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好像做過一個夢中夢,PWC三個字母在橙紅色的天幕背景下不斷搖晃,大小變幻,遠近交織,不斷扭曲、變形,最後融合成了兩個新的字母,一個是E,一個是Y。
手裡橙紅色的工牌卡套一下子變灰黃了,上一秒還是宋體+Georgia的報告正文變成了微軟雅黑+Arial,就連財富中心樓頂華文正楷的四個大字“普 華 永 道”,也變成了微軟雅黑的“安 永 華 明”。
迷迷糊糊,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就像當年Anderson併入PwC一樣,PwC因為恒大事件被監管重罰,各地辦公室在幾天內全部改換門楣,PwC審計團隊整建制併入安永。
安永由此多了不少審計大單,各種OT拉滿、帶薪休假、豪華outing,成為業界員工福利的天花板。
哈哈哈哈哈,我不知道這是個美夢還是噩夢。
另一個夢是我被裁了,拿了N+1,之後屢次投遞簡歷找工作無果,銀行卡餘額逐漸從5位數,到4位數、3位數、2位數、1位數,緊接著,信用卡餘額從1位數、2位數、3位數。。。反正我忘了是幹到6位數還是7位數的時候,我就被驚醒了。
無收入,只支出,做夢都讓人頭禿。
這個毫無疑問是噩夢了。
當然,這兩個夢都沒有成真。一個多月前,監管對PwC的處罰落地;幾個月前,我離開了普華永道。
之所以一直沒寫這趴,是因為確實很難去描述離職時的奇怪感受。
說不捨,多少矯情了,畢竟是自己主動提的離職,下家也基本符合預期;
說快樂,確實也沒那麼痛快,於人於事,PwC這份工作還是值得一做。
如果有如果,普華永道會一直是我心中的dream job。
本文純屬個人筆記,不構成專業意見,不代表組織立場。
請謹慎服用。
本文目錄
離開
我的原因
離職過程
last day
懷念
第一年
第二年
第三年
永別
無聲硝煙
急轉直下
靴子落地
向前
如今工作
階段總結
重新上路
1
離開
1、我的原因
從2020年入職安永的first day,到2024年離開普華的last day,我在事務所審計這個行業一共幹了1208天,不到3年半。
我離職時的內部級別是s2,中senior,senior的第二年,按照傳統說法,就是最該走的一級。
因為s2這一年不上不下的,剛剛好。一般來說,3個年審之後,關於一個審計專案的所有分工,都應該完整做過一輪了。
即使是一些帶隊安排、流程執行、個別調整什麼的還不太熟悉,但至少知道是怎麼個事兒了,就照葫蘆畫瓢似的畫。
如果再幹一個年審,升了大s的話,其實離manager這一級只剩臨門一腳,不管是客觀事實還是主觀認知,四大經理再跳出去找工作,薪資待遇上會明顯提一個擋位,可能很多大s咬咬牙也就熬上來了。
當然,不排除有些大s咬了很多年牙,還在繼續咬牙。
我確實見到過一些真正有志向、有頭腦、有毅力、有技巧的高手、天才,一路幹到頂。
瞄一眼報表就瞭解全貌,翻兩筆憑證就風險知曉,你當年還在那Lead、bkd、要資料呢,人開始申請報告號了。
yao,你在要資料,人在寫報告~
你在熬通宵,人在睡大覺~
你在苦苦消耗,人在哈哈大笑~
你是勞模?sorry還是天才更可靠!
