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運,這場星球上最為宏大的遷徙活動,已經如期而至。每逢此時,在華北平原之南,豫皖交界之處,800餘萬人將風雲際會,讓安徽阜(fù,本地人通常念fǔ/fú)陽,成為這場大遷徙裡最為重要的節點之一。
據相關部門預計,在40余天的春運裡,每8分鐘,就會有一趟高鐵從這裡開出,更有超過500萬人將駕車從這裡出發走向全國,若是再算上飛機和航運,每天會有近20萬人,成為這座城市的歸人或是過客。
上世紀九十年代,阜陽成為一座對外務工大潮的重鎮,如今,有近300萬阜陽“打工人”在外拼搏。但阜陽,遠不止是一座因 “打工人”而出名的城市,而是聯結中原城市群與長三角-淮河城市帶的樞要。過去,她是漢魏之時的農墾重鎮“糧食倉箱”,是歐陽修、蘇軾等人文名家流連忘返的“潁淮善郡”。如今,她則是一座兼通南北,豪邁曠放的潛力之城,是千萬阜陽人共同托起的“皖北龍頭”。
從“外出務工大市”到“皖北龍頭”,1074萬阜陽人如何逆襲?
你可能沒聽說過阜陽這個低調的名字,但你一定在生活中見到過阜陽人辛勤的身影。“石家莊正宗安徽牛肉板面”源於阜陽太和,“天津大麻花”多來自阜陽臨泉。甚至,你能在江浙滬的高階日料店裡見到許多說中原官話的板前師傅,此時若是低低對一句暗號——“板面我只吃羊肉的”,說不定就能換來vip服務。
為什麼阜陽會成為一個千萬級人口湧動的中心?首先就在於其鄰接 “天下之中”的位置。
作為“天下之中”的河南,其輪廓是一個大大的C字,C字之內的主體,卻是被周口、駐馬店、信陽三市懷抱的安徽阜陽以及曾隸屬阜陽的亳州。阜陽這座帶著中原官話口音的城市,自古以來就與諸多中原重鎮聯絡極為緊密。深受中原商文化影響的國之重寶龍虎紋青銅尊,正是在阜陽阜南出土。
發源於河南嵩山的淮河第一大支流潁河,經周口市進入阜陽後注入淮河,與泉河、西淝河、茨河等大小數十條河流一起,為阜陽這塊千里沃野帶來無限生機。阜陽處處河道通達,自古因水運與江淮地區血脈相連,成為了聯通中原與江淮的樞紐重地。
其次,阜陽的豐沃風土,則是其成為人口大市的根基。
阜陽地勢,可以說是一馬平川。全市最高峰“萬人山”海拔高達50米,還是數萬人1958年建潁河閘時挖土堆積而成。位處南北過渡帶上的阜陽,兼具北方光熱與南國水力,天時地利,令其自兩漢時期開始就以糧倉著稱。如今,阜陽糧食產量達“百億斤級”已有16年,2022年更是以全國0.48%耕地,種出了全國1%產量的糧食。
正因如此,從城名源頭——東漢“阜陽侯國”以來的千年間,阜陽,真切應了“物阜民豐”四字。今日的阜陽潁州、潁東、潁泉3區,與潁上一縣裡無處不在的“潁”字,背後則是阜陽最為有名的一箇舊稱——潁州。
北魏孝昌四年(532)置潁州,時至北宋時期,連線中原、江淮的重地潁州來到其巔峰時期,歐陽修、蘇軾、晏殊、周邦彥……輪番出任潁州知州,讓這裡堪稱一宋風華的“名人堂”。大家歐陽修在滁州寫下《醉翁亭記》這一千古名篇,在揚州開闢瘦西湖,然而,潁州才是他念念不忘的精神故鄉、歸老之地,一句“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讓潁州西湖較之杭州西湖,也多煌不讓。
然而,阜陽的命運,卻在一時繁盛之後,迎來了折點。
南宋紹熙五年(1194),黃河在陽武決口,洪水奔流,開始了奪淮入海的歷史,大名鼎鼎的潁州西湖也一度被吞沒,七百多年後,一條“廢黃河”帶著億萬泥沙肆意奔流,把豫皖魯蘇的交界地帶,變為了“黃泛區”。阜陽,也進入了災害頻發,地少人稠的長久困境。
每逢長江、淮河水患,阜陽便首當其衝。在6-8月的淮河流域雨季裡,阜陽往往會面臨“若不開閘,河南被淹。若是開閘,江蘇被淹”的危局。位於安徽省阜南縣蒙窪蓄洪區的“千里淮河第一閘”王家壩閘,不知見證了多少次阜陽人守護自身家園與兄弟省份的大義與犧牲。
這樣的阜陽人在與天災的搏鬥中愈挫愈勇,所謂“麻雀都能喝三兩”,一句阜陽人能喝酒的調侃之後,何嘗不是阜陽人豪邁能拼的江湖氣質?
