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機會去陝北了,我和王老師去延安招生。
車從西安開出,在黃河壺口打個轉,然後就一路直奔延安。
從黃河壺口到延安,公路並不寬闊,很多路段兩邊有村舍,不時有雞狗竄出或行人過路,汽車過處黃塵飛揚;修建在光禿禿高原上的公路卻乾淨如新,車輛稀少。
車行在黃土高原上,視野中的陝北十分具象:一道道裂縫撐開黃土高原,裂縫下是深深的溝壑,車行至裂縫附近,溝壑壁面打造的窯洞依稀可辨,壁面開鑿的坡道上,有人或羊在蠕動,汽車宛若行駛在溝壑的天空之城。
在原上看陝北地貌,突然找到延安作為根據地的理由:溝壑縱橫的地理環境適合躲避圍剿、適合打游擊、適合預防空襲,但同時也讓生活艱苦、生存艱難相伴而生,黃土高原和峽谷溝壑,提供人們足夠的食物太不容易。
近些年開發的紅色之旅,使更多人走進延安了解延安,延安也在持續發展之中,但零九年的延安給我的印象依然揮之不去。
抵達延安時華燈初上,延安主商業區很熱鬧,我們在最繁華地段的一家飯店坐下。沒有當地人陪伴,理解不了菜名,只好點羊肉串加燒餅。
再來倆啤酒,王老師吩咐服務員。
羊肉串在烤著;啤酒兩杯,服務員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端著慢慢走近,生怕灑了,酒杯太滿了。
你這是啥意思?王老師問服務員。服務員一臉蒙圈地看著王老師。
我要的是兩個。這就是兩個嘛。你們啤酒論杯賣酒啊?對嘛。
對什麼呀?我要兩瓶!王老師無可奈何地樂了。
哦,兩瓶哈,等等哈。服務員一臉驚詫地瞅瞅王老師又瞅瞅我,一溜小跑著去取酒。
服務員將兩瓶啤酒輕輕放在桌子上:店裡全部啤酒都在這,再要沒有了。
他們這兒就這麼喝啤酒?啥也別說了。
我和王老師這個樂呀,討論怎麼才能讓延安人明白,啤酒應該是論箱喝,起碼也得按提喝,一家飯店備兩瓶酒還敢開門營業?
不對,興許咱們搞錯了,延安人是喝白酒的,估計人家喝白酒是強項。
那備不住。
羊肉串上來了,還有烤燒餅,很香,尤其餓了半天肚子,啤酒明顯下得更快。
天色漸暗,飯店門前出現了納涼的人。
飯店門外的空地是延安最大的商業廣場,地面很平坦,地磚沒有缺損,一看就是剛鋪好的。說不好納涼的人是外地遊客還是本地居民,三三兩兩坐在廣場外緣臺階上,還有自帶塑膠小板凳的,散坐在廣場地面上。商家的彩燈、延河邊的燈飾、寶塔山上的寶塔,逐一亮了起來。我面對門坐,邊吃邊看門外的景象和熱鬧。
啤酒和肉串下去一半的光景,一個老漢拄著柺棍進了飯店,徑直朝我們飯桌走來。老漢走的很慢,但是毫不猶豫,他灰色外衣,軟塌塌的褲子和鞋子,一身塵土,瘦削的臉頰上鬍鬚老長,不用說也知道是要飯的。
嗯!我一邊嗓子眼兒出聲,一邊揚起下巴提醒王老師。
王老師轉過頭正好跟老漢打個照面,老漢隨即伸出手。
這是二零零九年的延安,這情景跟七十年代初期的哈爾濱太像了:顧客正吃飯,旁邊就來了討飯的,站在旁邊伸著手,不給不走。現在啥年月,怎麼還有討飯的?而且是在延安,在延安城裡,飯店老闆店員不管,任由乞丐進出?
我們進飯店時就已經過了飯口,飯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店員這工夫也不見蹤影,不知該向誰打聽究竟。於是烤燒餅給了老漢,並跟他說別在我們旁邊看嘴,我們保證給他剩下些。
這餘下的飯就吃的沒滋味了,我和王老師有一句沒一句揣測,討飯老漢是真的貧困還是懶漢一個。
清清的延河水、高高的寶塔山,勤勞淳樸的人們過著富足的生活,這是我曾在心中勾勒的延安。想不到延安高樓大廈伴著破舊窯洞,燈火輝煌中有乞丐遊走。
上午我和王老師去了兩所高中。
一所剛剛建成的中學,大門臉兒威嚴,塑膠操場打眼,磚紅色的教學樓高大。緊閉的大門前門衛攔住我們:所有學生都放假了。
高考結束該報志願了,怎麼放假了?
我和王老師一頭霧水,只好轉身去延安中學。
延安中學是一所老牌中學,高考成績不錯,每年總有若干高分考生。在延安中學二樓看到教研室的門牌,見到一位教師。聽說來意,教師吩咐身邊學生搬桌椅到操場去,給招生宣傳安置落腳地。
二樓教研室門牌寫的是高三教研組,十米左右的房間塞著幾張桌子,桌子上堆滿卷子。教研室門窗的木框陳舊如朽木,幾十年使用得不到維修的狀況,可以想象秋冬季西北風攜著黃土滿屋跑的景象。
延安中學歲月久遠,一切都破爛不堪而師生一直在使用;那所新建的中學,我和王老師判斷,一定是沒有考進一表的學生,我們去的那個時間段考生沒事做。延安中學一個考生跟我們聊了一會兒,讓我們知道有潛力的學生都進西安了,剩下的學生能考到一本線那都是相當不錯了。
如此艱苦的學習環境,跟我當年讀大學時差不太多啊,我感慨。
我讀大學時是七十年代,眼下可是二十一世紀。延安發展的不平衡到處可見,如果不是發現了石油,恐怕不平衡都不存在。
延安地界多大不很清楚,旅遊觀光的景點就那麼幾個,而且區域狹小容納有限,一輛旅遊大巴就能堵住通道。
在楊家嶺七大會址外,就和一輛大巴迎頭,於是看到了下面的一幕。
頭上包著白羊肚手巾、白衫白褲的老漢,走向正在泊車的大巴,大巴一開門老漢就從褲袋裡掏出嗩吶吹起信天游,頓時嗩吶聲灌滿了不大的空間。從大巴上下來的遊客,劈面就被嗩吶震耳,很多人都木然下車;個別見多識廣的遊客從口袋裡摸出零錢遞給老漢。我看在眼裡,心裡很不是滋味。
最初看到這種乞討方式是在雲南的麗江。在麗江的納西族風情園,跳舞的女人們手託一個盤盤,邊舞邊將盤盤送到遊客跟前,盤盤幾乎觸到遊客鼻尖,遊客不往盤盤裡放錢,盤盤就一直在遊客面前不走。
陝北老漢和納西族女人,直截了當用傳統民藝乞討,他們用最簡單最擅長的方式擺脫貧窮,也在以最快的速度拋棄淳樸——在富裕與淳樸之間選擇,他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