咳咳,對於大部分普通人,其實還是拼個手熟,或者說經驗。
遇到具體問題,能想到幾個解決的路徑,一找誰,二找誰,誰解決不了再找誰。
哐哐哐一頓鍵盤滑鼠整理資料,腦速和手速都要高速。
當我剛剛結束第三個年審的時候,我就準備不幹了,不圖手速了,因為我手馬上就要哐哐壞了。
這是我離職時的官方原因,也是真實原因,就是手壞了,點不動滑鼠了。
我之前在一個四大審計常用快捷鍵的文章的時候寫過,四大的審計員都不用實體滑鼠,一語成讖,我現在是想用都用不了。
當然不至於手壞了那麼誇張,只是有兩個指關節點滑鼠用力會隱隱作痛,貼膏藥抹凝膠都不太有用,那就只能不用咯。
選擇離開的還一個原因,是所里人員晉升率和專案預算陡峭的下滑,對應的,是系統性體系化塌方式的內卷。
我們團隊asso升senior的那一年,8升8,全員晉升,其實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邁過了一個milestone,小夥伴們彈冠相慶(這個成語比喻一個人升了官,他的同夥也互相慶賀將有官可做),彼此恭喜又互相揶揄,其樂融融。
然而到了下一年,晉升率低的讓人不安,這當然和事務所三角形的人員結構有關係,可這也意味著,管理層預期未來一年的業績不足以支撐更多的人力成本支出。
果不其然,淡季掐CB,忙季砍OT、砍人(非字面),公司各種緊縮政策應接不暇,team只能照章執行,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同樣的專案工作量,大幅縮減的專案預算。
加班費沒了,加班還在那裡。
沒有辦法,離職是唯一的辦法。
所以我離開的原因也非常簡單,手疼投不了票,只能用腳投票——走掉。
彼時FY2023年審還在如火如荼進行中,PwC要被處罰的訊息尚未解封,對於未來幾個月要失去的,也沒有什麼預料。
包括我在內的很多小夥伴,都會覺得,可能熬過這陣,等所裡接到新的大專案,就會好起來。
2、離職過程
我曾猶豫,主動離開這個於人於事都很不錯的team,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很喜歡普華永道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拽拽的,特別是改制後又加了“中天”二字,“普華永道中天”。
中字頭,天字派,天啊,上一個名字裡敢帶“天”的還是《斗羅大陸》裡的龍傲天。
我所在的team是在北區的一個small office,小而美,美女如雲,美男如。。。算了,我想起各位大哥們一張張臉,應該沒人配得上美男二字。
領導同事們不只是人美,心也美。
每個人都有值得學習的閃光點,效率、技能、才華、幽默密度都超高的team。
收到下家的offer時,我確實沒有想好走不走,當然,這肯定也是因為下家沒有給足給夠。
如果是差不多的工作強度,差不多的薪資,那我還是寧願留下來。
工作就像是開盲盒,永遠不會準確知道未來究竟會如何如何。
而隨著忙季深入,傳聞中的各種緊縮政策一個接一個落地,熬了一週又一週。
對,我其實也就熬了兩個周,在1月第三週的週三,我給coach提了離職。
一月第三週的週三,一三三,寓意要散散,或者,一起散散。
在前兩週和team隊友一起苦哈哈加班熬夜公司還嚴控budgt的時候,會有一種衝動,乾脆大家一起全走掉!
不幹了!一起散!毀滅吧!
理性下來,其實無論誰走了,甚至team裡七八個人全走了,對公司來說,還是微不足道的影響。
我點了離職,應該算個小小的surprise,因為我算是個幸運狗,在這糟糕的一年沒有被delay。
從小s到中s,工資的漲幅很高了,專案都是熟悉的專案,也算是矮子裡邊拔將軍的好專案,team隊友配合默契,專案mic支援給力。
老闆可能也沒想到,上個月我還和他在年會二場的KTV裡開懷對唱,下個月我就點了??
而恰恰是這種團隊氛圍讓人覺得nice,但公司緊縮政策又讓人覺得很扭曲。
不加班幹,對不起隊友;加班幹,又對不起自己;
帶隊加班幹,對不起隊友;自己加班幹,為什麼我要自己加班幹?
