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獨立遊戲《墨境》的出品人D與春暉聯絡上時，他們剛剛從東京電玩展（Tokyo Game Show，簡稱TGS）上回來，因為連日差旅而疲憊不堪。仍在國內的研發團隊則同樣處在連軸轉的工作節奏中，遊戲在9月27日上線EA版以來，以幾乎每天1個版本的頻率進行高強度更新。
《墨境》EA版上線之後，更新強度非常高
《墨境》是Leap Studio的首個正式作品，是一款中國風Roguelite遊戲，擁有選擇關卡、隨機掉落和隨機事件等這類遊戲的常規要素。但獨特的水墨美術風格、多樣的角色構築和特殊的寵物系統，讓它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品類中仍然顯得獨樹一幟。
我是在一次遊戲展會上玩到《墨境》的。在現場，它擁有一個獨立的展臺。工作人員對每個路過的遊客熱情地招呼“請加願望單”，我才用手機開啟Steam，就收穫了不少周邊，亞克力掛件上印著受玩家歡迎的可愛狐妖形象。
我在展會現場見到的團隊成員非常年輕，但是他們有一種奇特的成熟感，用他們的話說，“就像是一種運氣”。一開始，他們完全沒有想過遊戲的未來、不斷地在專案中遇到問題，後來奇蹟般地在各個階段遇到解決問題的人加入團隊，甚至把遊戲一路帶向了國際。9月參展TGS之後，有20萬人將《墨境》加入了願望單。
水墨風格下的多樣構築
“這其實是我們整個團隊第一次做出一款完整的作品，更是我們第一次去TGS。”聊到這次經歷，D和春暉都表現得非常興奮。他們說，在現場見到了很多之前完全沒想到能遇見的人，而那些人試玩了自己的遊戲。其中不乏國內大主播，像是女流、布魯sir、直言，還有4Games這樣的海外遊戲媒體。團隊收穫了很多對遊戲質量的稱讚，還有一些開發方面的交流。這些都讓這次體驗變得非常珍貴。
就像所有第一次在重大場合展示自己心血的人那樣，D和春暉對《墨境》有自己驕傲、想要迫不及待展示的部分，也有非常忐忑的部分。
他們想要迫不及待展示的部分，最明顯的是美術。
一開始，《墨境》就定下了以水墨風格為主的美術基調，每一張地圖都是手繪的，山川和建築都基本按照傳統的中式審美來設計。但他們很快發現，水墨風格有一個很難跨越的侷限——它似乎和動作遊戲不太相容。尤其是早期，設計中有很多沒有描邊的墨染部分。
“水墨風格的線條本身非常柔和，但動作遊戲更需要一種拳拳到肉的硬反饋。特別柔和的畫風就比較難傳遞出直接的爽快感。”D解釋，“而且水墨風格本身是個高語境的風格，會有很多留白，這與要求即時反饋的動作類遊戲的初衷是相悖的。此外，遊戲如果想上Steam，還需要考慮一下我們覺得好看的東西，怎麼樣才能讓外國人也覺得好看。”
遊戲在美術概念圖階段更加傳統寫意
後來，他們慢慢在原有基礎上加了很多寫實的、硬朗的畫法，包括用更加清晰的描線去強調物品和人物的邊界，形成了現在這樣保留了水墨畫法、但比原來更加粗獷的風格。
在畫風之外，《墨境》的關卡地圖也充滿特色風味。玩家一路上看到的遇到的敵人比如金和尚、獼猴等等， 看起來都有比較明確的原型，凸顯出基於中國風的世界觀。
D介紹，這是因為《墨境》最主要的靈感來源是《聊齋志異》，很多敵人和NPC的設計都來自於“聊齋”中寫過的故事。“我們當時覺得，中國有很多傳統文學作品沒有被充分開發，尤其是在遊戲領域。而《聊齋志異》是單元劇，恰好特別適合Roguelike這種需要不斷重複的形式”。
在此基礎上，《墨境》加入了自己的世界觀設計。比如遊戲不是透過換武器，而是透過更換人物進行比較大的構築變化。“這和我們的世界觀有關。《墨境》的整個世界都由墨構成。女主角之所以能變成不同的形態，是因為她在不斷輪迴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同的人，和他們交談，瞭解到了各種背景故事。這使得她得以運用這些人身上的一部分能力。“
《墨境》中的“化身”系統能讓女主角擁有不同的形態
在戰鬥中跟隨玩家的墨寵也是墨構成的世界的一部分，所以能擁有各種形態，融入玩家的角色構築之中。