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阜陽人就走向全國去“討生活”,收購廢鐵,舊貨的界首“貨郎”、販賣藥物的太和“藥商”、帶著羊肉板面東進北上的太和“板麵人”們,成為阜陽走向全國的第一批打工人。
而歷史程序的大潮,讓阜陽人的機遇,即將到來。
阜陽雖然地理位置頗為重要,但直到1970年10月1日,這裡的第一條鐵路濉阜鐵路才建成通車。1996年,阜陽人幾經努力,迎來了南北鐵路大動脈京九鐵路。不過兩年,阜陽站就升格為京九線上的一等客站,六條鐵路在此交匯,讓阜陽迅速成為了一處交通要地。
一部叫《到阜陽六百里》的電影, 展現了阜陽人在上海的悲歡離合。
當時,從阜陽到上海的火車票24元一張,春運開行的臨時客車甚至只要12元一張,出門務工,成為了阜陽人改變命運的希望。在上世紀90年代以來內陸與沿海人事交匯的歷史程序裡,他們揹著鋪蓋與麻袋,踏上了改變歷史程序的交響曲。
阜陽人雖走向八方,但也注重回報桑梓。太和的藥商們,在自己家鄉建起了亞洲最大的醫藥倉儲基地,與隔壁華佗家鄉亳州一起合稱“中藥亳州,西藥太和”;界首有10萬餘人常年從事廢舊物資收購和運輸,憑著一輛輛小貨車在家鄉拉出了中國最大的再生化纖生產基地、農用繩網生產基地和雨鞋生產基地。廢舊電池也在這裡獲得新生,全國每5只動力電池就有一隻是“界首造”。
如果要說哪裡人最能證明什麼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必然是一眾出門在外的阜陽板麵人、麻花人、貨郎、雜技人、藥商……也正是他/她們,與814萬常住阜陽的老鄉們,內外聯合,托起了阜陽近十年來全國排行前列的GDP增速。
而阜陽為中國帶來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符號,還是一系列傳遍大江南北的阜陽味道,它們是“最北方”的安徽美食,也流淌著中國近三十年來風味變遷的故事。
“很不安徽”的阜陽味道,拿捏了北方“打工人”的胃
阜陽味道,可稱是開遍全國,走向世界。從天津大麻花到徐州地鍋雞、從雞蛋灌餅到高階日料,你永遠都不知道,有哪些地域美食的背後站著整村整鄉出擊的阜陽師傅們。
不過最為聲名遠揚的“阜陽”味道,還是正宗石家莊安徽牛肉板面,畢竟它連線了阜陽人、河南人、河北人乃至一眾北方打工人的胃。
從板面的源頭阜陽太和一路出發,有一條北上東進的“板面之路”—— 太和本地板面,以羊肉為湯底,香中透辣,往北到商丘,牛肉加入了板面戰場,到了菏澤、濟寧,板面與甏(bèng)菜相遇,追加了肉丸、千張等配菜,再一路向北,因為原料成本與羶味問題,板面完全換裝牛肉,並在石家莊發揚光大,在河北處處安家。
這道來自安徽,經由河南,走遍北方的板面,更在河北開出了貴族、老館、二丫、鹿盟、丁記等一系列板面連鎖店江湖。而這一碗板面背後,至少就站著10萬來自太和的大師傅。
板面,只是一個縮影,事實上,任意一個北方人若是來到阜陽,便會驚喜地發現,這裡無論是面、饃還是各色碳水,都能夠滿足一個典型的北方胃。
阜陽,是與隔壁麵食大省河南不相上下的麵食之都。百餘種麵食吃法裡,格拉(ji la)條,堪稱是阜陽風味的靈魂。格拉,即攪拌之意,麵條出鍋再淋上芝麻醬、辣椒油,碼上種種配菜,關鍵在於食客自己動手充分攪勻,配上一碗豆芽子湯或sa湯,再加些滷味,就能度過一個充實的飯點。
阜陽,更是一個“饃城”,阜陽的饃,講究一個大巧不工。鹹饃層次豐富,瓠子饃焦糊中帶著面香;卷饃無所不卷,能捲成一斤重;最有名的,莫過於“大卷子饃”枕頭饃,這種個頭重達數斤的饃界巨無霸,內裡卻是香酥柔潤,鬆軟耐嚼。
不過,如果你要想一站打包阜陽人熱烈的生活風味,那還得起一個大清早——阜陽的早餐,乃是安徽北派早餐代表,除了饃與麵條之外,阜陽早餐更以湯湯水水,烘托出滾燙生活。
粉雞湯打響早餐湯水的第一炮、插花牛肉湯可以從早上吃到中午、或清鮮或醇厚的淡馬糊與鹹馬糊是一組CP。當然,最能體現阜陽味道的,乃是淮河一線流行的sa湯。骨頭湯與麥仁共舞,芝麻與胡椒齊飛,衝個雞蛋配上饊子、菜盒子與各種饃餅,熱氣騰飛,充實了阜陽人一年四季的奮鬥拼搏。
阜陽美味,帶著中原風吹麥浪的氣息,又有著水鄉碼頭的快生活節奏,樸實無華,正是奮鬥不止的阜陽人寫照,它們也一如走遍全國的阜陽人一般,活躍在街頭巷尾,小店小攤,默默支撐起中國的人間煙火。
文丨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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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圖攝影 | 李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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