這種擰巴感,也堅定了我走的決定。
做到senior,其實大概知道哪些工作量配哪些人力和工時才基本合理,才能幹下去。
當然經理和合夥人一定更知道,但是他們還是這麼分配了:
明明知道你不加班幹不完,就等著你自覺卷。
如果不離開,那我也自動成為了這個內卷系統的助力者。
3、last day
和離之事,自古勸和不勸離。在事務所應該相反,誰要是想走,我反正不勸留。
工作就像是演一齣戲,last day在四大會計事務所應當算是個返場保留曲目,馬上就要散場了再給你來一波大的。
這是我第二次last day,不過2021年從EY離職應該是個假的last day,回想當年離職時,正值淡季,所裡沒什麼熟人,自己也只是個無名的小A1,交了電腦,自己在公眾號發了個小作文,就算是儀式感了。
這次不一樣,於我而言,離開公司不僅僅是換一份工作這麼簡單,還意味著要離開一群可貴的朋友們。
這家PwC和這群PwCer,伴隨我一起走過了很多人生重要時刻。
因此,我寫了一篇長長的farewell letter,窮我所能,設計了很多自以為幽默的句子和段子,作為我離開的紀念。
last day當天,我大概像是飄著度過的,鮮花和蛋糕,火鍋和燒烤,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夜幕降臨,繁花飄盡,淚目散場。
last終究不如first來的充滿希望與活力,如我在farewell裡寫道:
每個離開PwC的同事都會道一句常聯絡,可事實是離開了就是離開了,很多同事可能今生都再也不會謀面。
我和小夥伴說,會再寫一篇一萬字的離後感,
結果拖了一月又一月,沒有想好該怎麼寫這最後一篇,刪了改,改了刪,從下雪天拖到下雪天。
雖遲然到,作為這段職業經歷的最終版總結,這就來兌現了。
2
懷念
1、第一年(Associate 1)
我在普華的第一年,其實是幹審計的第二年,即從安永的A1,到了普華的A1(懂四大的都知道這裡邊的門道兒有多深)。
彼時普華永道風頭正盛,專案實掐的美名在外,且連續十八年中注協排名第一。
之所以是連續18年第一,是因為這個排名一共就搞了18年,這個排名是當時中注協的極限,不是普華的極限,妥妥的行業老大哥。
因為我是從一家四大跳到另一家,總得找點由頭,所以我面試時就拿出上邊一番說辭對PwC極盡謬讚,縱古論今,大吹大侃,談情懷,上價值,表達我對行業巨頭的無限嚮往。
面試官們可能也想不到,就咱這公司咱這活兒真有這小夥誇的這麼好?
哐哐一頓操作,順利拿到了offer。
然而審計實際工作並不那麼美妙,之所以做了文首那個夢,我想確實是和現實有點關聯,我們team在我第一年曾經拿過一個內部的團體獎項,獎品就是一個空心的小熊,裡邊裝滿了五顏六色的字母,字母就是P、W、C的混合。
這個獎就是“板房專案”的獎。寒冬臘月,專案開荒,鐵皮板房,嗖嗖漏風。
我回顧截至今天的職業生涯,還有比之更艱苦的工作環境嗎,想了又想,憶了又憶——還真沒有。
普華永道內部在忙季有個refresh station中文名叫加油站的福利,就是每人每天可以有十幾塊錢的預算,用來集體買水果零食。可誰能想到,我們曾經的加油站,買的是暖寶寶和發熱鞋墊,就差點真去加汽油來供暖了。
寒冷是一方面,網路還不好,整個年審現場,靠的是小夥伴的手機熱點撐了下來,且,活還難幹。
對於審計來說,行業之間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特別是金融類和工業類,幾乎是完全不一樣的審計程式。
金融類企業,特別是已上市的銀行、投行、資管,內控基本是沒有太多問題的,小的調整幾乎沒有,至於大的審計調整,也都是需要經理和合夥人去掰扯的職業判斷。
