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鄭青亭 北京報道
11月16日,亞太經合組織(APEC)第三十一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在秘魯首都利馬舉行。作為該組織最重要的成員之一,中國將給APEC帶來哪些“中國方案”,又將同其他主要經濟體進行怎樣的互動,被各方給予密切關注。
本次APEC會議以“賦能、包容、增長”為主題。會議主題下設的3個優先討論事項,包括貿易與投資、創新和數字化、可持續增長,這與2020年APEC會議透過的“布特拉加亞願景”相對應,體現出APEC對設定目標的務實追求。
在本屆峰會上,美國當選總統雖未出席,但卻是“房間裡的大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不少APEC成員擔心,特朗普重返白宮後可能加劇貿易摩擦,這將給本就疲弱的全球經濟帶來新的衝擊。
特朗普政策2.0有何特點?對全球經濟有哪些潛在影響?中美經貿關係將何去何從?市場對APEC峰會和隨後的G20峰會有哪些期待?針對這些問題,11月16日,摩根士丹利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邢自強接受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的電話採訪。
特朗普2.0讓全球經濟充滿不確定性
《21世紀》:特朗普第二個總統任期將至,他揚言要對所有出口至美國的商品加徵關稅。分析認為,特朗普的關稅政策不僅可能導致美國國內通脹捲土重來,還可能會損害全球經濟增長。怎麼看“特朗普2.0”對全球經濟的影響?
邢自強:“特朗普2.0”對全球經濟的影響,我總結為一句話,即全球經濟充滿不確定性。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提到關稅分為兩個重要環節,一個是“單打獨鬥”,另一個是“四面出擊”。
所謂“單打獨鬥”,就是僅針對中國加關稅。如果是這樣,中國的企業和產業鏈在經歷了2018-2019年期間的貿易摩擦後,已經積累了大量經驗,不會手足無措。過去6年,中國在被美國加大關稅後,實際上佔全球市場的份額是不降反升的。這背後是中國企業家和產業鏈不斷修煉內功,透過各種方式的多元化,找到了新的產品和市場。所謂“新產品”,也就是,從簡單的手機、電腦變成了做“新三樣”等附加值比較高的新產品,大放異彩。所謂“新市場”,也就是,減少了對美國的直接依賴,相反與同中國比較友好或者至少比較中立的國家之間的貿易不斷增長。舉例來說,中國對新興市場的出口,在6年前僅佔總出口的1/3,現在已經佔到43%,而且可能逐漸朝佔比過半演進,減少了對美國的直接依賴。在新產品和新市場的帶動之下,中國企業在全球的競爭力經歷了2018年的關稅戰之後實際上是不降反升的。因此,即使特朗普政府再次對中國加徵關稅,對企業信心、整體投資和貿易的影響也不會像2018-2019年那樣大。
所謂“四面出擊”,就是特朗普團隊在競選中提出對全球其他地方都要徵收10%-20%的關稅,這對企業信心、全球FDI和貿易的影響更大。過去6年,很多企業逐漸採取產業鏈多元化策略,以規避美國對華關稅的風險。如果美國對其他貿易順差的國家也打關稅戰,對全球企業的投資信心和全球貿易週期會造成嚴重打擊,可能對全球經濟的拖累更大。
中國政策走向和中美關係演繹成為焦點
《21世紀》:APEC和G20即將先後在拉美舉行,中美兩國元首都已表示將現場參會。在特朗普即將上臺的背景下,預期哪些話題將是大國國家領導人將在會上或會議間隙著重討論的?