關鍵在於，遊戲要如何將這些傳統概念和有趣的機制結合起來。在設計玩法的時候，團隊經常提到“爽點”這個詞，整體遊玩的爽快感也是他們最想提供給玩家的東西。
比如現在最受歡迎的玩法流派之一“貔貅流”。它的核心在於玩家越花錢、越丟錢就會變得越強，是非常簡單直接的數值快樂，在戰鬥中也非常有用。遊戲中還存在一種叫“百草墨”的墨寶（道具），使得玩家在拾取強化自身數值的丹藥時，會有一定機率獲得雙倍丹藥。
不過，在展示玩法時，開發團隊也有些顧慮。作為Roguelite遊戲，《墨境》在機制上的確與此前一些成功作品——像是《黑帝斯》《暖雪》和《小骨：英雄殺手》——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如果只是淺嘗輒止，玩家很容易覺得“好像沒什麼區別”。
“但事實上，大部分玩家玩到後來都會發現，我們和那些遊戲不一樣。”D說，“《黑帝斯》《暖雪》都是非常好的遊戲，也的確是我們的靈感來源。但我們並沒有生搬硬套……我們的遊戲動作反饋感會更強，而且流派特別多樣，大多數流派也很強。”
《墨境》為玩家提供了非常多樣的流派體驗
《墨境》中多樣的流派主要由人物形態、墨寶和墨寵實現。墨寶分為金木水火土幾個主要屬性，裝備不同屬性的墨寶也會讓墨寵擁有對應形態。在設計的時候，團隊希望每一種墨寶升到頂級都能代表一種流派；每一局結束後也給出了專門的墨寵升級選項。墨寵現在有超過50種形態，D介紹，如果培養得當，墨寵有時候比主角本人還能打。
團隊對流派的設計得到了玩家支援。在《墨境》玩家交流群裡，人們總是在交流攻略。除了“貔貅流”之外，有些玩家喜歡疊盾，靠讓怪物打在盾上出反傷，“不用動手就能殺怪”；還有些玩家喜歡簡單暴力堆高傷害，透過遊戲機制凹出了上千萬傷害的組合；異常流、召喚流等等也很受歡迎。
不久前，玩家自發舉辦了一場速通活動。冠軍只用了9分18秒就通過了4個關卡，用的是人物紫夜和白虎墨寶結合起來快速清怪的辦法。
有玩家曬出了自己“雙貔貅流”的恐怖傷害
之所以設計這麼多強力流派，歸根究底還是為了“爽感”。
“我們的初衷其實就是，讓大家在下班之後很累的狀態下，能夠隨時開一把、打得很爽，放鬆了心情之後安穩入睡。”D說，“而玩家在不同心境的時候，可能想要體會不同的爽點，今天想用這個構築，明天想用那個構築——這些都融入了我們的設計初衷。”而玩家對鑽研流派、甚至很快找出通關最優解的精神也並未讓製作組感到緊張，反而非常開心——因為這意味著有人真正玩懂了他們的遊戲。
遊戲的NPC設計也呼應了這種輕鬆愉快的感覺。比如可愛的狐妖和廚娘，隨機出現、交換隨機獎勵的柴犬“賭狗”，以及在玩家大本營抱著竹子打滾的熊貓……這一切都讓《墨境》展現出了獨特的氣質：儘管是個不斷死亡和輪迴的遊戲，在氛圍上卻一點都不壓抑，反而充滿了歡樂。
國風遊戲的好時候
出品人春暉告訴觸樂，《墨境》前後一共製作了3年。在這個過程中，工作室Leap Studio和其中的每個成員都經歷了意想不到的成長。他將這個過程形容為“一路學一路踩坑，爬起來再踩下一個坑”。在這個過程中，大家想得最多的是怎麼把遊戲做出來，從來沒有想過之後能夠進行國際化發行。
“我覺得很多坑其實都是初創團隊會遇到的。”春暉舉了幾個例子，“比如首先你要確定，作為一個獨立遊戲專案，它立項是衝著商業成功，還是取悅自己，二者之間有非常大的區別。專案開始做之後，你就會面臨控制團隊規模的問題，用錢效率的問題……而真正能夠成功的專案佔比非常少。”
在《墨境》之前，工作室曾經做過一款放置類遊戲，後來因為時間拖得太久而不了了之。現在的Leap Studio也經過了很多波折才組建起來。一開始，春暉和D分別創立了一家工作室，各自都有專案，但見面後一拍即合，開始一起製作《墨境》早期的版本。巧合的是，在北京一次線下PC遊戲人相聚的活動上，春暉又遇到了現在《墨境》的製作人劉亮。