很多剛入職的小朋友把審計程式做完,實際並沒有直接的反饋:即執行大量的程式是為了監管合規,無法直接對應到最後的審計調整。
我第一年是在EY的fso,儘管當時我來到普華已經是第二年的審計員,實際上對工業類企業審計程式的理解與第一年剛入職時幾乎無異。
特別是當遇到這個內控沒有那麼健全、特殊事項很多的專案,我對很多工作依然還是懵的,做的時候壓力大思路打不開,時間緊做不完,自以為做完,也達不到質量要求,需要返工。
就是那種班也加了夜也深了,活還沒幹完沒幹好,會很煎熬。
這一年通常會負責往來科目:應收預收,應付預付,其他應收付。
我一直都有個觀點,就是科目分工沒有高低輕重之分,如果細細研究,每一個科目都有其重要意義,哪一個堵不住,都會出現重大錯報的可能。
只不過是,有可能審計第一年的“新生大禮包”太通用了,貨幣資金、費用、薪酬這些,對應的內控也都成熟,可操作的空間有限,並且一年級的新生不會耍滑頭放飛機,不管有沒有懷疑,程式都得要實打實的執行。
而到了往來科目,就逐漸接觸到企業的核心業務,運營的核心邏輯:錢經常從哪裡來(應收預收),又經常往哪裡去(應付預付),偶爾從哪裡來(其他應收),偶爾往哪裡去(其他應付)。
這時候就得有一點被說的爛大街的“sense”,就是要在執行程式的基礎上多推理,多懷疑,要多詢問為什麼。
長期的應收款為什麼不計提壞賬?壞賬政策與同行業是否可比?大額的預付款是否被佔用資金?是否透過關聯方進行體外迴圈?與企業主營業務不相關的收付款性質是什麼?是否符合商業實質?
具體到實務,就是無數次的詢問財務,檢查合同,做波動分析,測壞賬準備,發函證,函證有異常做解釋,函證收不回做解釋,被q,回q。
說起來就是幾句話的事,做起來可是多少個不眠夜。
第一個年審,四個多月,歷經種種波折齟齬,專案總算結束。
當我談懷念時,我想談什麼?或許正是當時在各種混沌中慢慢摸索,才能有後來的逐漸清晰。
我無意歌頌困難,可困難有時真的讓人成長。
也正是有了“板房專案”日煎夜熬的生活,才慢慢理解,一名第二年審計員的角色和定位:要不懂就問,要主動溝通,要承上啟下,要適度噹噹氣氛組,要儘量去在各個方面support專案ic。
與其說是為ic分憂,實際上也是為下一年自己帶隊專案做鋪墊,儘可能把需要做的事情熟悉熟悉,一回生,二回就熟。
2、第二年(Senior Associate 1)
在普華的第二年,是我幹審計的第三年,小Senior這一年。
如果做了senior還不帶隊ic,應該是最輕鬆的,因為senior了至少明白自己該幹啥,該怎麼幹。不容易的是帶隊安排別人幹,且得讓你的隊友乾的明白、乾的快樂、乾的自己感覺有意義,且還得讓客戶儘量配合。
我這一年有個在海邊的快樂專案,就命名叫“八爪魚”專案,因為客戶帶我們去吃了八爪魚,從水裡撈出來活蹦亂跳的,現宰現炒。
雖然這個專案是我第一次完全自己帶隊,其間好像也有很多難做的事情,但我現在都忘了,只記得去吃八爪魚,吃韓式料理,吃露臺燒烤,喝海景咖啡。
除了八爪魚專案之外,其他應該就是做team member的專案:“板房專案”終於換正經會議室了,空調、網路也都通上了;“酒瓶子”專案雖然時間很緊難度很大,上邊還有mic和sic兜底;臨近年審結束,我還把自己賣到了北京的大專案上。
在這一年回過頭去做一些A1、A2的分工,就會覺得很清晰很明朗,能夠懟住客戶提出的各種問題。
管理學中有個“彼得現象”,即“在一個等級制度中,每個職工趨向於上升到他所不能勝任的地位”。
我感覺我做小Senior的時候就沒那麼勝任,很多工作其實做的很吃力。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有二:其一是上面的“拉動”,即依靠裙帶關係和熟人等從上面拉;其二是自我的“推動”,即自我訓練和進步等。