邢自強:無論是在這兩場國際會議上,還是在大國領導人的會談中,我想市場都會重點關注以下幾方面的內容:首先,中國已經將恢復市場信心,使經濟和資產價格回到良性迴圈作為重中之重處理。從今年9月24號至今出臺了一攬子增量政策,我相信全球在APEC、G20等場合高度關注中國這一輪政策的作用以及下一步的後繼力度會有多大,可能大家會關注中國決策層釋放的這種訊號。
在近期世界銀行和IMF年會期間,中國財政部官員在華盛頓參會時也表達過,接下來還有增量政策,並且會更加重點針對消費端。這肯定是非常符合全世界對中國作為有擔當的第二大經濟體的預期。畢竟,如果中國願意擺脫之前的通縮迴圈陷阱,更多地針對內需和消費做出相關的政策支援,那對全球經濟的復甦都是一個大好訊息。因此,我認為這是海外人士高度關注的內容。
第二,中美關係的演變與博弈態勢。美國將於明年1月20日迎來政權更迭,特朗普團隊屆時將入主白宮。儘管共和黨與民主黨在對華政策上存在分歧,但在敏感科技領域尋求適度脫鉤方面達成了高度共識。這意味著,無論哪個政黨執政,中美之間在這些敏感領域都將面臨競爭乃至區域性衝突。然而,兩黨在能源政策上的策略差異顯著:民主黨傾向於推動新能源發展並實現部分綠色轉型;而共和黨則更加重視傳統能源,對新能源持保留態度,甚至在競選綱領中提議修改或廢除拜登政府提出的通脹削減法案中關於新能源的支援條款。鑑於此,全球將密切關注美國大選後的政策走向及其對巴黎協定和減排目標的影響。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之一,中國有機會在此過程中進一步展現其作為負責任大國的角色,特別是在促進全球減排和綠色轉型方面發揮更大作用。這是第二個關鍵點,即中美兩國能源政策的調整已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21世紀》:對G20國家來說,當前全球經濟面臨的主要風險是什麼?
邢自強:在分析美國新一屆領導人的對外和對內經濟政策時,我們認為,關稅、財政和移民是三個最關鍵的區別點。特朗普與拜登在這些議題上的立場截然不同:前者主張提高關稅、擴大財政支出、降低企業所得稅,並嚴格控制移民,這些構成了其政策綱領的核心內容。假設這些措施能夠完全實施而不受到任何限制,可能會給美國經濟帶來一定的風險。例如,增加關稅的同時減少企業所得稅可能導致兩個主要問題:首先,這可能引發通貨膨脹上升的風險;其次,由於成本增加導致消費信心下降,從而影響經濟增長速度,在未來兩年內可能造成約1.4個百分點的經濟增速下滑。值得注意的是,儘管普遍認為特朗普會盡力實現其競選承諾,但實際情況往往比預期更為複雜。因此,在執行相關政策時,他會採取更加謹慎的態度來平衡各方面的利益,這一點值得我們密切關注。
美國赤字與債務規模或進一步擴大
《21世紀》:特朗普競選期間表示要大幅減稅,這是否會繼續加劇美國政府債務問題?如何評價美國當前的財政赤字率?當前的債務規模是否有進一步擴大的空間?是否可能對全球經濟構成重大風險?
邢自強:這個問題至關重要。近年來,市場普遍對美國經濟持樂觀態度,認為其具有韌性,資本市場表現亦十分強勁。除了AI等科技變革帶來的積極影響外,美國在很大程度上受益於2020年至2024年間極為寬鬆的財政政策。透過持續增加赤字,增加對企業和居民的支出,美國經濟得以提振。截至目前,美國已經歷了兩到三年的高通脹期,且赤字率依然居高不下,超過GDP的7%。特朗普政府提出的這些政策,如對外徵收關稅、對內減稅等措施,也隱含著進一步擴大赤字的風險。在此背景下,美國的財政可持續性如何?財政是有天花板的,樹不能長到天上。隨著債務成本重新被定價,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美國財政的付息成本就都在穩步上升。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利息支出佔GDP的比例還會繼續上升,甚至很快達到歷史最高點。
美元的信用建立在美國財政可持續性的基礎上,也就是說,美國的債務與GDP的比例必須要穩定下來,債務率不能無限上升。因此,美國最終需要進行財政整肅,這意味著適度收緊、減少赤字,而市場將評估這一過程的有效性和可信性。因此,特朗普政府儘管有很多設想,但考慮到內部和外部的各種制約因素,包括當前對美國財政利息負擔的討論,最終可能形勢比人強。
也就是說,如果特朗普對外加關稅、對內減稅,可能的結果是通脹繼續保持相對高位,因為對外加關稅增加了成本,對內減稅又刺激了國內的需求,而通脹下不去,利率就下不去,那麼本就相對高企的債務負擔的付息成本就更下不去了。而市場的反饋可能最終倒逼美國的財政政策更重視可持續性,也就是說是要適度地進行財政整肅,在未來幾年適度縮小債務規模。