“那時候，劉亮剛結束了上一段遊戲創業生涯。”春暉說，“我們在北京相遇，然後亮哥加入了《墨境》專案。他半年左右就丟擲了一個很好的玩法，做了一個很好的Demo。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能夠遇到現有的發行合作伙伴，他們帶來了很好的發行資源，我們就一起合作一起往前衝……”在那之後，團隊又磨合了2年半，春暉心中仍然充滿忐忑，但新品節上的願望單資料給了他底氣，相信“我們能夠把這個遊戲做上線，給它一個好的結果”。
《墨境》的製作過程一波三折，但就像遊戲主角一樣，不斷獲得了關鍵的幫助
而在D看來，“團隊裡的每個人都挺離譜的”。工作室中不乏學歷和履歷都非常優秀的人，比起做獨立遊戲，他們似乎都有更好的去處——D可能走學術之路，或者去金融行業；春暉則有可能去央企，或者考公務員；團隊的主美原本已經入職了一家國企，但沒幾個月還是跑到了《墨境》專案組，團隊一起過著“居有定所但經常缺覺”的生活。
春暉形容這些相遇都是“機緣巧合”和“美妙的緣分”，因為D和劉亮的出現都是專案在團隊建設、在研發上遇到問題的時候，而他們的到來也奇蹟般地帶來了解法。他很難具體舉出一個具體的解決研發或者財務難題的例子，因為它們在3年間發生得實在太頻繁了。提起這些克服困難的人，他用了一個詞——“託舉”。現在工作室陸續加入的幾十個人，都在不同的階段用自己的力量託舉著這個遊戲，直到上線。
畢竟大家都年輕，想趁著年輕做點事情。在二十幾歲的時候，讓一款自己喜歡、玩家也喜歡的遊戲上線，絕對會成為非常珍貴、獨一無二的經歷。“因為遊戲是一件非常To C的、強競爭的事情。”春暉說，“能在這個狀態下讓遊戲上線，並且收穫一定的成績，我認為它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事，讓我覺得沒有虛度年華。不管以後做什麼，心態肯定是更加積極樂觀的。”
而他們遇到的也不全都是困難。獨立遊戲在當下成敗的不確定性，來到Leap Studio 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做這一行‘錢途’肯定是非常一般的，”春暉開玩笑。然而他們某種意義上趕上了國產遊戲的好時候，更具體一點說，是國風遊戲的好時候。
他們這次能夠帶著《墨境》到TGS展示，是因為D不僅是Leap Studio的負責人，還是香港政府下屬遊戲協會的大陸區負責人。因此《墨境》這次在TGS的香港館展出，也加入了香港的遊戲推廣計劃，獲得了不少官方支援。其他省市近期對國風遊戲的宣傳也非常積極。TGS期間，新華網專門為《墨境》撰寫了文章。這讓D覺得，現在官方對遊戲的態度真的開始轉變了。對小團隊開發者來說，這確實可以視作一個積極訊號。
就連一開始為了風格確立的手繪國風美術，也帶來了意外的好處——手繪的美術精度很高，使得他們在進行PC、主機和手機多端適配工作的時候方便許多，在主機大屏的效果上比PC上還要震撼。
在TGS上看到另一些國產大作時，D和春暉也會聯想到自己的經歷。“想到他們也是這樣一步一個腳印、一部作品接著一部作品做出來，就覺得既敬佩又期待。”
遊戲的手繪場景在不同平臺都有很驚豔的表現
結語
接下來，Leap Studio會繼續完善《墨境》的EA版，為正式版做準備。他們會增加更多可獲取的墨寶、奇珍，尤其是武器。而現在的9個人物形態，未來也可能增加到十幾個。在正式版中，玩家也能看到故事的完整劇情，今後還有更新免費DLC的計劃。
“做遊戲不能閉門造車，我們先推出EA，也是為了獲得更多玩家反饋。”D說。9月27日上線時，4個玩家群裡每天都會刷出幾萬條訊息。他很看重玩家的意見，群裡@他的問題，他幾乎都會回覆。“製作組真聽話、真改”也成了目前遊戲口碑的一部分。
“好作品都是磨出來的，不磨的話，未來肯定要付出代價。”春暉說。現在，他們的確在一個版本一個版本地讓《墨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他們已經走得比自己當初想象的更遠，這部作品最終會變成怎樣，也更加令人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