幹審計這一行有個好處就是,關係戶真的相對不太好使。如果真的不是一年一年的做上來,橫空給你個經理幹,估計會被下邊人罵死。
經理以下,和領導搞好關係靠政治拉動,那真還不如自己多學習學習多幹兩個專案攢經驗來的好使。
Senior這一年,就需要直接和專案合夥人彙報了,過報表分析、過審計調整、過重要issue。我有一個不算是經驗的小tips吧:
如遇態勢不利,就把戰場拉回到自己的主場。
無論是一般會計處理還是複雜會計問題,相信我,都是那幫老頭合夥人們玩剩下的。會計報表一共就那些科目,他們幹了十幾年甚至數十年,他們一定一定比你理解的更透徹更深刻,不要和他們糾結怎麼處理。
而你的優勢在於,在現場瞭解到的資訊、反饋、故事。
講故事,講經過,就講企業這一年發生了什麼,至於會計上審計上怎麼辦,他們瞭解清楚故事後就會願意給你講會計課教你怎麼處理。
老頭們可都太喜歡講課了。
從這個角度看,其實幹審計的會計功底也不需要多深,更重要的是獲取資訊、整合資訊、傳達資訊。
3、第三年(Senior Associate 2)
我在普華的第三年,就是我離開的這一年。
我曾在過去三年很多個時刻討論這個問題,就是,四大審計,值得來幹嗎?值得繼續幹嗎?過去幹的值得嗎?
我個人一直信奉“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從上學到上班,我手邊一直會有個本子,上學時記老師佈置的作業,上班時記老闆佈置的作業。
這天搬家,我翻出來一本已經用完的本子,翻到2020年我第一個專案時記下的一個問題:
庫存現金餘額為0時,要不要現金盤點表?
直到現在,我還給不出一個直接是與否的答案,只能說it depends:出於謹慎的考慮,所有可做可不做的程式都要做,應做盡做;出於時間、成本、 企業收付款情況、整體風險等方面的考慮,可做可不做。
被審企業的情況多種多樣,要考慮業務財務平時用不用現金,有沒有現金,可能有陳年現金老舊錯賬,也可能平時常用恰好年末沒有。
本身老老實實只有網銀和電匯的企業當然沒什麼可盤的,可財務保險櫃裡除了現金還有沒有可能存在其他賬外的東西(禮品卡、白條、美金),萬一還有兩塊賬外的金條那就還挺麻煩。
我想,儘管這個問題很小兒科,考慮上述問題的過程,可能便屬於一個經驗積累的過程:對於程式,沒有絕對的照本宣科,也沒必要機械的去執行。
往後再翻,又翻到2022年記的一個問題:
如果實質性測試抽樣的數量是根據固定的模板來選,且一般對內控的信賴程度都選中等,控制測試的結果都不影響對內控的信賴程度,進而也不影響實質性抽樣的數量,那做控制測試是不是就是形式主義?
我曾經和很多小夥伴一樣,一度懷疑審計程式的意義:每年要幾乎一樣的內控資料,抽差不多數量的憑證,郵寄接收來來回回的函證,做很多純粹為了做而做的繁複程式。
後來我大概想清楚了這個問題,每年要差不多的資料做控制測試得出相同的結論並不是形式主義,只是很多時候自己形式化了這個過程。
因為四大客戶普遍內控質量很高,但凡納入審計key control的控制點,通常,我是說通常,都會得到一貫有效的執行。
我每年收集差不多的資料,得出一樣的內控中等程度信賴的結論,不是走形式,這是審計理論或者說各家審計方法(audit methodology)的重要一個環節。
得出報表在所有重大方面不存在重大錯報的前提,是從計劃階段到執行階段到完成階段的每一步程式都得到紮實牢靠的執行且無重大異常。
後來,這個本子上記了密密麻麻各種專案的各種問題,各種待辦事項和各種已完成的對鉤,
時過境遷,物非人非,到如今我已經問不出自己曾經糾結的那個問題:審計工作有意義嗎?
