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上網有時候也挺無助的。
比如刷個小紅書刷到有人“出娃娃”，配圖是家長臂彎裡睡得安詳的一個小嬰兒，臉蛋紅撲撲，買家“禮貌問價”，賣家“寶寶已出”。
“出”這個動詞跟“寶寶”“娃娃”搭配使用把路過網友差點嚇報警，仔細看 tag 才發現哦是玩具。
這樣以假亂真的娃娃，叫重生娃娃（Reborn Baby）。
這大概是過家家最真實的一集：嬰兒柔軟的頭髮、細膩的皮膚、窄小的指甲，他們統統都有，甚至臉上還帶著姥姥姥爺最愛的嬰兒肥和紅臉蛋。
現在玩個娃娃都捲到這種程度了？
關於為什麼要做得這麼逼真，你能搜到的解釋是，這最初是為了安慰無法生育以及喪子的父母，特意往真了做，也因此得名“重生娃娃”。
有多真呢？經歷過十月懷胎生產的娃媽來了，也得陷入自我懷疑。每個曬娃的帖子下面，總有左看右看還不明真假的網友。
哪怕標明是娃娃，還有人不願意相信自己識的字：“直到看評論之前，我都以為是家長故意這麼拍的，然後故意說是假寶寶。”
不乏有人感慨“可雲當年要是有這個，也不至於瘋了”。可越真實也越昂貴，面對動輒四位數無上限的重生娃娃，還是有清醒的網友指出：“以她家的條件估計買不起這個。”
重生娃娃的收藏者帶娃出門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透過路人的人販子檢測。
年輕人抱著娃娃歡天喜地出門，路過的人瞟了一眼兩眼還不夠，那眼神批判中帶著懷疑，畢竟，“這個媽媽看起來不太會抱娃”。
顯小的娃娃帶出來，路過的人還會問“咋這麼小就帶出來了”，末了收穫一則善意的提醒：“外面裹一層薄毯子更好，寶寶太小見不了強光”。
公園裡，你看有家長牽著混血寶寶的手，幼兒學步一派其樂融融。殊不知，每個姿勢都是娃媽精心設計。
路人看了都頻頻回頭，忍不住問“孩子多大了？”
也有人不信邪，“再模擬也不過是個沒有生命的娃娃”，真的認不出來嗎？
你看嬰兒窩在懷裡，胸脯隨著呼吸的頻率上下起伏，嘴巴也配合地一張一合，含著奶嘴砸吧砸吧，一瓶水就見了底，完事了還得給他換一塊乾淨的尿布。
一套流程下來看得人晃了眼、走了神，其實胸脯的起伏全靠模具裡的“心臟”模擬，喝進去的水透過體內的通道直接流到了尿布上，與真實嬰兒的區別在於無異味、無損耗。
還原度之高令人咋舌，知道價格之後更是大為震撼。淘寶上兩三百一個的娃娃通常貨不對版，到手不過一個普通的塑膠娃娃，花一兩千能買到更逼真一點的國產流水線娃娃。
要正版還得從國外訂模具，再請藝術家加工。重生娃娃玩家若若介紹，她目前代購的俄羅斯正版娃娃，光是模具大概就要四千到五千。也有人為了更柔軟更真實的觸覺選擇全身矽膠模具，海外代購要兩萬人民幣起步。
至於有什麼區別，若若認為，“膚色很像正常的皮膚，紋理更加精細，包括小指甲也會處理得更好。”
光有錢還不夠，還得有門路——每一個重生娃娃其實都是定製款。就像每個嬰兒都不一樣，重生娃娃的每一款模具都是限量款，繪師還會應買家的具體需求進行繪製。
藝術家並不好找，若若談到自己認識的比較有名的國內藝術家不超過 5 個，並且每一位的檔期都排到半年以後。而要找國外的藝術家，要麼求助代購，要麼在國外社交媒體上大海撈針。
又或者順藤摸瓜，若若提到，當你刷到自己喜歡的娃娃時，可以直接問問娃媽找的哪個藝術家或者代購，“一般這種代購都會有自己比較熟的藝術家”。
唯一麻煩的是，代購可能並不是圈內的人，或者當你並不清楚娃娃本價時，“代購有時候會坐地起價，3000的娃娃賣你6000還要收代購費。”
從國外購買重生娃娃，娃娃最終成型需要半個月，再接著是真正漫長的等待：等轉運、過海關。
過海關免不了被徵收幾百塊關稅，除此之外，娃媽們擔心的還是遇上暴力海關。
滿心歡喜地等待了個把月的時間，拆箱之後卻發現娃已經頭身分離，還有甚者被海關的開箱剪刀劃破了布身。雖然是小機率事件，但發生一次，就足以令娃媽心痛。
然而這就是目前購買正版重生娃娃需要承擔的風險。
重生娃娃繪畫師阿布告訴我，“國外正版模具每一款都是全球限量，需要在國外平臺或者雕刻師個人網站上預定。”
