暈眩，已經很難判斷真真假假。
他們徒勞的想要證明中國黃金和華僑控股的緊密關係。包括華僑系公司華僑商業集團有限公司曾是中國黃金的前十大流通股東之一，在2021年2月，中國黃金上市，作為中國黃金集團的戰略合作伙伴，華僑基金總裁楊宇瀟受邀參加上市儀式。各大報道里2017年中國黃金集團公司與華僑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在北京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的新聞和照片。但這些似乎都無法作為雙方開展金融業務合作的直接證據。
在經偵披露更多資訊前，這些黃金理財是否存在，投資人購買黃金的資金去向何處，依然成謎。員工即投資人們從警方處瞭解到已查明資金流向了華僑系的殼公司。但這些殼公司的資金收到錢後，最終轉向何處，尚需等待最終調查結果。
現在，隨著案件偵查逐漸展開，真相顛覆了很多人的認知，也擊垮了不少人的自信心。上千萬的資金投入公司打水漂後，人到中年的柳青徹底失去了方向。一大家子的積蓄清零，當初為了買黃金產品用來抵押的房產也可能面臨拍賣，從中產一夜返貧。他害怕華僑控股被定“非吸”，沒有錢退傭，還可能要面臨刑事責任。
遇到對接的客戶要去維權時，他會出門陪同，其餘大部分時間他就在家躺著，什麼也不幹，晚上失眠，白天就靠著沙發眯一眯，有時醒來看群資訊，盼著有什麼好訊息發生。從華僑系暴雷到現在的兩個月裡，他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始終不願面對現實。
（文中劉虹、柳青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