因人而異,意義是自己賦予的,很顯然,我賦予了這份工作很多的意義。
審計是一份重document的工作。
如果有心去統計,可以準確的拉個表格出來,參與過多少個專案,出差過多少個城市,用過多少工時,charge過多少OT,加班多少天,熬了多少夜,休了幾天假,最早到ofs是哪天,最晚離開ofs是哪天,最後離開ofs是哪天。
表格裡一個個數字,就代表一個個逝去的日子。
審計又是一份重standard的工作。
如果真把每位審計人的工作總結拉出來,其實是大同小異的,預審,年審,出差,加班,底稿,報告,阿卡夫,就這麼些事兒。
標準化的工作,標準化的經驗,以為自己很特別,其實都是工具人,還都是統一型號的。
標準化這自然不是貶義,在四大積累的這些標準,或許會一直有用。
一晃三年,現在11月,正是我三年前入職的月份。
離開幾個月後,我看到財政部公開了對pwc的處罰決定,以及所裡的一些變動。
雖然深感痛心,但我仍然對這家公司充滿懷念。
相信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離開四大的朋友們,到任何一個新的工作場合,都不太敢說出一句“我就這水平,我的水平就代表了四大的水平”。
司強我弱。
儘管公司帶給很多小夥伴的傷害也很多。
3
永別
1、無聲硝煙
這篇文章我想了很久,小標題也換了又換,最終換成了現在的,“永別”。
一是我已經徹底離開了事務所審計這個行業,我和公司永別了;二是我所在的office徹底關閉,公司和我永別了。
一切彷彿都是悄無聲息發生的,但又似乎有跡可循。
早在2020年,央行和銀保監等部門針對地產公司就提出了三道紅線的融資指標要求,即剔除預收款項後資產負債率不超過70%、淨負債率不超過100%、現金短債比大於1。
簡單來說,這個政策就是讓房地產市場降溫,限制一些本就高槓杆的房企繼續滾大雪球。
彼時房地產市場火熱,各地的“地王”層出不窮,地方高價賣地,房企高價售房,銀行高息貸款,普通人爭相購房,在經濟飛速發展時,這種模式並無不妥:地方有地賣,銀行有錢貸,房企有錢蓋,個人有錢買,地方獲得大量稅收,產業上下游豐厚盈利,購房者生活品質提升,政府、銀行、企業、老闆、員工、消費者多方共贏,各行各業欣欣向榮。
但如果,普通人首付付不起、貸款還不起了呢?
房企買了地蓋了一半賣不出去,收不到賣房的回款就還不了貸款、支付不了貨款,供應商停工,房子爛尾,房企、供應商收不到款發不出工資;個人收不到工資,已買的人停止還房貸,未買的人更不敢買;銀行對房企和個人的貸款都無法收回形成壞賬,吸收的存款無法從貸款中獲得利潤甚至出現虧損,儲戶對銀行產生信任危機進行擠兌,銀行更無法貸款,企業又收不到續借的貸款,繼續發不出工資,無法完工繼續爛尾。銀行虧損、企業倒閉、老闆跑路、員工失業、房子爛尾,各行各業蕭條緊縮。
當然,現實裡上述硝煙只在區域性引燃。
2022年1月,普華永道辭去了中國恒大的核數師職務,彼時,恰好是2021財年的年審季,我猜應該是專案會計師看了全年的資料後,實在摁不住火了,再發表“無保留”肯定會出事。
說辭任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被炒掉。既然是非無保留意見,那恒大找誰出不是出?幹嗎還多花錢買一個更動聽的“壞名聲”?