產自國內的模具，則大部分是翻版國外，盜版從淘寶到拼多多走量販賣，猖獗到重生娃娃知名模具製作商 Macpherson Crafts 於 2022 年就將中國買家拉入黑名單，中國IP連官網都不讓看，留下偌大一個 403。
恐怕這也是為何在重生娃娃相關的話題裡，你能看到很多正盜版重生娃娃科普的原因。
但對於普通玩家而言，正版和盜版的界限太過模糊。阿布說，有時候自己也會收到盜版的娃，甚至連娃媽自己都不知道是盜版。
可差別究竟在哪呢？阿布想了想告訴我：“正版的更有質感。”
若若回憶道，自己在小學階段偶爾上網衝浪，就看到過國外這種非常模擬的娃娃，但因為太貴並且很難買到而作罷。阿布則回憶，自己是在 15 年逛亞馬遜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專門的標籤，此時國外的重生娃娃創作已經非常豐富。
也因此，目前國內畫師用的一系列製作重生娃娃的材料都是從國外進口的，包括身體模具、頭髮、眼珠等部位，甚至繪畫顏料也是專門定製、無毒無害的。
阿布感慨道，“我們也希望能夠支援國產，說不定幾年後中國也會有自己的品牌。”
每個曬娃的帖子底下，總有一些人看得心裡癢癢，忍不住問：“哪兒買的？多少錢？”
但每個帖主的回答也一定會讓人失望：這是全球獨一無二的。每個重生娃娃都是絕版，製作娃娃的每個環節都傾注了製作者的心血和娃媽的愛。
那到底咋做到這麼真的？
首先是雕刻，國外的雕刻家們通常會根據家族長相雕刻，比如自己小時候或者孫子的樣子，稍微改動一下會出系列款，有時候看長相就能知道是哪個藝術家。因為大多是國外雕刻家，亞裔臉比較少見。
雕刻完成後會翻模，商家拿捏了“越稀少越珍貴”的販賣法則，每款都是全球限定，比如某一款全球只會做 999 個。
號稱“最真實”的西班牙重生娃娃公司—— Babyclon 嘗試利用電子動畫技術，在模具內放置儀器，遙控操縱娃娃模擬呼吸、做出簡單的面部表情。內建模擬骨骼又可以讓娃娃擺出各種各樣的姿態，至此捏人之術已有精髓。
全身矽膠娃娃需要往模具中直接注入矽膠，為了還原模具上細小而真實的皮膚紋理，製作人員還貼心地塗上一層矽膠填補縫隙。
全身矽膠的一體式娃娃，往往開模後身體一側會有明顯的白邊，需要耐心地剪掉，並在縫隙填補矽膠直到隱形。
順帶一提，也只有全身矽膠款的娃娃能做出性別。
Babyclon 使用的還是醫用級矽膠，這玩意一般用來製造假肢，一個娃娃光是矽膠原材料成本至少也要450 歐（將近4000元）。布身娃娃更具有價效比，頭部與四肢用的是乙烯基材質仿皮膚，身體用布身。
Babyclon 的官網還提供了許多個性化選項：為娃娃接臍帶還算基礎，在娃娃身上進行如同紋身的創意繪畫也無可厚非。
可是看到可以訂製精靈耳、豬鼻子，還能把皮膚換成阿凡達夢幻藍，不禁讓人感慨，這個重生娃娃訂製出來可不一般。
若若就希望自己娃娃的手臂上，能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的胎記。
布身娃娃透過塞填充物可以控制體重，阿布介紹道，有些人出生重 10 斤，會要求娃娃的體重也要 10 斤，可以透過控制往身體裡填玻璃砂的比例來控制重量。
當時我腦子裡就聯想到抱起裝滿沙子的麻袋的質感，不禁有問：抱起來不會沙沙作響嗎？
阿布笑著跟我解釋還會填上棉花，響是不會響，但是玻璃砂就是越抱越沉。
抱著十斤穿好衣服的沙袋出門，再動輒走上一兩個小時，此時回望那些抱娃出門的娃媽們，我肅然起敬。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我試圖聯絡討論度較高的國內繪師小熊，然而在新增小熊老師聯絡方式的當天晚上，就有人發帖說自己收到的小熊家娃娃裡填的是土和石頭。
在正規的製作流程中，這樣“絕對不正常”。一時間討伐聲四起，小熊再也沒回我的訊息。
繪師可以說是為娃娃賦予生命的最重要的一環，光禿禿的模具送進去，水靈靈的娃娃被送出來。重生娃娃皮膚的視覺質感，大半歸功於手繪的青筋、血管、皮膚自然的紋理以及泛著紅與紫的血肉。
但阿布說過程其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困難，主要是繁瑣，“每繪製一次就要烤制一次，反反覆覆，並且每個繪師都有自己的一些技巧。”