2023年8月,恒大地產被證監會正式立案,彼時,恒大已經在港交所停牌一年,接連發布了鉅虧8000億的2021年、2022年財報,且被上會所出具了無法表示意見。
而在之前的2020年、2019財報,還是被pwc出具無保留意見的盈利數字。
2024年5月,證監會公佈了對恒大財務造假、債券發行欺詐、未按規定披露資訊的處罰。
同時,證監會正在推進對相關中介機構的調查。
2、急轉直下
隨著年審忙季的結束,各種小道訊息就在飛了。
形勢急轉直下的分水嶺,應該是我們高階經理拉哥的離職。
拉哥在這個行業做了十年,無論是專案變動還是人員變動,對他來說都是不在話下,主打一個天天嘿嘿嘿哈哈哈手拿把掐,被我尊為PwC北區的審神。
拉哥走的訊息還是給了我不小的觸動。
拉哥last day的那天,我在內蒙出差,天正下著大雨,我發訊息說,哥,你走了,內蒙古哭了。
有些傷感,有些無奈,因為我知道,可能今後很難再遇到這樣一個領導,和他開這樣不著調的玩笑。
拉哥就像一面flag,拉哥撤了,flag倒了,旗子倒了,隊伍也就要散了。
果不其然,在拉哥走後的下個月,我們這個分所還是關掉了,closed down,倒閉了。
小夥伴們,自願離職了一批,遣散了一批,relocate一批。
也不知道為什麼,秘書還把所群解散了,今後燒紙都不知道往哪磕頭了,很心酸。
我當時離職時還真想著,在外邊幹不好我就再rejoin回來,大不了自降一級。
而今還是白搭了,我降成實習生都無處安放了。
3、靴子落地
九月,財政部和證監會公佈了對普華永道的處罰:警告、罰款、暫停經營、吊銷簽字注會,撤銷廣州所。
靴子落地,雙向奔離。
管理層應該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期,同時也對整個內地的業務團隊預置了調整計劃。
各地分所裁員的訊息層出不窮,關掉的團隊應該也不止我們。
離職加上裁員,我猜今年人力資源市場上最不缺的就是來自PwC的審計員。
我還希望著,公司經過調整之後,還能對忙季基層員工穩穩軍心,多給一點福利。
很多小夥伴還依然在這家公司堅持,依然奮戰在如今預審的第一線。
但前幾天和小夥伴聊了一下,好像並沒有,依然是緊縮的預算,掐不到的OT。
在離開幾個月之後,我差不多都忘了之前事務所的工作和生活節奏,然而我又總覺著我是曾經的一員,這和我有關,我還是希望PwC能夠企穩好轉。
寫著寫著悲傷了咋回事。。。
我反對針對普華永道的汙名化宣傳,特殊普通合夥這一組織形式的最大特殊,就是“一個合夥人或者數個合夥人在執業活動中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合夥企業債務的,應當承擔無限責任或者無限連帶責任,而其他合夥人以其在合夥企業中的財產份額為有限承擔責任。”
簡單來說,幾個人的犯的錯,不能讓一群人連坐,不能背老鼠屎的鍋。
普華永道的執業質量不是完美無瑕的,但絕對是業界水平中上的。
當然,不管願不願意,還是有相當一部分小夥伴被事件所影響。
在此,我也心願因為這一事件受到工作變動影響的同事朋友們不要鬱結,事有無常,心有平常。
早日找到一條適合的新賽道,人生海海,我們都像是海魚,儘管驚濤拍岸、暗流湧動,可總歸要繼續游下去。
4
向前
1、如今工作
離開PwC之後,我去了一家老齡企業,領導老,公司老,行業也老。
老有老的好處,什麼樣企業會存在很多的老年人呢?——不加班的企業。在這裡,加班會讓人感到羞恥,到點準時走,多一分鐘都不行。
當然,老也有老的不足,公司晉升的速度是遠低於事務所的。
不會像在四大那樣,打怪升級,及時滿足:每打完一個忙季的怪物,都會在來年給你直接的晉升,忙季和淡季,就是快樂與痛苦的交錯。
因為是傳統企業,公司內部的層級關係還是很明確,不像在四大那麼扁平、隨意,要一請示、二彙報、三到頭來寫報告。
每天早上必須要打卡,我也會在一路狂奔後又遲到幾分鐘的某些時刻,懷念起在PwC自由上下班不用打卡的日子。
很多之前玩尬的笑話也不好和同事們開了,大家公事公辦。沒有太多能和你在一個頻道的人,一起互捧互吹,互尬互黑。
2、階段總結
現在的工作沒有過於緊鑼密鼓的節奏,會比在事務所忙季打仗似的生活輕鬆一些。
但我反而覺得,留出摸魚的時間,其實能夠把事幹的更有條理,更精細化,也更有時間去思考、發現、積累更有創新性的解決路徑。
無論是學的知識還是瞭解的業務都更寬廣和深入。
目前的工作狀態還大體滿意,至少不加班了。
當然,這也很可能是自己cpu自己,吃了酸葡萄不說葡萄酸。
我以為來到新單位,再也沒有人,當然也沒有那個環境,來push我加班到深夜,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可有一次大老闆來開會,還是O到半夜,
過去半年飛的里程甚至比前三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依然疲於奔命也是真的。
我又想起我3年前離開安永時寫的那段話,
世上不存在前途無量又光芒萬丈的工作,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凡做選擇,必有犧牲。 真的沒有錢多活少離家近,位高權重責任輕,高福利低強度穩定確定的工作生活,如果有,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種——法定繼承。
3、重新上路
妻最近考上了體制,從筆面試、體檢考察、背調政審,到最後出公告、入職,整個週期持續了四個多月,磨了又磨。
那天她突然問我,你覺得是現在的崗位好還是將去的崗位好。我想了想,說,哪有絕對的好壞,都是相對的選擇。
都是相對的選擇。
最近半年也會有很多小夥伴後臺留言,討論自己的職業選擇。
雖然可能我給不出最正確的那一條建議,可但凡有看到,我還是會從我的角度給一些回答。
在此也再次公開我的個人微信:bear12050,歡迎溝通交流~
我今年30歲,如果穿越回10年前對20歲的自己說什麼的話,我會告訴他,
你過去20年已經選的很好了,接下來20年也會越來越好,不要去糾結、猶豫什麼了,已發生的都是最好的,沒必要強求改變什麼,未來的美好也會發生。
勇敢去上路。
如果此刻的你正在遭遇什麼不順利,我也想對你說,
你已經很不錯了,很多錯事和錯人並不是你的錯誤。
該哭哭,該笑笑,守得雲開見月明,未來會變好的,未來再看今天也會好的。
很長時間沒更新,可生活不會允許真空,過去沒更新的日子發生了很多變化。
試駕買車,驗房收房,裝修裝飾,採買家電,掃灑搬家,
很多麻煩糾纏的同時也伴隨著很多喜悅體驗時刻。
如果人生不是曠野,而確是軌道,那我還在這條軌道上慢慢滑行。
這篇小作文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寫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的工作生活,寫完這一篇,我的事務所生涯就翻篇了,
很長很囉嗦,一定有人愛看有人恨看,有人誇有人罵。
不管怎樣,這個公眾號還是會一直寫下去,關於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新的讀書和新的想法,和最重要的新段子。
再次說明,開頭的段子是純虛構,我不希望橙紅變灰黃,我在兩家都工作過,安永是我的起點,普華永道是我的終點,有始有終,大家都要好好的。
不然萬一合併成了新的超級大所,名字都難叫的:
Ernst & Price & Waterhouse & Coopers & Young,HMZT, LLP. 恩斯特普萊斯華特豪斯庫珀楊華明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夥),
到時PwC寄人籬下,中文簡稱只給留了一個字,叫安永永,
並且英文簡稱字母都得小寫,EpwcY,不過普華人多力量大,硬給省略成Ep。
從此安永和pwc渾然一家,“四大”變成“兩大一超”:德勤dtt,畢馬威kp,安永永ep(懂縮寫的都知道這裡邊門道兒有多深)。
hhh雖然不再是game changer,但是還要繼續做一個word player。
說出來的叫脫口秀,敲出來的應該就叫脫手秀,敲到手都脫臼,就到這吧。
寒風潛入悄無聲,未品秋濃已立冬。
年審馬上又要開啟了,但年審對我已經永遠關閉了。
只能遙祝小夥伴們~
儘量健康快樂的度過即將到來的這個忙季,
永遠年輕,永遠好玩,永遠在路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