非要說難，那最困難的是植頭髮，頭髮一般用馬海毛，如果是眉毛或者睫毛這些細小的毛髮得換成羊駝毛。小型動物的毛髮更細，一根一根地扎也更困難。
“主要是得老低著頭，頸椎很累。”由於每個人製作習慣和拿針的姿勢不同，“可能每個人工傷的地方和程度也不同”。
阿布曾在朋友圈展示過自己的工作照，扎針的手上長了厚厚的繭，“中指都變形了，感覺傷到了神經，有時候都沒有知覺。”
相比於國外較為成熟的工作室製作流程，國內的繪師大多是單打獨鬥。阿布成立了個人工作室，但做娃娃也不過是她的副業。
“一般半個月二十多天能做一個娃娃，”阿布還回憶，剛開始做娃娃的時候也很拼，“經常熬夜做到四五點，現在開始佛繫了。”
畢竟，當一項愛好變成職業的時候，也不再是純粹的愛好了。
以前玩娃娃的時候，阿布也很喜歡拍照，“現在很多人看到我給自己做的娃娃拍照也會很羨慕，說哇你有這麼多不同的娃娃可以玩，但是對我來說，拍照之後打包發快遞已經變成了一項工作。”
阿布有些哭笑不得地提到，有時候做完娃娃，因為忙，過了 1-2 天才發貨，“還有客人懷疑我是不是自己玩了。”
當你以為重生娃娃充其量算是個特殊款洋娃娃時，殊不知，重生娃娃在模擬領域的探索，或許已能為未來仿生人提供技術參考。
Babyclon 在今年 3 月推出了重生娃娃 AI 2.0 系統，主打“充一次電，哭一天”。
看了一下 AI 2.0 的說明書，重生娃娃也開始“有個性”了。他會隨時隨地開始哭鬧，你得猜測他是餓了還是該換尿布了，是想要自己喜歡的玩具了，還是處於不舒服的姿勢了？
餵食除了奶瓶以外，還支援母乳，吃飽之後還得給他拍嗝——像任何新手父母教程裡展示的那樣。輕輕地搖晃可以讓他安靜入睡，將撥浪鼓靠近娃娃，他也會很快醒來。
但他也不是誰都能哄的，照顧者需要佩戴特殊的項鍊或者手鐲，當沒戴配件的人試圖抱他，嬰兒會察覺並繼續哭泣，直到被照顧者抱起。
會哭會鬧，要吃奶要擁抱，會呼吸還會拉尿，還要指定的照顧人哄著才肯睡覺，重生娃娃現在強得可怕。
看到影片的我已產生恐怖谷效應，有人留下了最能代表路人心聲的一段話：“有時候希望他能動，但看他自己動起來又真有點害怕。”
不過娃媽們表示，雖然影片看著有些嚇人，但抱在懷裡只會覺得好可愛。若若也表示，她身邊的家人朋友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的愛好，最多的感概就是“好逼真啊”。
但是考慮到大眾對重生娃娃可能不太理解也難以接受，若若還是會謹慎地考慮曬娃這件事，畢竟“我之前關注了很多曬重生娃娃的博主，他們的賬號隔一段時間就會被舉報消失。”
阿布則比較樂觀，在重生娃娃圈子裡這麼多年，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重生娃娃，甚至能在小紅書留下一個標籤，這已經能證明重生娃娃發展得越來越好了。
“重生”的含義也在慢慢淡去，很少有人對玩家提出冒昧的質疑與詢問。Babyclon 創始人之前有十幾年的特效化妝和道具製作經驗，工作室也曾為阿凡達電影定做過阿凡達寶寶。
除了電影道具外，重生娃娃也多用於助產科培訓道具等醫學用途。
特別是需要準確按壓身體時，重生娃娃會反饋出真實的觸覺，並且完善且逼真的人體器官也為嬰兒口腔檢查等等培訓提供幫助。
當抱著那麼模擬的嬰兒的時候，“你也會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
玩重生娃娃的玩家們，也不再只能是那些無法無法生育或失去孩子的家長。他們像玩任何一種娃娃的玩家一樣，給娃娃打扮、拍照、過家家。
有真娃的娃媽有時候看煩了自己的孩子，也要來玩幾個小時的娃娃來解解壓。
畢竟，“真人版完全沒有娃娃香”。
編輯｜橘總
作者｜骨頭設計｜胖兔
封面圖源｜Business Insider
參考資料：
Business Insider, Why Reborn Baby Dolls Are So Expensive？, 2023.7.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